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失态,王景仁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段时间他的内心就像高压锅里的排骨一样,被无穷大压力给“炖”得软糯稀松、入口即化,心境也从最初能够统领梁军精锐的得意,变成了如履薄冰般的胆战心惊。
陛下将如此大的“盘子”交给他,也给了他与之相应的荣耀,要求却非常的简单,就是“击败晋军,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活捉李存勖”。这些是王景仁到达柏乡的第二天,朱梁皇帝身边的一名太监,带来的陛下“口谕”。
王景仁当即就指天画地、赌咒发誓:“区区晋军,蝼蚁尔,臣必不负圣上的期望,将李存勖捉拿并押送到开封,午门献俘”。
这倒不是王景仁的自信心爆棚,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下才会有如此的表态,领导交代下来的工作还推三阻四的,看似占了便宜小心机得逞,实际上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等到坑的深度足够时,只需被人轻轻一推便会跌落在坑底。
这个道理对于已经换了三个“东家”的王景仁而言,实在是太浅显易懂了,因此那名太监的圣上口谕一传完,王景仁立马就表了态,绝对一副忠犬的架势,相当有觉悟了。
只不过等送走“天使”后,自己一个人回到大帐之内,王景仁便开始咬牙切齿,将朱氏的皇族女性挨个问候了一遍。之所以如此的愤懑,是他领兵出发后,才发现老朱调拨给他的却是精锐不假,但完全就是一群骄兵悍将,让他这个“空降”的大帅指挥起来异常的滞涩。
这里面不仅包括中下级的军官以及士卒,就连杨师厚、阎宝等人对他也是阳奉阴违,行动起来总是别着一股劲儿。渐渐的王景仁总算是回过味儿来,这根本就不是皇帝看上了他的才华,而是他的身份让皇帝十分的满意而已。
在梁军里比王景仁能扛能打的绝不在少数,但像他这样辗转“入伙”全无根基的就少之又少了,毕竟朱老三的品行就摆在那里,对于这种“主公”但凡是脑筋比较清楚的,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少沾边的,如果凑巧家里有貌美的妻子或女儿的,那是打死都不会投靠到朱梁了。
对于这些老朱根本就不在乎,如今他缺少的不是能征惯战的猛士,相反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奴才,缺口还是蛮大的。这就是典型的猜忌型君王的受迫害妄想症了。
这种病症与皇帝地位的稳固程度,是呈正比的。也就是说老朱屁股底下的位子越稳,他就越担心手下人有样学样,也搞上一出篡位大戏,推了他这个鸟皇帝。
老郭曾言“人饿极了,看谁都像烧饼”,朱温也有类似的感觉,如今的他看谁都不安全,但事情又不能不做仗也不能不打,于是在潜意识的驱使下,便钦命无根无基、无帮无派的王景仁做了大军的统帅,圣旨发出后他顿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
“自己能够有幸统领皇上起家的老底子,靠的居然不是本事而是身份!”,王景仁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很丧气,再一想到要指挥这样一支,根本就不把主帅放在眼里的大军,与晋军开战,王景仁又觉得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在军中,将帅不和就已经很糟糕了,可如今的局面怎么看都像是将帅各行其是,指望这样一支军队能打胜仗,王景仁实在没有什么信心。可转念一想要是这一仗打输了的话......他真的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如今的老朱杀起人来,就跟放屁打嗝一样的丝滑自然,当年跟他一起披荆斩棘的老弟兄,除了战死、病故的,剩下的基本都被他杀得七七八八了,听起来像极了明太祖朱元璋。
历来开国之主很少有不屠戮功臣的,这似乎已经成了新君必备的技能,要是因此就说老朱残暴那就太......小看他了。因为老朱杀人可比朱重八随意多了,多少的有些“八大王”张献忠穿越上身的赶脚。
如今他身边的老弟兄,除了一个老病缠身的葛从周,基本上就再也找不出一个能打的了,但这丝毫不影响朱温杀人的兴趣。
对于这个王景仁可谓是有着清醒的认知,如果这一战自己没有打好,甚至是战败的话,陛下不介意借个人头用来稳定军心,越想王景仁的压力越大。
同时他对于杨师厚、阎宝等人的小心思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人根本就不服自己。作为武人要想在军中树立起威信,只能是用战绩来说话,因此即便没有来自朱温的压力,王景仁自己也需要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毕竟在淮南的时候,人家也是很能打的呢。
想法虽好可晋军又岂是好相与的?尤其是现在的这个晋王,连葛从周、刘鄩都在了他的手上吃过大亏,要是真那么容易对付他杨师厚也不会隔着一条野河,眼睁睁的看着周德威在对面安营扎寨了。
就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把个王景仁弄得忽上忽下的,每到半夜独自一人的时候,一会儿雄心万丈一会儿却又变得心灰意冷,这就很容易精神分裂了。
因此今日当他见到晋军忽又撤回到河对岸,一时间摸不清李存勖的真实意图,既想要随后掩杀一战打垮晋军,却又担心是李存勖使的诱敌深入,再加上一众手下“各抒己见”明显就是借着讥讽王彦章,实则在贬损他这个主帅。
几方因素共同刺激之下,王景仁的心态就有些崩了,当场就来了番“军”前失仪,把手下的将领着实是惊得不轻。不过很快王景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面色一正然后转头对着杨师厚等人说道:“算了,大家就不要胡乱猜测,不管晋军是否有诈,这次先放过他们,待我等商议妥当,再决定如何行动,散了吧、散了吧”。
王景仁冠冕堂皇的几句,就将众将的注意力扭转了过来,说完话他便第一个下了敌楼,回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他这边前脚进了大帐,马上就有人挑帘走了进来,王景仁一看进来的还是老熟人,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最近这几次这家伙经常借着传达皇上的“口信”,实则变相催促王景仁尽快“有所动作”,皇帝陛下可以不爱惜民力使劲的搜刮,但大军在外人吃马嚼的,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挑费,地主家有余粮可也不多啊!
王景仁现在一看到这个老太监,头皮就有点发麻,这次果不其然只见老太监往上首一站,双眼目视前方尖着嗓子说道:“圣上有话要问”,然后不等王景仁开口,又尖声尖气的问道:“圣上问王元帅打算什么时候出兵,一举荡平‘不臣’呐?”。
太监说话因为某些具体的原因,声音自然比寻常人尖厉了许多,加上又是“阴人”,这番话说出犹如一股阴风裹挟着利箭扑面而来,竟然比朱温亲自到场开口询问,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额....这个.....”,王景仁肃手而立,强忍着没有哆嗦,但说话就不那么利索了。
“嗯?....王帅还有什么为难吗”,老太监又一支“阴箭”射了过来。
“啊....没有、没有,还请公公回去转告陛下,目前晋军已被我军威势所迫,不得不撤回河对岸,臣...打算....这个.....五日,五日之内率军跨河而击,务必全歼晋逆,以解陛下烦忧”,王景仁在重压之下,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反正先把上级领导应付过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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