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婆媳大败而归, 她们说话避过众人, 大家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尤氏回家卧病在床。
之后,无论谁劝, 尤氏婆媳都不愿再理会惜春,胡氏被人劝的急了直抹泪, 只说自己人微言轻,宁死不再沾惹惜春之事。
贾母长吁短叹, 凤姐顾不得嫌疑求助迎春探春, 希望她们能够一姐妹之情化解惜春的怨怼,毕竟才是十五岁的女儿家,如何忍心叫她青灯古佛一辈子。
迎春探春当然义不容辞, 分头到了栊翠庵, 惜春知道二位姐姐所为何来,不想再忍悲伤, 索性闭门不纳。迎春探春姐妹三次上门俱是无功而返, 众人见她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贾母为了安抚,只得传话惜春,此事等知会了贾珍再做道理。惜春得了此话,倒愿意见人了,不过每日回来拜会贾母一次, 每来必定缁衣妆扮,也陪着众人说笑下棋,只是不能略提亲事, 谁提恼谁,众人不敢再行絮叨。
贾母见她似乎铁了心,无奈之下只得着人前去贾珍充军地,一为送给银钱衣物,二为了惜春之事,贾珍毕竟是嫡亲大哥,惜春果然出家,也必须他允准发话才是。
不料想,家丁一月后返家回报,贾珍死在西北边陲了,忌日正是家丁达到前三日。
张氏唬得不轻,贾珍虽然荒唐,身子骨一向看着硬朗,如何就去了?家丁磕头回话说:“贾珍父子不耐风寒,路上就病了,索性贾琏奉承的好,差役请医问药,病史好了,却是身子大不如从前了,到了充军之所,虽然做情免了杀威棒,除了镣铐,劳役不能免除,对于一般人等不在话下,坏在贾珍从小锦衣玉食,那里吃的这份苦,三天两头犯病,慢慢的羸弱,最终不治。”
凤姐一贯喜欢蓉儿俊美,忙着动问:“蓉哥儿呢?”
家丁却说贾蓉也是皮包骨头了,拉着家丁只是哭泣,祈求老太太婶娘二叔设法救命,否则,只怕今生难以见面了。
凤姐闻言立时泪流满面,与张氏娘儿们哭了一场。张氏忙着招了贾琏说话,着他设法托人,务必给宁府保住一条根苗。
贾珍之死,张氏凤姐都不敢跟贾母言讲,贾珍从小也是贾母看着长大,贾母疼爱贾珍不比贾琏少些。且这些年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受的也够了。
两府虽然分宗,贾珍是大家亲人已经是一种根深蒂固认知,特别而今大家都活得有滋有味,唯独他却死了,尸骨埋在苦寒地,须得贾蓉获释方能捡骨回乡,一个个面带戚容。
贾赦贾政张氏两房商议,贾珍尸骨虽然未归,家里还得把丧事办一办,至少让活着的人有个祭奠之所。最后大家商议决定,贾珍虽然犯罪,但是人死帐销,贾珍虽然犯罪,宗族并未将之除族,贾珍之罪已经搭上了性命,也没有什么后账可找的了。
贾琏出面,在有司衙门托了人情铺排,尤氏作为未亡人出头露面,在家庙铁槛寺替贾珍做七天法事超度亡灵,把贾珍灵牌子供奉在家庙,让他享受烟火,早登极乐。
家庙做着发誓,贾琏来往张罗,凤姐们也要前去凭吊,来来去去的,面上不免带些戚容,终究在贾母面前露出了行迹,贾母发了好大脾气,勒令贾琏说实话。
可怜贾母诺大年纪,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间喉头腥甜,眼前发黑。
阖府惊恐,忙着请了太医诊治,王老太医只是摇头:“老太太诺大年纪,屡屡惨痛哀绝,纵然神仙也难救了,可这老太太爱吃什么爱喝什么无须忌讳了。”
贾赦贾政请求太医务必让贾母多活一时,活得舒服些。
