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大了,张军才抬手看了眼时间,脸上表情有些阴沉。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赵小六那边没有一点回信。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军才一无所知。
与之相隔一条街的蒋翰东此刻亦是默默等待着,只是相比于张军才,他轻松得不是一点半点。
两方人马在这里僵持了半个时辰,隔着一条街遥相对望,谁都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看着,或者守着,双方保持着一种特殊的默契。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方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比如张军才。
他不停地握拳又松开,每隔几秒就要翻看一下手机,生怕错过赵小六的信息,只是手机一直没有响动,他甚至觉得是不是手机欠费了,不然怎么会一直不声不响呢?
直到一道铃声在吵闹的雨声中响起,张军才几乎是一瞬间就接通了电话,他都没有看清来电用户是谁。
“喂,你那边怎么样了?”张军才焦急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回道:“我是江淮。”
张军才一愣,拿下手机看了眼来电,才发现真的是江淮。
“赵小六在哪?”江淮问。
张军才迟迟没有回答,江淮也不着急,静静等待着。
“他……他……”张军才幽幽叹了口气,说:“我答应他不告诉你的。”
江淮行走的脚步突然停下,将手中的伞微微倾斜,望着天上的乌云,乌云中隐藏着闪电。
“他在哪?”江淮再次重复了一遍。
“西区,具体在哪我现在也不清楚,他没有给我回信。”张军才顿了顿,接着说:“你不应该插手的,赵小六也不希望看到你出手……”
电话里传来一阵嘟嘟声,江淮已经挂断了电话。
……
一个男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段路,需要自己一个人走。
赵小六提着刀,狂奔在大道上,身旁是几十名残存的小弟,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仍是低估了李湛在西区的影响力。
李湛准备得太过充分,根本没给赵小六一点机会,几个回合的冲杀过后,赵小六这边就死伤惨重,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不知上限。
迫于无奈之下,赵小六只好分出三分之一的人手,先押送着人质撤退,自己率领剩下的人断后。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但赵小六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这十余名人质,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保证人质的安全。
他事先安排了王北淼在西区外侧接应,只要自己这边能拖住李湛的主力就行。
可是理想和现实总是天差地别,本就是以少敌多的局面,现在又少了几十人,此消彼长下,说抵挡都是不切实际,完全就是单方面屠杀。
“六哥!撤吧!兄弟们挡不住了!”
怒吼声在赵小六耳边响起,他突然有些耳鸣,茫然的看着身侧满脸鲜血的小弟。
只看见他嘴巴张着,似乎在呼喊着什么,可赵小六听不见。
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身体往前倾倒,最终砸进水坑,溅起一片水花。
赵小六猛然回头,迎接他的是锋利的刀锋,他脊背一凉,连忙侧身,刀锋擦着他的鼻尖砍下。
来不及过多思考,赵小六握紧刀柄,由下往上挥出一刀,长刀砍入骨头,痛苦的嚎叫盖过雨声。
耳鸣结束,赵小六扫视战场,鲜血将大地染红,和雨水混合调制成血水,他身处血水之中,周遭是无数凄厉的惨叫声。
而人群背后,李湛冷眼旁观。
他在等,等赵小六的后手,他坚信其一定有后手,不然怎么可能带这么点人就敢来西区抢人。
赵小六又不是傻子。
只是后手是什么,李湛目前也没有思绪。
好像赵小六下了一步昏招,可对手却觉得别有深意。想着他既然这么下,就一定有这么下的道理。
一定是他埋下的陷阱!
攀振龙是这样觉得的,李湛亦是如此。
只有赵小六自己知道,此行为何,至于人手问题,确实是他的判断失误,他低估了李湛在西区的能量。
只是事到如今,落子无悔,来都已经来了,人也抢了,离胜利只差最后一步,说什么也得拼一拼!
艰难抵挡了十分钟,赵小六这边仅剩四五十名战力,感觉时间够了,赵小六突然高声大喊:“兄弟们!撤!”
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后撤,可哪是他说撤就能撤的,身后也有人不断赶来,他们快要被包围了。
形势不容乐观,赵小六硬着头皮,率领一众人向后突围。
一路冲杀到大街上,赵小六的脚步猛然停顿,他愣神的望着前方,道路尽头,数不清的人头向着这边疯狂涌来,他们手里拿着清一色的钢刀,嘴里吼叫着杀!杀!杀!
其声如雷!
看来今天想要杀出去怕是有些不可能了,难道我命该如此吗?
赵小六咬紧牙齿,瞳孔猩红一片。
“兄弟们,分开突围吧,不然一个都跑不出去。”赵小六强装镇定道。
“六哥!我们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
赵小六扭头看了他一眼,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剃着个寸头,左耳戴着耳环。
他欣慰一笑,“听我的,我不会死,你们也别死了,咱们平道街汇合,到时候整个江南都是我们的!”
“可是……”青年欲言又止,看着赵小六坚毅的眼神,他明白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赵小六愣住了,用手擦去青年脸上的眼泪和血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六哥,我叫白灿。”
赵小六用力握了握白灿肩膀,郑重道:“兄弟,咱们平道街见!”
