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吗?”
这句话初听是一方的请求,但放在不同语境,却能解读出完全不同的意思。
你愿意接受吗?或者说,你敢接受吗?
毫无疑问,这是挑衅,是饰非被一而再再而三越过底线后,给予的一次警告。熟悉他的人都明白,他脸上挂起的玩味的笑容,对他的对手来说从来不是友善的标志。
就像自然界的猎手,那是某次捕食行动开始的危险信号。
跳舞的邀约对小红帽来说倒的确出乎意料,她顿了数秒,直到周围囚犯和狱警们的目光都变的咄咄逼人后,她回过神来。
她嘴角挂起和饰非类似的微笑,然后,她真的落落大方伸出白嫩的玉手,将其放在饰非掌心。
偌大的礼堂中,一片寂静。你能听见其中传来某人心碎的声音。
爱丽丝·伊莎贝尔的爱慕者和追求者们,他们的心碎了一地,只能用嫉妒的目光看向这好运的瞎子。
该死,为什么要便宜这种人?他都骗了爱丽丝小姐,为什么爱丽丝小姐还愿意和他跳舞?
运气真好,我长的明明比他好看,但为什么爱丽丝小姐没注意到我?
这种声音不在少数,爱丽丝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为饰非招致怎样的后果,但她为何要去管之后的事情?
邀约由这个男人发起,他自己都不在乎,她为什么要去管这个男人的死活?
两人走上舞台,趁这个间隙,爱丽丝发出窃笑:“你必须承认,你今天选错了对手。”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我所有的行动都事出有因。”
“比如说,今天躲我一整天,甚至图书室都找不到你?”
“那有没有可能,我就是为了你出去拿情报的呢?但某人似乎沉不住气,我才冷落你一天,你就感到寂寞了。”
两人互相压低声音,在彼此耳旁低语。说话的内容别人或许听不见,但耳鬓厮磨的动作却被司马宣看在眼里。
一时间,司马宣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向哪儿,他知道保持注视并不礼貌,但在这方面,人类往往有着天生的求知欲望。
他很想继续看着这两个人,但紧接着,他的算盘被饰非一句话给打破了。
“开始演奏吧,阿宣。”
“啊……哦,好……”被招呼的措手不及,以至于司马宣花了数秒钟才摆出标准的演奏动作。他将下巴贴在小提琴上,饰非并没有告诉他应该演奏哪首曲子,如果按照原来计划,他应该演奏一首欢乐颂。但显然,这首曲子和眼前两人的气氛一点不搭。
好的演员,要搭配好的舞台和好的背景。司马宣稍作思考,变换手指按琴弦的位置,随后,他用琴弓拉出第一个音符。
——《一步之遥》,不知为何,司马宣想到这首曲子来搭配两人的舞步。
“你说你为我去调查,我可是会把这种话当真的哦。“
一首热情的探戈,探戈起源于新大陆南部,最早的起源据说是情人间密会的舞蹈,小红帽并非新手,在听见音符响起的瞬间,她热情曼妙的舞步就迈过来,整个人贴在饰非身上,将体温与香水的余韵传进饰非的感官。
相比之下,倒是饰非出了洋相。看他动起来的第一个步子你就能意识到,他是个新人,彻头彻尾的舞蹈新手。
和小红帽的舞姿相比,他就是头缓慢挪动的黑熊。
“我没必要骗你。“饰非对于舞步的优美毫不在意,在周围囚犯和狱警对小红帽的舞步表示惊叹时,他维持站在原地的动作,很随意地迎合这位热情的女郎在自己身旁若即若离。
他给了小红帽答案,对方发出轻笑。她再次贴近,芬芳的鼻息呼在饰非的耳垂,她用双手环抱住饰非的脖子,漂亮又纯粹的眼睛看着饰非的义眼。
“那我亲爱的侦探先生有为我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音符伴随说话的声音一起拉长。两人的窃窃私语,被淹没在激荡又缠绵的曲子里。饰非顺势牵起小红帽的手,任凭身体被对方的节奏拉着沉醉在舞步中。
“我想说,你找错地方了。”
“——有关你们收到的那截断指,男监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你应该知道吧,威尔顿的犯人,并非只有男性。”
司马宣用琴弓将舞曲第一次顶到高潮,但两人的舞步却在此刻分道扬镳。
小红帽被饰非顺势推开,她旋转着跳出去,定在原地,用一个高难度的姿势维持优雅。但只有饰非的角度能看见,她脸上表情变的惊诧,需要花费时间来咀嚼刚才听见的东西。
“女监,你的意思是,我要找的那位死囚犯躲在女监里?”
