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突然“呵”地一声,万般感慨地说了句,“您似乎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陆令薇当然记得今天是程稷南的生日,虽然从小到大,她从未主动给他操办过一次生日。
小时候,都是程佳岁这个做姑妈给做的。
程佳岁不但是个合格的好母亲,做为姑妈,也很尽责。
程稷南做为程家的长子嫡孙,小时候每年的生日,都很是隆重。
不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过生日来着?
陆令薇有些无力地想要扶额,可那只手还打着石膏,无法动弹。
低头望着胳膊上缠着的石膏,脑子里突然就闪现出了那样一副画面。
程稷南还没过十六岁生日那年的夏天,和同学打篮球的时候,手臂不小心挫了一下,打了石膏固定。
幸好是在暑假,没有耽误学校的学习,原本计划要去的南洋之行也因此耽搁下来。
于是,本该是陆令薇带着兄弟俩回南洋,最后却变成了陆令薇只带着程稷北回去了。
程稷南一脸羡慕地目送着母亲和弟弟离开。
结果才过了两个星期,母子俩又改变计划,提前回来了,陪他们回来的还有陆令薇的哥哥陆令乾。
那天,已经拆了石膏的程稷南,去医院做完复健回来,家里人似乎都出去了,就连佣人们也都不在,他上楼准备回卧室休息的时候,却从陆令薇的房间里听到争吵声。
陆令薇用压低了的声音指责她哥哥,不应该给一个男人钱。
陆令乾冷笑一声,问她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丢人的事儿是她做的,扔下个烂摊子就跑了,家里却要给她擦屁股。
她还不领情。
陆令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坦诚当年是她的错,她不该被风流无德的程佳年弄得一气之下跑回南洋后,秉着“你在外面风流快活,就别怪我也出去沾花惹草”的宗旨,整日都流连在外面,也因此结识了一个浪荡子,俩人有了一夜情。
事发之后,陆令薇就后悔了,她从小接受的都是传统的淑女教育,从没做过这种出格的事。
而且,程家是什么人啊?虽然远在稷城,但是万一有什么风声传到程家人的耳朵里,那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彼时,陆家的生意已经有败落的迹象,若不是有程家的帮衬,想必已经从南洋富商的榜上除名了。
陆令薇敢让程佳年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敢。
所以,当程佳年放低姿态,亲自跑到南洋来接她回去的时候,陆令薇为了摆脱那个浪荡子的纠缠,二话不说就跟着回了稷城。
一回来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陆令薇害怕地要命,她想偷偷打掉这个孩子,但没等她去做,程家上下就都知道了她怀孕的事儿,程元初早就想抱孙子了,大喜过望,直接就表明了,只要陆令薇生的是男孩,以后,程氏就是他的。
就连程佳年,也一改往日,收敛了风流本性,突然变得体贴起来。
虽然陆令薇知道,这一切都是看在她这个“金贵”的肚子的份上。
程家上下对她有如皇后般地照顾,又有着程氏这么大诱饵摆在面前,陆令薇想要打掉孩子的念头也就淡了。
她甚至觉得,只要她小心一点,也许,真的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呢?
但是,事情往往就喜欢事与愿违。
程稷南的血型,竟然是稀有的熊猫血。
这把当时刚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地不行地陆令薇吓得够呛。
一个有着这样稀有血型的孩子,就像有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埋在身边。
她越看那个孩子,越忍不住想到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不知道是不是疑心作祟,尽管所有人都说,程稷南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子,可她就是觉得,他长得更像那个男人。
这一点,令陆令薇心情越来越糟糕,险些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索性,三十多年前的医疗系统,还没建立血型库,对血型的建档也不重视。
程家上下都笼罩在添了第一个男丁的喜悦当中,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根本没有程家的血缘。
兄妹俩人本以为家里没人,才旁若无人的争吵,却不知道,程稷南彼时就站在门外,听了个清清楚楚。
陆令乾气愤地推开门,见到杵在外面的程稷南时,也傻了眼,陆令薇更是面如死灰。
而回过神的程稷南,却是冷冷一笑,目光从陆令乾,又越到陆令薇的身上。
“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努力,不够优秀,又或者,我从小不在您身边,所以才不讨您喜欢,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陆令乾反应过来,厉声警告他,严守这个秘密,不要泄露出去。
程稷南满不在乎地瞥了他一眼,再一次看向陆令薇。
那样轻蔑的眼神,她还是第一次从程稷南的身上看到。
她像个犯了极大错误的人犯人一样,被他的目光迫得抬不起头来。
从那以后,程稷南再面对陆令薇的时候,再没有小时候那种,对母爱毫不掩饰的渴望之情。
只剩,轻蔑,冷嘲热讽。
偏偏,陆令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
甚至,当程佳岁如往年一样,要为他筹办十六岁的生日聚会时,也被他婉言谢绝了。
理由是,他长大了,不需要再想小孩子一样期盼过生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陆令薇。