太医用了艾灸,又用些提神镇痛药物,太医说得很明白,贾母已经高寿,想要好转却是不能了,这般用药意在减缓病患疼痛,让病患最后时光好受些。
贾母一般情形之时都很平静,似乎已经察觉自己病入膏肓,并不一如往昔询问病情,而是开口盯着贾琏:“你与你大哥哥自小交好,好歹保住蓉儿一命,替你大哥哥捡骨吧。”
这事儿贾琏早有计较,无不答应,十日后,贾母接到贾蓉平安信,贾蓉已经由北静王请托戍边将军,不再做苦力改而充作将军府小厮,虽然依然是劳役做奴才,却是衣食温饱,风雨不洒,性命无忧了。
贾母看信使然,再不提一句旁的了。
此后,贾母多半时间处于昏睡状态,清醒时间越来越少,醒来就会寻找黛玉迎春湘云探春们,下了闺学没有,说起宝玉贾珏就会唠叨着他们读书太苦,又吩咐张氏不要抬拘管过度了,又说起贾珠来,直说贾珠是个好孩子。贾母自顾自的说着,大家又听明白的也有听不明白的,不过一点大家十分清楚,贾母时日不多了。
正所谓生死有命,一众人子女唯有抹泪之份了。
张氏为了延续贾母生命,不惜银钱,让贾琏花重金在辽东黑森林卖了几株百年野参,每日给贾母提神补气。张氏意思总么也要叫贾母赚足了八十四这个人生极限再去,这才不枉贾母老寿星称谓。
此后,府里老少爷们娘儿们每日比来贾母跟前三五趟,无事一般都在贾母房里耽着,以慰慈心,生恐一个疏忽错过送终,遗憾终身。便见日把一班孙女重三遍四念叨,一眼话别一般。黛玉巧姐儿天天守着,迎春探春惜春隔三差五前来探视。
张氏暗暗知会了史家,明说了贾母病情,史家阖家过府问病,贾母清醒之时能够认人,高兴之余,眸光之中难言怅然落寞。
张氏凤姐迎春等都知端的,贾母这是思念湘云了。
这事儿张氏实在无法子。湘云婆家虽然得利于皇亲国戚绝地反弹儿不致罗罪,却是卫若兰伤残,卫大爷无才平庸,再不可能恢复昔日风光了。而今,劫后余生的卫家为了避免成为御史言官靶子,决定避其锋芒,阖家护送老将军灵柩反响安葬守孝去了。湘云也跟随夫家而去,她重孝在身,不可能前来探视。
很快到了八月初三,又是贾母生辰,贾母患病,不耐吵嚷,不许大办,张氏却与凤姐迎春探春等商议决定,就在贾母园子里摆两桌,至亲之人聚一聚,给贾母拜寿冲喜。
这一日,贾府内外披红挂彩,廊上仪门点起灯笼,意在图个吉利。
这一日迎春探春齐齐归宁,给来贾母贺寿。
却说迎春诞下三胞胎,因为怀孕之时颇多波折,可谓九死一生,虽然顺利诞下孩儿,大大损伤母体,伺候再未开怀。三个小家伙就更显珍贵了,他三个又长的标志,人见人爱。
两个孙子在水母眼里就是命根子,眼珠子,除了怕水衍,迎春也不敢轻易责罚。而今三岁不足,被水母惯得只差上房揭瓦了。
唯一一个丫头,水母精力不济,兼顾不暇,又被父亲水衍天天背在背上颠颠跑着给亲闺女做牛马,还乐呵呵给迎春夸赞,说是虎父无犬女,姑娘将来必定是巾帼英雄。
迎春夹在水家母子之间,完全没有话语权,迎春因此没少跟张氏凤姐抱怨。
这日来探贾母,三姊妹在贾母卧榻上爬来爬去,迎春呵斥,贾母护着。迎春便跟张氏凤姐叹息:“三个小家伙最会寻找保护神了,我走哪儿都没说话的份儿。”
凤姐就笑:“这不碍事,我自小就是跟着祖父祖母,也没见长歪啊!”
迎春尚好,这话说的张氏直牙疼,若非凤姐彪悍,这荣府主母轮不到凤姐。
贾琏直接撇上嘴:“消停些吧,你!”回头向着迎春:“二妹妹,淘小子不打紧,姑娘且别放纵了,赶明儿把女婿骑着打,传出去我们舅舅脸上也不光彩呢。”
众人一愣之下,了然大笑。
凤姐立时臊了,咬牙嗔怪:“多少年的话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偏是记得!”
