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十五这天,董昭总算是打理好了一切,马厩里那匹黑马被徐治牵出来,配好鞍蹬,马鞭一应用品,董昭自己收拾好衣服包袱,本来想带上从裴如炬那里搜来的银子金条铁牌,但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于是就把那些物什埋在墙根下,用泥巴堵死了,这才安了心。而小兰,偷偷在他包袱里放了两张银票。
董昭面容俊逸,鲜衣怒马,腰挎一把单刀,颇有一丝少侠的风采。他一切收拾好后,便向徐治二人告别。走的时候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董昭一一答应下来,他知道他们是真把他当家人了。
告别之后,董昭纵马上了路,穿过瓦桥坊,再拐上两个弯,径直取了南门,一甩马鞭,纵马而去。
出了城门,马儿往南一路飞奔,这匹黑马果然是神骏,又快又稳,董昭望着官道两边盎然的春意,不觉微醺。他在马上踌躇,先去洛阳还是先回杨江镇看看呢?路程很远,还好这一路有很多城镇,自然不用担心过夜的地方,他也算出过远门的人了,纵然路有些不熟,但胆子还是有的,他心想或许走上十来二十天就到杨江镇了。
回头已看不见城郭,他一夹马腹,马儿跑的更快,忽然,马儿一声嘶鸣,前脚失蹄,栽了下来,董昭也从马上摔下,然后,四周脚步声响起,他看见了皂色的衣袍下,好几双黑沉沉的靴子朝他奔来,他来不及细看时,就被一棍子打在后脑,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经被人用铁链绑住四肢,吊在一根柱子下,他睁眼,后脑的一阵胀痛,让他不由眉头皱了起来,他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阴暗的屋子,他正对面有个铁门,两侧有两个大火盆,左侧火盆边上有桌椅,右侧火盆边上各种刑具摆的琳琅满目,在他最前边,有一个大炭盆,里边堆满了烧红的炭,盆里自然有根烙铁。
左侧火盆那边桌椅上,坐着一个穿飞鱼服的人,正在饮酒,他见董昭醒来,也转过了脸来。
“韩延钊?”董昭一下就认了出来。
韩延钊缓缓走来,脸色阴沉走到他身边,一脸狞笑道:“呵,你就是沈落英的弟子?你可比她差太远了。”
董昭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人是为何而来,他打定主意死活不说。
韩延钊见他不说话,慢慢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抓你,说吧,不说可要难免皮肉之苦哦。”说罢他拿起了那根通红的烙铁。
董昭问:“说什么?”
韩延钊道:“裴如炬夜探闲园,因此失踪,跟你们脱不开关系吧?说,他在哪?”
董昭笑了,说道:“他夜探闲园,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去的。”
韩延钊怒气上来,声音变大:“再问你一遍,别逼我动手!”
董昭道:“你只管动手,反正你们内廷的狗除了会咬人,也没有其他本事,快咬吧。”
韩延钊阴阴一笑,将烙铁狠狠地贴到董昭胸膛上,还扭了两下。
“呃啊!”董昭痛的喊出声来,面容扭曲在一起,但数息时间后,缓过气来,他又笑了,说道:“原来大牢里的手段就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呢。”
韩延钊惊异道:“想不到还是块硬骨头。”他突然暴起,一手捏住董昭下巴,恶狠狠的说道:“你最好给我交待清楚,不然,你会死在这里,死的很惨!”
董昭一奋力摇头,摆脱他的手,笑道:“死就死呗,我董昭没本事为师门争光,但也不至于抹黑师门,沈落英的弟子,绝不会有软骨头,倒是你,你动了我,日后我师姐回来,肯定活活扒了你的皮。”
韩延钊也笑了,笑意渗人:“看不出来啊,还以为你不过是个憨小子,想不到嘴巴这么硬,但是,死前的感觉,你体会过么?”
董昭嘲讽道:“那你来让我试试啊?”
韩延钊正欲动刑,不料门外一小吏却道:“大人,总管有请。”
韩延钊瞥一眼那小吏,然后回头看着董昭,说道:“你既然想玩,我就跟你慢慢玩!”说罢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对小吏道:“给他吃点苦头,看看他骨头能有多硬!”