“或者应该换个角度想想,那些事情,真的是那位死囚犯做的吗?”
“——近段时间,女监一直有犯人在失踪,而这座威尔顿,众所周知,女监是狱警们的后花园。“
饰非说完,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观众席的安德森典狱长身上。司马宣的小提琴步入间章,第一次高潮后,再次响起的平静变奏反映出这个人并非赶鸭子上架,他实际的小提琴水平应该相当不错。
小红帽的舞步娇俏,她像只野猫,踮脚向饰非走来。
靠近后,她用脚背摩擦饰非的裤腿,抬头,她想从这位年轻犯人的眼里发现一些异样的东西,但饰非目光诚恳,毕竟,这是实话实说。
“你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东西吗?骗子先生?“
“你在刻意将一位警司的注意力从监狱的死囚犯上转移到狱警那里,这可能招致的后果会是对监狱管理层的大规模调查。“
“这是你的目的?或者,我应该这样问,你想借我这个警司的手,对狱警做什么?“
小红帽话语镇定。也只有此时,她脸上那份俏皮消失的无影无踪,真正展现出一位警司的威严。
终究不是省油的灯,爱丽丝·伊莎贝尔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傻瓜,饰非必须明白这点。
但饰非的回答是一声叹息,舞曲催动下,他用和刚才一样的动作,再次将爱丽丝推远,两人距离被拉开,保持一步之遥。
“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让你为我做什么,爱丽丝小姐。“
“我的目的,恰恰是我希望你不要有所动作,我希望你知难而退,而不再这样纠缠于我。”
“就像今天,我本该躲在阴影,而不是站在聚光灯下,在舞台上做个取悦他人的小丑。”
“你越界了,这才是我想对你说的。”
舞曲第二次高潮来临,音符激荡,司马宣依然用娴熟的技术将舞曲演绎至巅峰。只不过此刻,舞台上的两位舞者,似乎无法再维持默契。
“监狱的事不是你这样的普通人可以插手的,所以就当是来度假,幼稚的过家家游戏如果玩腻了,就该回家了。”
爱丽丝旋转着,向饰非奔来。再原本的舞步编排中,饰非应该在这里揽住爱丽丝的腰肢,两人在极为亲密的紧贴中,说着亲密的耳语,为精彩的舞蹈表演落下帷幕。
但饰非此时已经转身离去,他没有多看爱丽丝一眼,任凭女孩在旋转后因为重心失衡而摔在舞台上。
无法落幕……因为舞者的失误,精彩的舞蹈有了遗憾,无法落下帷幕。
饰非站在舞台阴影,看着跌倒在地尚未回过神的爱丽丝以及周围拥上去查看情况的人群,他叹了口气:
“但我必须承认,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
……
礼堂因小红帽陷入骚乱,人群向舞台中心流动,也因此,人群中逆行的家伙格外显眼。
卡梅伦压低帽子,趁这个机会匆匆走出礼堂。他没忘了饰非刚才说的,晚会后,他即将在审讯室内开始一场通灵。
通灵结果将直接关系到那位正在监狱中肆意妄为的凶手,尽管刚才两人交谈时,卡梅伦表现的不屑,但心里终归还是在意的。
那家伙甚至不惜让警司小姐出洋相也要准时赶往审讯室,莫非他真胸有成竹?
卡梅伦想着,对那警司的遭遇,倒没有太多同情之心。栽在那家伙手上的人太多了,不多这女孩一个。
审讯室在二楼,卡梅伦对去那边的路还算熟悉。一路绕开人群,等抵达时,礼堂的喧嚣已经远去,卡梅伦耳边只能听见夜晚的虫鸣和细雨。
理所当然,人群都在礼堂,愿意一个人孤零零留下来的自然是少数。卡梅伦借微弱的烛光摸到走廊尽头,很快,他看见还有一个人守在门口。
“师傅?”
门口的自然是老亨利,老头不是年轻人,也过了追求美女的年纪。那吵闹的摇滚让他提不起兴趣,所以巡查后,他自然选择在这里等饰非。
见到徒弟老亨利也很惊讶,但想到之前饰非过来打听,想来就是他去和这小子打了招呼吧。老头点点头,开口问道:“和那副官一起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没呢,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监狱里转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他知道老亨利和梅利没那么对付,所以也明白该怎么说引起老亨利的好感。听见回答后,老头脸上笑容绽开,他一笑,皱纹就挤作一团。
“嘿嘿,我就知道他没本事。最后不还得看我们吗?“
“卡梅伦,你放心,等饰非帮我们抓住凶手,我升职,吃香喝辣也少不了你的。“
“嗯嗯,好……我就跟着师傅混了。“卡梅伦应允,但显的心不在焉。他往四周张望,按估算,饰非应该比他更早赶到才对。
毕竟为了掩人耳目,卡梅伦刻意绕了路,而那家伙将警司小姐晾在舞台上后,就径直离开了礼堂。
但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人?“
“诸葛饰非还没来?”卡梅伦向老亨利求证。
老头也是摇头:“我半小时前就等在这儿了,一直没看见他啊,他从礼堂那边出发,怎么你没跟他一起?”
