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梅斯柏提前完成设计,将所有清单、图面打印出来,又仔细检查一遍后就交给了姚继业。姚继业粗略看过,见图面上少了许多向视图标示,就问梅斯柏:“没有向视图标示,加工人员和品管人员会不会看不懂?”梅斯柏解释说:“凡是符合投影规律的基本视图都可以省略向视图标示,以保持图面简洁。加工人员和品管人员应该能看懂规范的图面,不懂可以培训,但不能迁就,不能像李白迁就老妪那样。”
姚继业又问:“我们有的图原来是采用第一角投影画的,你现在都改为用第三角投影来画,会不会出问题?”梅斯柏说:“因为琳达公司一贯采用第三角投影,所以就不需要采用第一角投影了,以免造成技术管理的混乱局面。”
姚继业说:“你把图面交给小强,让他审核一下,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归档了。下面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强燕飞还没有完全看完梅斯柏的图,就忍不住向姚继业报告了。他对姚继业说:“这不是一般的手笔,我这回总算开了眼界了。”
强燕飞又叫来他的女朋友冯婉丽,要她一起看图,两个人边看边议论。她也是搞设计的,而且两个人的座位挨在一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强燕飞说。“原来我们哪儿敢这样改?瞧他的,不用变动的一点都不动,要动的都做了变动,好像一点障碍都没有。每张图上几乎没有一根多余的线,结构又表达得清清楚楚。连每个字的大小都讲究一致。再看装配图,结构关系一目了然,每个零件和零件图完全一致,再没有装配图是这样,而零件图又是那样的情况了;重要尺寸都有了:膨胀外径、收缩外径、气缸所用行程……原来多余的尺寸一个也不保留——这样多利落;最叫人佩服的,零件代号完全按顺序编排,整整齐齐绕图配置,竖的无左右偏摆,横的无高低不齐,就是不懂机械的人看了也会说漂亮。”
冯婉丽说:“这就和我做发型一样:如果让我自己来,我就不知道哪里该剪,哪里该留,哪里该烫,哪里该定型;又不能乱动,否则我一定会见不得人;可是人家理发师呢,他拉开架势就洗、剪、梳、吹、烫,最后总能让我变个模样,让我觉得自己漂亮了许多。”
强燕飞说:“真的,就跟做菜一样,同样的配料,有的人做出的菜难以下咽,有的人做出来的菜却色香味俱全。”
不是说强燕飞没资格审梅斯柏的图,但毕竟显得很勉强,有点像班门弄斧。他和冯婉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谨慎地向梅斯柏提出几个疑问。对于不完善之处,梅斯柏是当即修改——他是工作第一,而不是面子第一。
这时候,师攻玉打电话来问:“得拉母设计得怎样了?”
强燕飞知道,师攻玉所说的“得拉母”就是胀缩鼓。但他一直纳闷,不知其所以然,于是就去问梅斯柏。梅斯柏就解释说,这种胀缩鼓恩格丽语名称是drum,音译就是得拉母,只是和原发音不完全一样罢了。
胀缩鼓的技术资料刚刚归档,姚继业就找梅斯柏个别谈话,指出他的不足之处:不能光顾自己,要有团队精神。梅斯柏不是很明白,姚继业就打比方说:“你清理自己的桌面是对的,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你那组现在就你一个人,另两个座位你也应该清理才对。”
姚继业的话没有错,梅斯柏就找个适当的时候又清理了另外两个座位,这样确实舒服多了。
经过这一阶段的工作,梅斯柏终于认识了本部门的所有人员。从最后一排往前数,第一组依次是:姚继业、强燕飞、冯婉丽;第二组依次是:
(空)、左富山、张玉迷;第三组就梅斯柏一个;第四组依次是:(空)、周中柱、查妮托;第五组依次是:白云飞、蒯定棋、童梦瑶。从外貌上讲,最引人注目的是周中柱和白云飞。周中柱乍一看长得像老板陈甫正,只不过非常醒目地留着八字胡,脸上往往带着自信的表情。而白云飞不仅蓄了胡子,而且满头乱发,简直有点像野人;他几乎不看任何人,对人对事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梅斯柏对于自己被安排坐在前排不高兴,但又不敢说出来:为了一个座位而失去工作那是太不值得了。
以前,也曾招到过像梅斯柏这样的高级工程师——只是比他年轻——,他们一来就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以表示对他们的重视,可他们最后还是走了。唯有对梅斯柏,才让他坐在最前面一排,这不是因为怕他会走,而是看他人老实好欺负。他四十多岁的人还要跟小姑娘们坐在一排,心里虽然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四个小姑娘各有各的样:冯婉丽是大家闺秀;张玉迷像个风尘女子;查妮托立志要当个混混;童梦瑶是个神童,可是说话很嗲气。不管谁,在梅斯柏眼里都只是小孩子,难以沟通,所以他尽量避免与她们打交道。这样一来,她们四人就都不喜欢他了。冯婉丽嫌他太古板;童梦瑶怪他不会笑嘻嘻和她讨论问题;张玉迷怀疑他是不是男人;查妮托觉得他没本事——在她看来,四十多岁还要做事,那不就是无能吗?
