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出门挣钱是艰难的;对于白云飞来说,想从琳达领工资尤其难。他的脑力、维护自尊的忍耐力都处于超负荷的状态。他的压力主要来自齐美琼。特别是在和纽木恩的业务联系过程中,白云飞最痛苦了。齐美琼曾不止一次地“谆谆告诫”白云飞,并责令他转告梅斯柏、童梦瑶:“在和玛里等海外客户沟通的过程中,我们一定要有严格的等级观念,要把玛里的东西当金子,把吉般的东西当银子,而把我们自己的东西当黄铜。”自然,白云飞和梅斯柏、童梦瑶对于齐美琼的话只会“置若罔闻”,不但如此,他们还在背地里反唇相讥。
在齐美琼看来,白云飞永远是扶不上墙的稀泥——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稀泥。最令白云飞气愤的是,齐美琼还当着白云飞的面表示纳闷,说:“怪了,我每次骂我老公他总是笑嘻嘻的,为什么我骂你的时候你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呢?”好像她出言不逊是该当的,而白云飞挨骂是他的荣幸。她有时候也会在下班后躲在面包车里偷看白云飞,直到白云飞走出公司大门,她才让司机发动,同时似乎颇感疑惑:“小白为什么不喜欢我骂他呢?为什么我骂别人时没有令对方这么反感呢?”这些挨了骂不怎么往心里去的人无非就是左富山、蒯定棋、周中柱、强燕飞等人了。
最近,姚继业又有几次令白云飞站到厕所门口去反省,白云飞也都不得不服从。技术部的工程师里面。得到在厕所门口罚站的“待遇”的也就是白云飞一个人。如果仅仅是罚站倒也没有什么。可恶的是。有时还会碰到那四个女人看见他这副样子。比如,温小勤曾经看见他像一只羔羊那样站在厕所门口发呆,以为他有什么心事,又不好近前询问,于是就装作有事无事的样子反复从他身旁走过,意图多看他几眼,或从他的表情上了解到他此时的内心所想。白云飞不得不把脸贴到窗玻璃上,假装在看低压铸铝机的装配现场。
白云飞对姚继业有意见。就趁他上厕所的时候说了出来。
“经理,你可记得,我已经被你罚站六次了。”白云飞委屈地说。
“怎么啦,你还有意见?”姚继业说。“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让你坐到梅工前面,就什么都听我的,绝不敢有半点违拗。”
“可是,梅工从来不会骂我,就算我犯了错误,他也能耐心地帮我纠正。”白云飞说。试图让姚继业向梅斯柏看齐。
姚继业不屑一顾,说:“梅工是个老好人。你看不出来吗?他谁都不骂,又怎么会骂你?”
“但你也不要老是欺负我一个人吧!”白云飞低声说,有点像自言自语。
“我可不会只欺负你一个人。”姚继业说。“要不是当初你曾经答应过我,我也不会这么对待你。你可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白云飞无言以对,因为他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只要让我坐到梅工前面,就什么都听你的,绝不敢有半点违拗,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辞!”现在,姚继业也没有让白云飞上刀山,下油锅,只是当他工作进度不能令人满意的时候,跟他说:“你该到厕所门口去清醒清醒了。”
但是,白云飞还是不服气的。他是几个主要项目负责人之一,协助梅斯柏完成了大量的设计和现场服务工作。而且,经过在琳达六年来特别是最后这一年多的实际工作,白云飞的设计能力已经是比较强的了,基本上可以挑重担了。这对于一个学力学的高材生来说,虽然不是太难,却毕竟要付出十分大的代价。可是,他的待遇却没有明显的改善,这叫他觉得委屈。他几次找姚继业反映,姚继业都搪塞他:“再等等,工资总会加的。”要不就说:“你不要以为你是项目负责人就一定有多少功劳,你的图面要经过梅工审核不是?你遇到疑难问题要问梅工或别的人不是?你不要成天想着公司给你加工资,要多想想如何提高自己的技能。也不要只看到自己的优点,还要看到自己的不足。”