小吏答应下来,韩延钊慢步走出,身后很快传来董昭的嘶喊叫骂声。
闲园内,小兰正逗着小狗玩,徐治道:“那孩子走了,不知现在到哪了?”
小兰仰头:“茫茫人海,谁知道呢。”
徐治道:“他既是夫人的弟子,早晚是要去江湖上历练的,我们留不住。”
小兰摸摸狗头:“我们守好这里就好了。”
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小兰前去开门,打开门定睛一看,是顾章和。
顾章和对小兰笑了笑,说道:“蕙兰,一向可好?”
小兰道:“尚好,顾公子来做什么?”
顾章和进了门,说道:“你们家是不是有两匹马?”
小兰道:“是的,两匹好马,龙王送的。”
顾章和道:“能不能卖我一匹?”
小兰吃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顾公子可不是缺马的人啊。”
顾章和道:“我要去山西参军了,家中马都不是良骏,之前我看过阿宁带回来两匹马,那可都是千里马啊,集市上也是看不到的,所以……”
小兰抱着膀子,笑道:“你来晚了。”
顾章和道:“怎地来晚了?”
小兰道:“大白让姐姐骑走了,小黑让昭哥骑走了。”
“啊?你说什么?董小哥把小黑骑走了?”
小兰道:“那还有假,他上午就走了。”
顾章和拍着手惋惜不止,说道:“多好的乌云盖雪青鬃马啊,哎呀。”
小兰悠悠道:“那你就白跑了。”
顾章和拱手道:“好吧,蕙兰姑娘,在下告辞。”
小兰笑道:“来都来了,怎么不去吃杯茶呀。”
顾章和勉强一笑,说道:“现在哪有心思吃茶呀,我再去东边马市转转。”
小兰道:“顾公子,好马都在军中,在王公大臣家里,马市里能有什么好马?你不如去问问苏公子跟贾公子。”
顾章和道:“也好,我这就去问下苏兄。”
然而顾章和并没有去找苏骅,还是去了马市。他在马市转了又转,这匹嫌矮,那匹嫌瘦,东边的嫌毛多,西边的嫌嘴长,挑挑拣拣半个时辰,终是摇了摇头,准备离去。
忽然,他看见一队穿皂袍带腰刀的人牵着一匹青鬃马走进了那座黑色的府衙内,他大吃一惊,这马不就是小黑吗?上身黑,肚皮跟蹄子是白的,故唤作乌云盖雪,只是那马,前脚有伤,被人包扎了起来,那些皂吏也不敢用力拉缰绳,估计是怕马疼。
原来韩延钊抓了董昭,董昭先被押走,那匹马受了伤,有人眼尖,认出是极品好马,故此将马前脚伤口细细处理,包扎好之后才慢慢牵回去,这才让顾章和看到了这一幕。
顾章和觉得不对,拔腿就跑向了闲园。
“笃笃笃!笃笃笃!”顾章和上气不接下气的敲着闲园的门。
终于,门开了,小兰见又是他,吃惊道:“顾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顾章和平复一下气息,说道:“我,我在城东,看见小黑了。”
小兰惊道:“你说什么?你在城东看见了小黑?”
顾章和道:“我亲眼看见一群皂吏把它牵进了枢机院,小黑前脚还受了伤。”
徐治也听到了,跑过来道:“顾公子,你确定你没看错?”
顾章和道:“绝对不会有错,小黑我认识,这乌云盖雪宝马极其稀少,京城不会有第二匹。”
小兰道:“小黑都进了枢机院,枢机院那不是内廷外庭的府衙吗?”
徐治忧心道:“那董昭,很可能被抓了……”
顾章和脸色一变:“进了枢机院,生死难料,很多人进去就出不来了,董小哥是宁姐的师弟,我们得想办法救人。”
小兰道:“我去找苏大人!”
徐治道:“我去西山寺。”
顾章和道:“我去,找瑞王。”
“瑞王?”
