雨越下越大,四个人在稀疏的梧桐树下终究抵挡不住,还是落魄地躲进了一家人的屋檐下面,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身上被淋湿,还吹着夜风,这个初夏的夜晚大概是徐怀谷过得最冷的一个夏夜了。
他蹲在墙角,和李紫并排挨在一起,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
夜色已经很深了,再加上这大雨,街道上早就没有了行人,四周重归黑暗与寂静。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远处还传来老更夫的卖力大喊:“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徐怀谷不知道这么大的雨天哪里还会起火,哪里又需要小心火烛,但他这么一动念头,心里就被搅动得一团糟,更加睡不着觉了。
白小雨毕竟是小蛇妖,昼伏夜出惯了,晚上不睡觉也很正常,此时正借着月光在梳理湿了的头发,把发丝盘在肩后,再用细带束起来。
徐怀谷睁眼,看着身侧李紫。她刚刚入睡,但睡得很浅,眉毛微微蹙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睡得很凌乱,头发在雨里淋得湿透,有几束遮在小脸上,更显可怜。
徐怀谷看着这一座遍布亭台楼阁的城市,感觉陌生又孤单。似乎滨西的一切都那么的遥远,明明近在眼前,却与自己无关。
皇家的夏季行宫里,被道士打回去的那个男子正站在皇帝的台阶下,对着台阶上方沉声说:“属下无能,被那道士仓促打了回来,请陛下定罪。”
大殿之上的一袭珠帘里,紫檀香烟渺渺,努力安定着皇上林宏治的心神,却毫无作用。
林宏治抬抬手示意身旁的宫女走开,使劲锤了一下自己疼的要命的脑袋,强行忍下不安和焦虑,说:“齐将军本来就不是那道士的对手,这次也只是帮寡人试探一下他,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何罪之有?”
齐朝树这才抬起头,说:“多谢陛下恕罪。”
林宏治被这檀香熏得脑袋晕得很,很想发脾气,可下面这位已经是大余国的最强战力了,一名八境的武夫,他理智地知道不能随便责骂他,说:“齐将军还请说一说试探孙祥的结果。”
齐朝树正色说:“孙祥如果没有可以压低境界,就还是九境的实力,与已经来到滨西的各位宗派代表属于同一战力,不会破坏平衡。不过他看出来我是陛下的人了,已经对我们有所反感,还说……下一次见到我,一定会杀我。”
林宏治头更痛,手臂青筋暴起,砸了一下桌子,愤怒地说:“老道士真是烦!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还要靠他来在边疆南部布置阵法,抵挡妖族,这下子怎么办?”
齐朝树看见皇上动怒,既不害怕,也不愤怒,而是很怜悯。
皇上林宏治本来就不是管理天下政务的料,只想当一个悠闲富裕的王爷。奈何天道逼人,另外四个皇子在争夺皇位的时候大打出手,结果被二皇子杀掉了其余三个,林宏治没有争劝之心,本来以为就是二皇子上位,然而二皇子突发恶疾,遍访天下明医无果,就留下皇位撒手人寰。
林宏治这时还在南边赋诗作画,被消息震惊得连夜赶回了兴庆,不得已之下才做了皇帝。
他纵有管理好天下的心,却实在不是这一块料。
齐朝树劝告说:“既然事已至此,我看我们还是放低姿态,给他道歉,再给他足够的好处,应该能够及时止损。”
林宏治已经做不出任何抉择,拳头握紧,咬牙答应道:“好,那就这样,务必拿出我大余国最高的礼数接待他。”
齐朝树低头,说:“遵旨。不过陛下,我另有一事想禀告。经过我的试探,孙祥似乎对他身边的一个小妖很在乎,我们是否要利用这个小妖做一点什么?”