通过胀缩鼓的设计,强燕飞已经把梅斯柏当成能人了,因此格外重视。为了让梅斯柏有事可做,他又拿过来一些零星图面,要梅斯柏抄。这对梅斯柏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可以进一步练一练cad.强燕飞说:“这些图够你抄一阵子了。”他的意思是梅斯柏不用太着急。梅斯柏一看这些图面,又是存在许多错误,与其说是抄图,倒不如说是改错。
虽然梅斯柏的工作是强燕飞安排的,但梅斯柏也反过来考察过强燕飞,发现他连铣削机能加工些什么零件也不知道。强燕飞笑着说:“我对机械加工一点都不熟悉,以前根本没有认识到加工和设计的关系是这么密切,还以为只要会cad就行了。”如果只会cad,其实只能完成抄图和打印的辅助性工作。
但不管怎样,也不管是谁,机械设计的四个基本阶段都是一样的,即:抄——分析——改善——创造。
1.抄:这不是简单的抄,而是在理解的基础上抄,其实也就是站在巨人的肩上;
2.分析:了解结构和运动原理,最好是能看出原设计的缺陷;
3.改善:根据以往的缺陷和新的要求来更新设计,以满足使用要求;
4.创造:用新的构思来完成设计,以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万事开头难,机械设计也一样,所以,抄是不可避免的。对梅斯柏来说,抄也是必要的,但又不能仅限于抄,在抄的过程中要发现得了问题;不仅要发现问题,还得解决问题。还有,抄图的时候,也能看出原图设计者的专业能力。比如,梅斯柏看到,图上有个角度标注为30°±0.02,因此断定,原图设计者还没有一般的基础知识,只是滥竽充数而已。而在标题栏里,动不动就出现错误:什么splite-pin(应为split-pin或cotter-pin),cilinder–bracket(应为cylinder–bracket),tefloon(应为teflon),bitch–off(应为batch-off),等等,看见叫人不舒服——这不仅仅是水平低,而且还没有认真做事。类似这样的错误,梅斯柏只好默不做声加以改正。如果他脾气不好,胆子又大,他就会骂人了,但不是骂做事的人,而是骂经理,骂老板,因为这些问题的存在,都跟经理、老板有关,是他们管理不力。幸好他脾气好,胆子小,不然,他肯定做不到一个月就又得失业。
梅斯柏不会骂人,他也不敢骂人;不仅如此,只要意识到有人在看他,他就紧张了;若是有人皱着眉头瞪他一眼,他就会本能地低下头,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可是,姚继业却最擅长骂人,整个办公室的人几乎都有挨他骂的经历。
姚继业骂查妮托:“天天心不在焉,天天等着别人来伺候,你会不会害臊?你以为这是你家里呀!要撒娇到你男朋友面前去撒,不要在这里撒。你看看你的茶杯,都结垢了,也不知道洗一洗,你就这么懒啊!不要以为你是个文员就可以混日子,在这里文员一样要做设计的。你看看你抄的图,连亿达语都照抄上去了,这是给谁看的?真的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查妮托看着图面上的亿达语,恨不得撕下来吞进肚里。
关于图面——原图来自亿达(君主国)——上的亿达语,其实也不能怪查妮托,因为整个技术部也没有一个人懂这种语言,怎么能要求她转译呢?那么,对于图面上的亿达语,在没有人会转译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呢?正确的做法是,根据零件要求和所用材料重新注释,不过呢,这需要有相当经验的工程师才能做到。比如,一根轴上轴端需要倒角,两端需要保留中心孔,表面需要滚花,或要做高频淬火以保证硬度等,一个有经验的工程师一看就知道,不需要懂原图面上的文字也能定得出来。
姚继业骂冯婉丽:“别自以为是个人才,我不稀罕!每次叫你做事,就好像叫错了似的。以后再不准跟我说你没做过这没做过那的话了。我安排什么你做什么,做不了是你不行,而不是我不会安排;实在不会是可以学的,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工作不是逛超级市场,由不得你挑三拣四。”
冯婉丽含着眼泪,噔噔噔就上楼去借图了。
他骂张玉迷:“你给我小心点,别以为这里也像公有工厂那样,是可以吃大锅饭的。公司可是私人老板开的,你每月的工资就是他给的;你难道不该想一想如何回报吗?看到工作你就心烦,涂脂抹粉倒劲头十足,难道你是来卖笑的啊?卖笑也得有资本啊!就你那样,能卖几个钱?再不好好做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张玉迷又委屈又害怕,拨通了供应商的电话:“喂!王先生,你好!我是琳达的小张,请问我的图纸哪里看不清?……嗯,嗯,你说……”
童梦瑶也同样常挨姚继业骂:“你懂一点恩格丽语有什么用?你数学好又有什么用?这里要用的是公差配合!大学都毕业了,还不知道变得成熟一点;你看看你的脸,哪儿像个白领?幼稚得像个幼儿园的小娃娃。就凭你这个样子,客户对我们都不会有信心。我一说你你就嘟嘴巴,我又不是你奶奶!”就在梅斯柏刚刚抄完那些不伦不类的图的时候,姚继业又骂开了:“童梦瑶啊!你在做梦吧!叫你跟小蒯做disc,都快半年了,还没有结果,浪费的材料都可以买三套disc了。设计不是堆积木,错了可以重来;任何错误都可能造成经济损失。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所有相关资料整理好,交给新来的梅工,你再跟他一起设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童梦瑶抿了抿嘴巴,就向蒯定棋要过资料,整理起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