梅斯柏也为白云飞的待遇问题操过心,因为他担心亏待一个人太久会造成军心动摇。他找姚继业谈过,可是没有效果。他又直接去找陈甫正,陈甫正说:“小白的能力是有很大的提高,这我很清楚。但是,公司对员工的待遇改善总是滞后的,这也是管理的需要。不公平的现象也总是存在的,这也是管理的需要。所以,员工除了要努力工作之外,还必须有耐性。没有耐性的员工,公司养不起。小白还有他自身的问题,上次闹罢工是他带的头,我们没有开除他已经是对他很宽容的了。如果他不曾带头罢工,现在的工资肯定还会高一些。”
因为心情不好,白云飞的工作效率就低,一般情况下姚继业也不会怎么骂他,只是要求他加班,实在不行才罚站。
梅斯柏去邢丽倚那儿取裤子的那个星期天,白云飞加班的工作效果没有达到姚继业的要求,于是第二天又一次被罚站了。
白云飞站在窗户边,思前想后,心里乱糟糟的。梅斯柏趁上完厕所的机会,就陪着他罚站,好像罚站也实在没有什么丢脸似的。白云飞诉起苦来,说:“我动不动就被他罚站,都不好意思呆在这里了。”——他的意思是他不好意思留在公司。梅斯柏说:“你工作太主动,性格太爽快,所以姚经理要欺负你。”白云飞说:“姚经理欺负我还是小事,我们辛苦做事其实也没什么,最可恶的是。偏偏齐美琼老要像蟑螂跳舞似地捣蛋个没完。真没意思!”梅斯柏说:“只有顶住她的压力做好工作才是办法:不要输给困难。不必赢了他人!”但是,白云飞望着窗外,没有搭腔,梅斯柏只好回了办公室。
真是浓霜偏打无根草,就在白云飞工作不顺心的时候,师攻玉却要齐美琼对他进行暗示,让他自我反省。师攻玉认为,白云飞这个人只取得了一点工作成绩。就骄傲自大了,是个没有自我约束力的人,而且太看重待遇。师攻玉和齐美琼商量,或者说是安排她想办法整治一下白云飞,务必使他认识到自己的缺点,最好是达到俯首帖耳服从管理的程度。师攻玉对齐美琼说:“白云飞这个人最近是越来越骄傲了,自以为工作能力有了提高,都快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要设法让他改正。”齐美琼说:“我再骂凶一点不就是了。”师攻玉说:“你只是骂他还不够,还应该让他感觉到自己无能。挫伤他的自尊才行。”齐美琼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给他穿小鞋,平时多刁难他就是了。”师攻玉说:“你一定要让他低下头来。不敢再自以为是,凡事自觉以我们的旨意为准。”齐美琼说:“我会让他专门看你的脸色行事。”师攻玉相信齐美琼捣蛋的能力,于是又嘱咐她:“不可以做过头,不能让他因为受不了而提出离职。”齐美琼答应了。
恰好在这天,纽木恩魏屯分公司来函:“hot-sheep- & em上的推移机构还差一个限位装置,玛里工程师已授权琳达自行设计解决,请尽快设计,相关图面提交纽木恩确认。”这个问题,技术部早就提了出来,本来是希望纽木恩会追加相关图面,但既然纽木恩已授权琳达协助解决,就只有服从。这也是常事,本来没有多少障碍。
白云飞接到通知,很快就画好图(总共就三张图),交给齐美琼。齐美琼一看,先是像平常那样不予认可:“图框太不规范了。”白云飞解释说:“这是临时图,我们一般就用临时图框。”齐美琼说:“你也不怕玛里工程师会笑话我们,人家可是郑重授权给了我们琳达,而你们竟拿这样的图面去交差,太随便了。”白云飞鞠了一个躬,拿回图面就回了办公室。
其实这几张图面可以采用的图框只有三种:纽木恩的标准图框、琳达的标准图框、琳达的临时图框,而琳达的临时图框是最合适的,另外两种图框都会涉嫌侵权。图面虽然只有三张,既然是纽木恩授权设计的,知识产权应该归纽木恩,在未得到确认之前,既不能放入纽木恩的图框里,也不能放入琳达的图框里。
白云飞和梅斯柏商量后,就跟齐美琼说明了理由。齐美琼一听可能引起产权纠纷,再不敢大意,就又想出一招,嫌图面不够详细,太笼统。
“图面已经很完善了,完全可以加工,装配出合格的限位装置。”白云飞耐心地说。“请你帮忙发给客户,看他们还有什么意见。”
“你真是说话不会脸红,就这样的图面也敢自以为完善!”齐美琼连连撇嘴。
“那,齐小姐,请你提意见。”白云飞说。
齐美琼向椅背上一靠,想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图面的空白处说:“交给纽木恩的图面要复杂一些,不能这么简单,表示我们付出过很多劳动。你看看你,就这么简单的几个零件,算什么?难道纽木恩的设备就是由这么简单的零件组成的吗?那高科技在哪里呢?”