林宏治听到这消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清心思考了一下,才说:“不必了,既然需要他,我们就不要再弄小动作。没必要用什么来威胁,也不要惹怒他。”
底下齐朝树松了一口气。皇上几天没有睡觉,心里焦虑不已,他做臣子的也很担心他会做出重大错误,但如此看来终归还有一点理智。
如果这时候还去惹孙祥,只会让局面更加一团糟,正道之人不团结,让妖宗有可乘之机,那大余国估计还没等到墨龙率领妖族攻进来的那一天,自己就差不多玩完了。
真不是他夸大事实,以滨西现在这个大炸药桶的局面,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很可能因为一些小事就炸开,这也就是林宏治几天都睡不着觉的原因。
哪个皇帝都不想看着祖祖辈辈建立起来的帝国葬送在自己手里,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皇帝。
滨西现在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局势非常混乱。人们还有时间在外面游玩,那是因为普通人不知道这等天下大事。如果平民百姓知道了,肯定争着逃走,到时候更加守不住城。
青岭大阵破封,动静实在太大,连中土强者都瞬间察觉,何况东扶摇洲本土的宗门?只是他们实力太弱,不敢贸然前去青岭,只能让中土那边的人打头阵。
而现在中土的人走了,龙也没留下,大家都知道墨龙逃走了,那么东扶摇洲就很危险了。如果妖族再进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东扶摇洲,而且大余国首当其冲。
不要对中土的强者有太多指望。东扶摇洲的南半边都已经在五百年前的条约里割让给了妖族,那么东扶摇洲就已经失去一半了,妖族完全可以把半边洲的领土作为跳板,轻易地运送补给和士兵,东扶摇洲很难守住。
在中土那些下着最大的棋的博弈者手里,东扶摇洲很可能就是一枚弃子。他们最好的选择是把东扶摇洲牺牲掉,然后以大海作为阻隔在其他洲多建造防御工事,这样才能有最大的收益。
但是这个消息对于东扶摇洲的人来说简直不要太残酷。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东扶摇洲,宗门也不是可以说搬就搬的,只能拼死守护。
再加上他们的一洲之地本来就被割掉一半,气运不足,强者稀少,只有一个月前扶摇宗的大长老邓纸鸢晋升十境,总算有了一点底气,却又碰上墨龙复出,可真是惨。
现在滨西城聚集了各大宗门的代表,聚在一起商讨对付迟早要来的妖族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建阵法,以逸待劳。阵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威力巨大,但是布置时间长,而且很耗费钱财,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只要防住妖族就是好的。东扶摇洲本土的阵法大师不多,所以还得依靠孙祥来建阵。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个关键的人物入局。
而孙祥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那家人的屋檐下呼呼大睡。
雨依旧不停,徐怀谷和白小雨都没有睡着,无聊地看着雨点。
道士本来睡得挺香,结果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看向这条街道的最尽头处,那里还是一片漆黑。
徐怀谷和白小雨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很快就出现了一团黑影,渐渐逼近。
黑影慢慢地显现出轮廓,是一辆很豪华的轿子,在夜晚由几名壮汉抬着,靠近徐怀谷一行人。
这一幕在晚上看起来是挺诡异的,但是有道士在这里,他们都觉得再可怕的东西最后都会变得好玩。
这一辆轿子很不一般。轿子很宽大,木头一看就是贵重的楠木,而且上了漂亮的朱漆,看起来很端庄高雅。轿前的帷幕还是用金黄色的绸缎做成,上面绣着一条金黄色的大龙,张牙舞爪地腾飞。
很明显,这个是皇家的标志。
轿子来到他们躲雨的屋檐下就停了下来。壮汉们弯下身子,把轿子轻轻放下,帷幕被一只纤手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华美宫装的妙龄少女。
她一步步走下来,姿势文雅,又不失贵气,素养很好。她本来不是很漂亮,但这一番气质就突显得她美貌非凡了。
道士看见是一个美女,马上笑嘻嘻地说:“仓央公主也要来贫道这里算命?真是让贫道这里蓬荜生辉啊。”
徐怀谷默默吐槽:这又不是你家,都没有蓬荜,哪里来的生辉。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因为李紫在他旁边被道士的讲话声吵醒了,正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女子。
仓央公主没有反驳,温和笑笑,说:“那就麻烦道长了。”
道士客气地回答:“不麻烦,不麻烦。”
反正也是胡乱编几句,一点都不麻烦。
他说:“请公主伸出手,给贫道看一看手相。”
仓央公主心里暗骂一声色胚,算命还顺带揩油。她晚上被叫醒来接这个道士去宫里,就是为了显出朝廷对他的尊敬。
她也知道父皇为正道结盟这个事操心了好久,如今能为他分忧,她也很高兴,没有推辞就出来了。
心里这么想,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她没有犹豫地伸出左手,递给道士,说:“道长请。”
道士先是假装正经看了一段时间,兴许是晚上灯火不好,他抓住她白皙的手,把手掌放到眼前来好好看了一阵,才不舍地放下,厚脸皮说:“贫道观公主手相,似是有红鸾星动,有姻缘要成啊。”
公主语气有一点冰冷,说:“那道长还请说道说道。”
“公主乘坐轿子来的时候有没有在路上看见有男子在别人家屋檐下躲雨?那人就是公主命中注定啊。”
仓央公主知道他在说他自己,故意说:“一路上倒是没有看见,只在道长这里才看见有人。难道道长说的是那个小孩子?”
孙祥有点尴尬,被刺了回来,看来这公主还是有一点嘴皮子功夫的。
他就故作神秘地说:“说不定呢,天机不可泄露。”
“不过公主既然算了命,想必不会吝啬贫道几两银钱吧?”
仓央公主皱眉,思忖着送什么东西才合适,既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轻薄。
最终她拿出了一块贴身的玉镯子,晶莹剔透,宛若有流光穿梭,漂亮极了。
道士一眼就看上了,厚着脸皮收下,却直接丢给了身后的的白小雨,说:“别说我没赚钱了啊。半年不开张,这一开张就够吃一辈子了。”
白小雨不好意思收下,打算还给仓央公主,却被公主拒绝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道士笑了,对着仓央公主说:“还是公主明事理,那在下就和公主走一趟皇宫吧。”
仓央听见道士答应,满心欢喜,说:“那道长快请吧。”
“贫道哪能和公主坐在一间轿子里呢?还是公主自己坐在里面吧,贫道自有办法。”
仓央以为他要施展法术直接飞到皇宫里去了,结果……
三个人看着道士死皮赖脸,费了好大劲儿才爬上了轿子车顶,淋着小雨躺下去开始睡觉。
仓央坐在轿子里,觉得这人古怪又好笑,心情似乎都好了不少。
轿夫动了,载着两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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