贾珏不知道这些话出处,却是乐呵呵逗趣两个侄儿:“葳哥儿,蕤哥儿,你们想不想要骑在身上打人媳妇啊?”
葳哥儿大些,又被贾珏发蒙读了几句书了,知道这话不是什么好话,摸摸鼻子,露出一口细米瓷牙嘻嘻笑。四岁蕤哥儿不知道媳妇是什么,却知道打人之人是坏人,一个个拍着手蹦蹦:“媳妇打人,恶媳妇......”
逗惹得迎春家里两个小子一个丫头跟着闹腾:“恶媳妇……”
迎春慌忙去捉他三个,却是张氏纵着,贾琏护着,捉住这个,那个跑了,凤姐也跟着护小鸡一样拦着,大家一起逗着孩子撒欢儿。
贾母精神疲惫之极,看着满地孩子撒欢,甚是宽慰,面上露出浅浅笑意。
探春看着侄儿们迈着肥肥短腿儿,鸭子似的嘎嘎嘎嘎乐呵,直觉喜庆,忍不住上前凑趣儿,追撵着逗趣侄儿们做耍子,却是笑着笑着,忽然鼻血滑落,众人吓得不轻。众人怕吓着贾母,忙着将探春簇拥到外间。
尤其张氏,见不得血迹,一时紧张兮兮,探春虽是贾府女儿,却是出嫁侧王妃,若是在娘家出事,可是罪责不轻。忙着吩咐叫太医请脉,这一请请出一桩天大喜事来。太医喜滋滋拜倒:“恭喜侧王妃贺喜侧王妃,娘娘有了两月身孕了!”
阖府大喜!
探春一时间成了国宝了,凤姐迎春小心翼翼将她搀扶坐下,却是不敢张扬,吩咐王太医压下消息,只等王府自己太医确认,听了太妃王爷意思再说。
随后,贾琏贾珏亲自护送探春回府,两兄弟亲自求见北静王爷,并小心翼翼告知北静王,侧妃刚刚身子不爽,还请王爷请个太医瞧瞧。
北静郡王出初时不解,而后狂喜而去,连茶水也不请报喜官吃一盏。
贾珏贾琏兄弟回府静候王府佳音,凤姐迎春慢慢给贾母透露探春消息,贾母却是只当玩笑,幽幽叹息:“凤丫头啊,你那个经验在迎丫头有用,你三妹妹未必有用啊,北王府那些个......”
众人会心而笑。
忽然间,荣府门前鞭炮大作,小厮乐颠颠进来报喜:“北静王府前来报喜,咱们三姑奶奶有喜了!”
张氏凤姐一早知道了,忙着吩咐封赏。却是贾母耳朵已经不十分灵便,却也听懂了七八分,只不真切,一时喜之欲狂:“再说一遍,谁报喜啊?”
凤姐合着门外远远的炮仗声笑道:“老祖宗啊,三妹妹,三妹妹有喜了!”
贾母一番旬日的颓废之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初时中气十足,笑着笑着忽然就嘎然打住了。
凤姐迎春正一左一右搀扶着贾母,忽觉贾母身子软哒哒往下滑溜,双双惊愕抬眸,却见贾母嘴巴大张,满脸笑意,只是已经发不出声来了。
其时,黛玉正在一旁赔笑,瞧见了贾母异状,颤抖伸手:“老祖宗?”却是已经没有了气息,黛玉顿时哭起来:“老祖宗,您跟我说说话,应我一声儿?”
张氏对于贾母的情形已经心知肚明,这些日子一直在悄悄备办后事了,此刻上前,帮着把贾母平放在榻上:“你们都来给老祖宗磕个头吧。”
鸳鸯颤抖着给贾母盖上黄表纸,却是一抹一抹,贾母直不闭眼睛,鸳鸯哭道:“老太太,您怎么啦?不认得鸳鸯啊?”
张氏上前,伸手在贾母眼前一抹:“老天□□心去吧,玉儿有媳妇,府里一切都有媳妇呢!”
张氏移开手指,贾母已经笑微微合上眼帘,掐死熟睡一半,依然一如平日,富贵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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