顾章和道:“瑞王爷是个很厉害的人,手下有很多奇人,决不能小看他。”
徐治脸色一黯道:“瑞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只怕这人情不好还啊?”
小兰道:“再怎么难还,人也得先救出来再说!”
徐治道:“好吧,我们分头走。”
三个人便分头而去。
牢房内的董昭,已是遍体鳞伤。韩延钊又回来了,手里拿根带刺的鞭子,在一旁的桶里沾了沾盐水,狞笑道:“这个滋味好不好受?”
董昭直接一口血痰吐去,砸到韩延钊鼻子上,然后又笑了,说道:“你就这点本事啊?”
韩延钊也不恼,随手拿个帕子擦掉血痰,不料董昭又吐了一口,吐到他的眼皮上。
韩延钊有些恼,继续擦,董昭还吐,又一口吐到他下巴上。
韩延钊暴起,扔了手帕,一拳砸在董昭嘴角,恶狠狠的道:“老子让你吐!让你吐!”
然后又对着董昭肚子猛打,打了几拳之后,抡起鞭子就抽,抽的董昭都快喊不出来了,最后晕了过去。韩延钊丢下鞭子,恶狠狠的朝董昭吐了口口水,骂道:“该死的贱骨头!”
他继续坐下,叫人上酒菜,就坐在那里吃喝,也不知在想什么。
西山寺内,徐治见到了度然,说明来由,度然道:“这事,只有往天上捅。”
“天上?”徐治明白了。
小兰跑到苏府,见了苏博后也说明来由,苏博道:“这内廷胆子好大啊,既然如此,那就让那韩延钊栽个跟头吧。”
顾章和跑到瑞王府,见到瑞王,简单说明后,瑞王笑道:“贤侄勿忧,我定帮你。”
当天晚上,皇帝的御书房内,瑞王跟苏博便告了御状,言明内廷有人放不下恩怨,趁董昭出城之后将其劫走,而且有人证看到了董昭的马被牵进了枢机院,此事明摆着是为裴如炬之事不平。
皇帝不敢偏信,叫来顾章和,顾章和言明一切后,皇帝叫来了齐宣。
“韩延钊在干什么?”皇帝问道。
齐宣道:“回圣上的话,他正在枢机院办案。”
“办案?”
齐宣答:“回圣上,他的确在办案。”
皇帝道:“好啊,摆驾枢机院,朕要看看他办的什么案?”
齐宣一惊,皇帝有火。他连忙道:“圣上,天都黑了……”
皇帝怒道:“是啊,朕再不出去看看,这天就真的黑了。”
齐宣心中震憾,他不敢再劝,连忙唤人摆驾。
皇帝道:“不必大张旗鼓,就这御书房内的人去,也不必告知韩延钊。”
齐宣心中一凉,这韩延钊,十有八九要完。
一行人出了御书房,皇帝命人备马,他亲自跨上马,其余人也跟着上马,皇帝就带了几个侍卫高手,一行人直奔枢机院而去。
顾章和眼见皇帝如此,心道:皇上还是个明君。就连苏博也微惊,皇上竟然亲自上马,为了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就亲自去枢机院?难不成,他真想做这中兴之君?瑞王却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来。
及至枢机院,皇帝出现,齐宣开路,皂卫们战战兢兢下跪,皇帝直入里头,一个皂卫跪在他边上,皇帝道:“韩延钊呢?”
皂卫颤抖着道:“小的这就去叫韩大人。”
皇帝道:“不必,朕自去见他,带路。”
韩延钊在哪呢,自然是在牢房看着董昭。这突然袭击连齐宣都捏了一把汗,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干过?这阵子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随着皇帝突然的决定,所有人都很吃惊,皇帝大步跟着皂卫走进了枢机院深处的牢房里。这里边隐隐散发着血腥味跟腐烂的臭味,幽暗的廊道配着炙热的火盆,加上牢房内犯人的喊叫,呻吟,哪怕是在这春天,也足够渗人。
皇帝蹙眉,齐宣递上一个帕子,皇帝接过来,捂着鼻子,硬着头皮跟皂卫走了下去。
直到深处,皂卫停在牢房前,里边的人没有声响,门并没有关,皂卫颤抖的手指了指,正要开口,皇帝却厉声叫道:“韩延钊!”