她知道,他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做母亲的,即使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就像今晚这样,程稷南偏偏掐在这个时间段给她打电话,提醒她,今天是他的生日,陆令薇就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难堪。
第277章 无所不能
陆令薇感觉头有些疼,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我当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三十二年前的今天,是我在医院生下你,给了你生命的日子。”
“嗒”地一声,她抬起头,就见表的指针已经滑过零点,这一天过去了。
听到陆令薇这么说,程稷南却不屑地一笑。
“没错,是您赋予我生命,可是,却从来没问过我一声,想不想做您的儿子。”
“程稷南!”陆令薇皱眉喝了一声,努力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似的,“你别太过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继而,他又笑道,“不对,其实,您也不想做我的母亲吧?我不想做您的儿子,您也不想做我的母亲,但偏偏,我们却是母子,世事往往就是这么事与愿违,多好笑。”
“程稷南,你是不是喝酒了?”陆令薇总觉得他今晚的语气怪怪的。
非要踩着零点之前给自己打电话,说的还尽是让人不开心的往事,他想做什么?
“是喝了一点儿,不过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我现在很清醒。”
程稷南放轻了脚步走到里间,借着微弱的光线,就看到齐郁侧躺在那儿,那只小猫偎在她身边,一人一猫,睡得格外香甜。
一看到她们,敛去的笑意又爬上嘴角,心底也随之柔软了几分。
他给陆令薇打这个电话,的确是夹杂了些斗气的成分,他想看看他这位母亲大人,是否真的不记得他的生日。
结果如他所料,她不是不记得,她只是不想去记得。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早已经不在乎。
现在,他有了更重要的人,一个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女人。
一想到这个傻瓜,为了给他过生日,竟然瞒着他开了十个小时的车赶过来,还带着为他准备的礼物。
他在感动之余,又觉得她很傻,傻到不顾自己。
万一,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万幸,没有万一。
陆令薇却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清醒?我看你是还不够清醒。别以为,你在惠城吃闭门羹的事儿,我们隔了这么远就听说不到。程稷理被你弄成那样,躺在医院里,你二叔调动所有人脉打探你在惠城的动向,在程氏编造对你不利的谣言。你现在,还有心情在这儿纠结生日不生日的?”
程稷南根本没把程佳华放在眼里,随他像个跳梁小丑似的折腾去,就他那点手段,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倒是陆令薇今晚的态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重新回到外间,在沙发上坐下,“您也会关心我吗?”
他语气里的讽刺挖苦太明显,陆令薇想听不出来都难。
“你毕竟是我生的。”
程稷南闻言,即使隔着电话,也能想象到陆令薇此时此刻的神情,高傲,冷淡,又不屑。
她其实心里明白地很,就算她有心想让程稷北取代他,程稷北也得有那个本事,别说取代他了,光是程佳华和程稷理父子两个,都够程稷北喝一壶的。
她能倚靠的,只有他这个让她生厌的儿子。
但是偏偏自小骄傲惯了,年轻的时候是小公主,老了以后就是老公主,永远学不会低头示弱。
他冷笑了一声:“母亲,您真是耿直地可爱,难道和我说一句,生日快乐,或者,承认您也是关心我的,就那么难吗?”
陆令薇皱了下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程稷南的时候,永远都无法做到像程稷北那么自然。
也许,是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对这个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炸弹,充满了厌恶和恐惧。
陆令薇也知道,在这件事上,程稷南是最无辜的,尤其是当他还很小的时候,每一次都用那种极其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想让自己抱抱他的时候,陆令薇总会透过他那双眼睛,想到他的亲生父亲。
程稷南的亲生父亲,是南洋落魄潦倒的公子哥,长得是比女人还漂亮,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仗着当年和她有过一夜情,早些年,动辄去陆家打秋风。
后来,听说是跟一个富婆好上了,离开了南洋,十几年都没有音讯。
也许,早就客死异乡了。
半晌,没有等到陆令薇的回答,程稷南了然一笑。
他早就习惯了被这位冷漠自私的母亲无视,三十年如一日,从没有过例外的时候。
也许,真的是今晚喝了酒的缘故,让他对这份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母爱,还抱有一丝可笑的幻想。
该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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