白云飞见齐美琼不可理喻,一时语塞。呆立许久,就准备拿回图面,再去跟梅斯柏商量。就在这时,师攻玉过来了。他对白云飞说:“纽木恩对我们每个部门的人员组成都有要求,你自己也是经过挑选的,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纽木恩工程。”说完他就出去了,脸上表现出对白云飞的极度失望。白云飞不敢做声,脸上只有愁闷的表情。
齐美琼见白云飞离俯首帖耳还有很大距离,就准备再给他一个痛击,以不屑一顾的语气说:“这几张图面所包含的信息太少了。我要是就这么发过去了,客户一定大失所望,将来说不定就不和我们来往了。”白云飞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只是还没有耷拉下脑袋。齐美琼做出气愤的样子来。连胸部都开始明显起伏。白云飞等待着她的咆哮。
果真,她就咆哮起来:“刚才师总的话你可听见了?——客户很重视员工素质!你看看你的图,就这么几个零件,是谁买的材料?谁加工的?谁去检验?又是谁负责装配呢?这些细节你一样都没有在图面上表达出来,你到底在做什么?还配当工程师吗?”
白云飞痛苦的脸上已经有了扭曲的趋势,精神也接近崩溃,却还竭力想随着齐美琼的指挥棒转。
“那依齐小姐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什么都要我来教你!”齐美琼得寸进尺,“我早就告诉过你。纽木恩最信任的员工是采购的刘佳慧;焊接部的容金石、胡前进、戴万全;加工部的时润根、杜声强、叶也平;装配部的秦泰、焦恩民、蓝仕骆、魏依鼎。他们才是纽木恩认可的合格人员,其他人员即使要参与纽木恩工程也必须在以上员工的带领或监督下工作。”
“我认为这些与图面没有关系。”白云飞说。
“没有关系?”齐美琼又提高声音,“那什么才有关系呢?”
“这应该是你们从管理上保证的,我们设计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保证什么员工参与纽木恩工程。”
“偷懒!”齐美琼越发来劲了,“你不能在图面上将这几个人画在上面吗?你还是工程师呢,连几个人头都画不了吗?那你还能做什么?”
机械制图不可能将施工人员画在上面,这是一般的常识。所以说,齐美琼纯粹是在捣蛋,意图无非是要白云飞变得俯首帖耳。白云飞一急之下,眼里都快要流出泪来了。只是强忍着而已。可是,要想对齐美琼说什么。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好了!”齐美琼发话了,“你就回办公室去想一想,怎样画那几个人上去就行了,不要使我失望。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愚蠢到这种程度;而纽木恩的人又怎么会挑上你这么个人!”
白云飞回到办公室,刚和梅斯柏讨论完,就接到齐美琼的电话:“你有没有修改好那几张图呀?”白云飞说:“还没有。”齐美琼就又生气了:“你这样做事是不是想把公司搞垮?你倒是快一点呀!刚才我和纽木恩的唐经理通过电话了,他也是要求你们注明是谁采购材料,谁加工,谁装配。这些问题你考虑好,不要让我失望。”
看来,齐美琼是想搅和到底了。
一个公司的管理,直接影响产品质量的主要有技术管理、生产管理、品质管理、物流管理等,那么,技术管理不可能越俎代庖地包含其他管理的职能。图面只能从设计的角度表达出零件的材料、形状、结构、尺寸、加工方法等技术要求,不可能应有尽有地表达出超出范围的内容。
齐美琼的搅和,其目的不是为了做好一件事,而是企图使其他人都能臣服于师攻玉。为了达到目的,她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应付,又不能贻笑大方(这个‘大方’不是唐咏景,而是玛里资深工程师),梅斯柏要白云飞维持图面不变,另外给齐美琼写了一个说明:“限位装置的设计工作已经完成,请发给客户确认。至于后续工作的人员组成问题,请业务自行完成,技术部不能越俎代庖,以免造成混乱局面。”后面有梅斯柏、姚继业的签名。齐美琼看到这个说明,长长地“咦”了一声。
“齐小姐,梅工和姚经理也说不能在图面上画人。”白云飞说。
齐美琼又叫了起来:“你别以为有他们撑腰我就治不了你!你不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说明你无能。”
白云飞不在乎齐美琼怎么说,转身就走了,后面传来齐美琼的声音:“真是不可救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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