里头还坐在那椅子上喝酒的韩延钊猛然从思绪中回过头来,听得这声音,当即大惊,此时皇帝已闯将进来,韩延钊脸色大变,当即下跪叩首,喊道:“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请圣上恕罪!”
皇帝看着正对面那个被打的血淋淋的人,他捂着鼻子的手帕随手一甩,顾章和立马上前,撩开那人的头发,看清那张脸然后喊道:“真的是董昭,伊宁的师弟,他果然在这里。”
苏博问道:“韩延钊,董小哥犯了何罪,你为何抓他?”
韩延钊冷汗直冒,这才抓多久,这么快就寻上了门,而且是皇帝亲至,他脑子快速转着,想着怎么回答。
“说话。”皇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臣……臣……”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董昭犯了什么罪也不至于他来抓,其他衙门有的是权利跟捕快,枢机院是皇帝培养打手的地方,这里很多都是见不得光的,动用枢机院人手抓人,肯定是有不能公开的秘密。
“还是为了裴如炬?”皇帝忽然蹲下来,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韩延钊满头大汗,身躯打颤,咬牙说道:“是,圣上,臣的师弟消失的不明不白,臣不甘心!”
皇帝还是盯着他,说道:“所以,你也要让闲园消失一个人,不明不白的消失?”
韩延钊道:“不,圣上,臣只是想问出真相……”
“问到了吗?”皇帝还是盯着他。
“没……没有……”韩延钊声音小了起来。
皇帝站起了身,韩延钊还在打颤。
“朕要是不来,他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不,不会,圣上,臣岂会做这等龌龊之事……”韩延钊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了。
皇帝低头睥睨着他,说道:“你现在,不是正在做着吗?”
韩延钊闻言失色,不断地磕头,说道:“圣上,是臣一时糊涂,圣上……”
皇帝头转向顾章和,柔声说道:“章和,快把人放下来。”
顾章和立马动手,皇帝的几个侍卫也上前,把董昭放了下来,董昭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第一眼看到了顾章和,然后又一眼扫到了皇帝,他是在瓦桥坊见过皇帝的,准备下跪时,忽然无力栽倒下去,顾章和搀住,董昭已经没了力气,又昏了过去。
皇帝见状,说道:“章和,快把人送回去养伤吧。”
顾章和当即下跪:“谢圣上隆恩。”然后磕完头,跟侍卫们把董昭抬出去了。
韩延钊伏在地上发抖,皇帝又把眼睛转过来,说道:“韩延钊,你可知罪?”
韩延钊道:“臣知罪。”
“何罪?”
“臣不该滥用私刑,不该无故抓人,不该……”他又说不下去了。
皇帝道:“那朕该怎么处置呢?”
瑞王,苏博,齐宣都没做声。韩延钊抖的如糠筛一般,更不敢接话。
皇帝道:“你把董小哥打成那副模样,那么,朕也把你打成那样子吧。”
齐宣闻言立马对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照圣上说的做?”
几个侍卫过去,几下扒了韩延钊的锦衣,将他用锁链绑在柱子上,等着皇帝说话。
皇帝道:“韩延钊,你可服?”