言罢,再无顾虑地往前冲去。
赵小六的人一哄而散,向着四面八方逃去,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最有可能的办法。
只是这种可能并不在赵小六身上,身为首领,几乎所有敌人在同一时刻都往他扑来,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这当然在赵小六的预料之中,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身陷绝境,能走一个是一个,总不能让兄弟们跟着自己陪葬不是,他们之所以跟着你混,不就是想过上好日子吗?现在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拉着他们给自己陪葬,赵小六做不出来这种事。
自己作为大哥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尽可能的吸引火力,让他们能有一线生机。
请原谅大哥的无能,答应你们的荣华富贵没能实现,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别出来混了,好好读书,努力生活吧。
赵小六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看他们逃出生天没有,然后一个纵跳,跳入敌群之中。
长刀横扫,雨水飞溅。
赵小六满脸狰狞,似猛虎,似豺狼。银白色的刀身闪耀着寒光,在昏暗的天地间,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如白蛇肆意挥舞。
鲜血喷洒,再被雨水冲刷。赵小六从未觉得如此神清气爽,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杀退了一波又一波包围上来的敌人。
身中数刀又如何?敌众我寡又如何?身陷绝境,死路一条又如何?
人终有一死,如果说人生的结束方式可供人选择的话,那像个英雄一样战死沙场,是最好。
所以来吧,为我不完美的人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赵小六扭转手腕,低身矮扫,尖叫声后,一众人倒飞而出,砸起阵阵水花。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在远处观战的李湛忽然说道,面无表情。
“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一旁撑伞的小弟嗤笑道:“不出五分钟,他就会被乱刀砍死。”
李湛没有理会,而是自言自语道:“你的后手究竟是什么?还不出么?”
天空越来越黑,风声越来越大。
“哐当!”
赵小六长刀脱手,掉在地上。
清脆的声响像是死亡的钟声,在磅礴的雨声中响起。
赵小六身躯往后仰去,雨水滴落在他脸上,他没有表情,只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心。
好像也无所谓了。
他坠落到水坑里,看着迎头而来的白光,咧嘴一笑。
就在他即将闭眼的前一刻,风声陡然变得锐利。
飘落的雨水好似被风吹了个断层,隔了一秒,才又重新落在他的脸上。
赵小六眯起眼,看着人群被风吹飞,他显得很是茫然。
一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赵小六木楞地转过头,看见一身病号服的江淮缓步走来,他走得很慢,一脚下去踩出一朵水花。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警惕的看着这个怪异的不速之客,没有人敢贸然上前,放任其向赵小六慢慢靠拢。
“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江淮有些无语地低头看着赵小六。
赵小六瘫坐在地,仰起头与他对视,神色茫然。
“不是叫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给我打电话吗?”江淮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赵小六,受伤倒不少,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想到这,江淮也就放下心来,抬头环视着四周,“啧啧,人是真不少。”
他自言自语着,大腿却被赵小六突然抱住,江淮踢了踢他,没能挣脱。
“大哥……”赵小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起来,鼻子和嘴凑成一团,好似有啥天大的委屈,好不容易得以释放。
江淮嫌弃地把他拽了起来,然后推开。
“离我远点!”
赵小六哭丧个脸,没有再贴上来。
江淮瞥了眼他,又瞥了眼乌压压的人群,轻哼一声。
赵小六捡起地上的刀,退回江淮身旁,说:“大哥,你不该来的。”
江淮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一起杀出去!”赵小六又说。
“不需要,你走就好,王北淼在后面接你。”
赵小六一愣,连忙问:“那你呢?”
“叫你走就走,别在这当拖油瓶!”江淮冷声道。
“我不走!”赵小六坚决道:“要走一起走!”
“你真是……”江淮捂着脸轻叹一声,“做好你的事,这里你帮不上忙,懂吗?”
“可是……”赵小六还想说些什么,江淮却已将手贴在他的胸膛上,下一秒,他整个身躯不受控制地后移,像是被风吹起,一直往后飘去。
有人想要半路截胡,江淮收起雨伞,由下至上挥出一刀,伞尖划破水面,画出一条直线,直线直直蔓延出去,从赵小六身侧飞快划过。
刺耳的破风声响起。
那人举刀砍下的动作猛然停滞,他保持着举刀的动作,手臂却开始颤抖,不止,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双耳有血液流下。
而他手上的刀,刀身越过直线的那一部分,一条细线凭空浮现,刀身被一分为二,前端那一节缓缓滑落,掉进水里。
像是被风切开,切口光滑整齐,反射着光。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惊到了,一时忘记了上前阻挡赵小六。
赵小六倒飞出去好远,最终跌落在地。
他看着江淮坚定的不容人拒绝的眼神,狠狠咬咬牙,起身向后奔去。
大哥说得对,我留在这并没有丝毫用处,除了拖后腿之外就是拖后腿,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做好自己的事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赵小六这样想着,从怀中掏出手机,向着前方拔足狂奔。
没有了后顾之忧,江淮彻底的放松下来,扭头看向李湛,挑了挑眉:“我们来过两招?”
李湛浑身抖了一下,开什么玩笑?我和你过招?你直接叫我去死好了。
可他又不能走,因为一分钟前,攀振龙给他打了个电话,内容很简单,叫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江淮留在西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攀振龙的原话是,就算用人命填,也要把他留住!
为什么不是赵小六是江淮?为什么要不计代价的留住他?只要江淮想走,他们又怎么可能留得住?这完全是没有丝毫逻辑,且不现实的决策。
这分明就是叫他们去送死。
李湛不懂,攀振龙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为什么非要和江淮死磕?江淮碍于身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对他们这种普通人出手的,所以,只要不把他逼急了,一切都好说。
可为什么……等等,身份?李湛眼睛闪着光,他好像明白了。
寒意在他背后滋生,蔓延,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看着江淮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他推开撑伞的小弟,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脸庞。
要把他彻底留在这里吗?不惜任何代价吗?用人命填吗?
可我算什么?我的这些兄弟又算什么?虫子么?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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