老头的反问让卡梅伦只能将礼堂里发生的事说给老亨利听。听到那警司小姐一屁股摔在舞台上后,老亨利发出放肆的笑声。
这么多年,他了解饰非,这很有饰非的作风。
但就在老头笑着时,审讯室内突然亮起一道烛光。寂静的雨夜里,冷不丁亮起一团烛火,多少有些瘆人。
老亨利马上停下笑声,卡梅伦也在原地不敢动弹。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审讯室,他们再次确认,门上的毛玻璃里透出来的就是一团烛火。
“两位还在外面站着?“饰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并不能让狱警感到安心。
师徒互相对视一眼,确认耳朵没出错后,卡梅伦的表情变的很怪异:“师傅你不是说一直守在门口?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从礼堂来审讯室的路不超过十分钟,距离卡梅伦最后在舞台上见到饰非也不过十五分钟,这点时间,老亨利不会疏忽,但为什么,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觉到已经有人走进房间里了。
老亨利表情也不轻松,老头不至于像年轻丫头那样畏畏缩缩,但不知为何,他今晚心里有些发毛。
看上那块毛玻璃,烛火的摇曳也映照在玻璃上:“先进去吧,可能我看漏了。”
老亨利试图说服自己,所以他按下门把手,走近审讯室。
审讯室内没有开灯,而是被饰非用蜡烛摆出一个特别的图案提供照明。老亨利年纪大,见识多,他知道有些通灵师对环境有要求,所以他没有主动提出开灯。
走向桌子旁,他拉开椅子,对饰非笑道:“饰非什么时候进来的?你说你,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老亨利寒暄,但饰非不接话。他继续将手中的鼠尾草点燃,鼠尾草发出异香,他给老亨利和卡梅伦一人发了一根。
卡梅伦起初对此很抗拒,但见师傅已经接过来,他也还是不情愿地将其拿在手里。
饰非分发完后,又拿出来一根接骨木,将接骨木放在蜡烛阵法的中心,他解释道:
“两位第一次经历仪式通灵,所以我先解释一下,以免等下造成意外。”
“神秘学领域里,世界由无数的灵构建,灵性多少决定你拥有多少知性,而毫无疑问,万物之中,人的灵最多,所以才能成为世界主宰。”
“但灵性并非只有人类或活物才有,无法自主活动的植物,大地,山川,水流,地上的蜡烛甚至是某种概念,这些都可以拥有灵性。”
“在神秘学中,灵性总量恒定,剩余的世间变幻,不过是灵性在不同媒介中流转。”
“通灵,即是部分人类通过手段,与隐藏在万物中的灵形成通感。”
“借助通感,通灵师得以知晓此地曾经发生的事情,或是通过观察灵性的流动状态,预测事情的可能发展。”
“当然,既然通灵师能观察灵性,那也存在可能,还有人能利用灵性,将其当作自己的力量,但这并非是今天的议题,所以先按下不表。”
饰非笑着说出一些隐秘知识,但不论是老亨利还是卡梅伦,此时都听的皱眉头。
这绝对是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但他们却隐隐有一种感受,饰非说的都是真的。
卡梅伦看向手中鼠尾草,好像身上真的有灵跟随这东西,与这位东国通灵师产生链接。饰非见两人都不反驳,也知道自己的讲述达到效果,他微微一笑。
他并未说谎,灵性与灵力正是奇术和术式等神秘力量得以运转的底层逻辑。当你拿真东西进行表演的时候,这场表演本身毫无破绽。
当然,饰非会说这些,并非是因为他想教会两位狱警什么是通灵,什么是灵性,他只是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铺垫:
“世间万物的灵性一共有三种状态。正位灵,最普遍的状态,它会让事物的特征和性质,表现为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认识到的常态。”
“湮灭灵,灵原本的性质消失,但能与其他灵融合,产生新的正位灵。”
“最后一种,比较特殊,正位灵在遭遇某种状况失活后,并不迈入湮灭,而是以和正位灵截然不同的方向,反转流动。”
“——逆位灵,这正是这次通灵的核心,两位狱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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