韩延钊没半点脾气,说道:“但凭圣上处置,延钊毫无怨言。”
皇帝道:“好,用刑吧。”
鲜红的烙铁直接烙在韩延钊胸口,他脸上扭曲起来,却一言不发,强忍了下来。皇帝也不看了,接过一张新的帕子,捂住鼻子,转身就走。
幽深昏暗的牢房廊道里,齐宣心头打鼓,瑞王苏博也无言,皇帝走到一半,忽然说道:“这里,太暗了。”
齐宣连忙接话道:“圣上说的是,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马上改。”皇帝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出这座府衙,其他人终于松了口气。
董昭并没有被送回闲园,而是直接被送去了西山寺。禅房内,度然手下几个小沙弥扒光了董昭的衣服,给他清洗伤口,然后敷药,忙忙碌碌大半宿,等董昭醒来,是子时了。
度然和尚在他边上,见他醒了,端过来一碗汤药,一手把他扶起,就开始喂,也不说半句话。
董昭喝完药,艰难的开口,说道:“多谢……大师……”
度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伊宁施主付了钱的,不用谢。”董昭微微一笑,老和尚真是妙人,虽然满口钱钱钱,但办事还是一等一的靠谱。
董昭躺在床上想起了前因后果,自己杀了裴如炬,难道真就有此一难?他早上还好没把裴如炬的银子金条铁牌带上,想来那包袱肯定被韩延钊翻遍了,如果自己带上那些死人物什,那今天就要命了。
度然这时候伸出手来给他把脉,董昭道:“多谢大师救我。”
度然道:“不是贫僧救的。”
董昭道:“我隐约……看见了皇帝,难道是……”
度然道:“是他救的。”
董昭叹道:“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度然道:“董施主,你这运气是要代价的,你可明白?”
董昭疑惑:“代价?什么代价?”
度然摇头:“伊宁施主鬼精鬼精的,怎么董施主你就憨的出奇?这都看不出来吗?”
董昭摇头,说道:“大师恕小子愚钝,请大师解惑。”
度然道:“董施主,你可知天下间什么东西最难还?”
董昭摇头。
度然道:“是人情。”
“人情?”
度然道:“施主你这次欠了多少个人情知道吗?”
董昭摇头。
度然道:“瑞王的人情,苏大人的人情,顾章和施主的人情,还有,皇帝的人情。”
董昭目瞪口呆。
度然道:“当然,人家并不只是为了施主你。”
董昭道:“是为了师姐?”
度然道:“不错,瑞王想拉拢她,皇帝想收她为己用,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对她身边的人施以厚恩,伊宁施主虽然软硬不吃,但你们就是她最大的破绽,最大的软肋。”
董昭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这个人情我日后来还就是,不能让师姐还。”
度然道:“没用的,大人物并不会理会施主你的,因为施主你不是他们的猎物。”
董昭问道:“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的吗?”
度然道:“施主啊,江湖,它就是人情世故啊……”
董昭叹道:“好一个人情世故,难道我就没办法自己还人情吗?”
度然道:“当然有,除非哪天施主你强过伊宁施主。”
强过伊宁?她跟自己老祖一个层面的人,不用内力都能打的他满地找牙的那种,要强过她,就凭自己这资质,得练多少年啊?
度然见董昭沉默不语,便道:“夜深了,施主且休息吧。”
在西山寺躺了两天,董昭终于是回了闲园。
看着他那淤青未消的脸颊,蹒跚的步伐,徐治也不免一阵心疼,这孩子好端端的要去江湖闯荡,这才出城门就被抓去一顿毒打,真是造孽啊。
前两日两人已经去西山寺看过他了,所以也不再寒暄,徐治去厨房准备肉食补品了,小兰把他带到后院,说道:“你的包袱行李有人送回来了,小黑也回来了。”
董昭走到马厩,看着伏在干草上的小黑,前脚还包扎着,他上前摸了摸小黑的头,说道:“你也跟着我受苦了。”
小兰道:“还是别走了吧?”
董昭道:“伤好就走。”
小兰道:“还走啊?你这三脚猫去江湖上,说不定还会碰到更那个的事呢,这次要不是顾公子看见了小黑进了枢机院,谁也不知道你会被抓进了那里,或许你都出不来了。”
董昭笑了笑,说道:“我贱命一条,哪那么容易死。”
小兰道:“别这么说自己。”
小黑狗跑到董昭脚下,摇着尾巴,董昭一把抱起小狗,说道:“它取名字没?”
小兰道:“还没呢,打算叫它韩延钊。”
董昭笑了,说道:“它可是比韩延钊心地善良多了,怎么能取这恶名?”
小兰道:“我墨水少,不知道怎么取。”
董昭道:“我在钟离观十年,识字读书还是没问题的,小狗是二月二进门的,二月二龙抬头,狗冲龙,就叫……就叫……”
小兰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董昭下文,当即翻白眼,说道:“你墨水也不多吗。”
董昭道:“叫惊龙。”
小兰道:“惊龙?”
董昭道:“二月二龙抬头,狗吠一声惊龙,嗯就叫它惊龙。”
小兰道:“行,小小黑,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狗摇了摇尾巴。
小兰道:“它不喜欢,你白取了。”
董昭笑而不语。
董昭挖出墙角下的金条银锭铁牌,小兰看见了,一把拿过裴如炬的铁牌,说道:“这个,你准备怎么办?”
董昭道:“烧了吧。”
谁知小兰道:“你不如带身上,出了门,要是撞上官司,你拿出来,别人必定不敢为难你。”
董昭笑道:“我若拿了出来,那不就暴露了我杀了裴如炬吗?”
小兰道:“你不懂,枢机院是枢机院,官府是官府,他们之间互不相属。只要你不在内廷外庭之人眼前拿出来,就没事的。而且,你路上若是碰上官兵为难,拿出来,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董昭将信将疑接过铁牌。
皇宫内御书房,皇帝阴沉着脸,手指敲打着座椅边缘,下边齐宣跪在地上等他说话。
皇帝道:“你训过韩延钊了?”
齐宣道:“训过了。”
皇帝沉吟道:“董昭那小子你觉得怎么样?”
齐宣道:“回圣上,老奴以为,他现在只是个三脚猫。”
皇帝道:“面对韩延钊的酷刑,他是何表现?”
齐宣道:“这小子倒是块硬骨头,韩延钊想知道的他半个字没说,也没求过饶。”
皇帝思索了一会,说道:“这样,以后不管他去哪,多照看一下。”
齐宣俯首:“是,圣上。”
“对了,他是二十出头吧,成亲了没?”
“没……”齐宣答道,他抬起头,再看皇帝,似乎若有所思。
皇帝停下敲击椅子的手,道:“韩延钊,虽然武功不错,但是心气不行,让他伤好后先当皂卫吧,别老给朕惹事。”
齐宣道:“是,圣上。”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左封显什么时候回来?”
齐宣道:“回圣上,就这几天。”
皇帝点头,手一摆,齐宣退去。
枢机院内,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老者正待在原来董昭待的那间牢房,盯着绑在那里的韩延钊,韩延钊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比当时董昭还惨。
这老者是殷奇,脸被伊宁打的破了相,后来齐宣冒充了他一阵子,皇帝下旨让他回乡一趟,齐宣也就没冒充了,直接以本来面目站在了皇帝身边。
殷奇冷冷道:“你们兄弟就不该去觊觎人家的东西,落得如今一死一伤的下场,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韩延钊脸上淌血,咬着嘴唇道:“大人,我们不甘心啊……但是您呢?您的脸破了,再也不能站在皇上身边了,您甘心吗?”
殷奇脸色如常:“咱家是圣上派去的,输了也是意外,不站在圣上身边,反而是一桩好事,咱家可没有什么愤愤不平。”
韩延钊问道:“那……圣上除了打我一顿,会将我怎么样?”
殷奇道:“大概,从头做起吧。”
韩延钊惊道:“从头做起?穿那种酸不溜秋的皂衣?”
殷奇眼中阴光射出,说道:“你还不知足吗?”
韩延钊道:“我不服,为什么我师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圣上却直接摁下不让查,那董昭才消失一天圣上就亲自找来了,到底谁才是他忠心耿耿的臣子?”
殷奇突然直接拿起鲜红的烙铁“噗”的印在韩延钊胸口,疼的他龇牙咧嘴,颤抖不止,殷奇并没松手,反而印的更用力了,韩延钊忍不住终于嘶喊了起来。
殷奇冷冷道:“记着,你是圣上的狗,但是,圣上不需要不听话的狗,否则,你就是砧板上的狗肉!你们屡次三番挑衅闲园的人,而那伊宁,是圣上要招揽的,你坏了圣上的事而不自知,活该你落此下场!”
殷奇扔下烙铁,转身背着韩延钊,说道:“不想死的话,安心穿上那皂衣,收起你的怨气,当好狗!”
殷奇走了,阴暗的牢房内传来韩延钊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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