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后之前

    艾尔奇亚坐在一堆灰色的瓦砾之上，身旁大半被淹没在废墟之下的青灰色雕像隐约尚可看出自由女神的形状——那只抓着火炬的手臂还无比凄凉地直直伸向天空。贤者之剑如同墓碑一般竖在他的面前，与他一同在无声的死寂中等待着。
    灰云密布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当雷声姗姗来迟地撼动着地面时，雨点早已如泪水般从天穹落下。
    艾尔奇亚睁开眼，望见水珠从自己的垂挂的发梢上滴落下来。他看向那像是镜子一般倒映着灰蒙蒙天空与其下这片惨状的剑，对着坐在其中的那个自己惨淡地笑了笑。
    辐射尚未散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散去——他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片废墟里主要是因为魔法障壁。全球性的陨石灾害几乎已经完全停止了，但实际上艾尔奇亚前几秒刚刚看见一个灼红的影子从天空中一闪而过，因此也不能掉以轻心。
    地球似乎彻底的死去了，艾尔奇亚没能看见任何绿色。
    “来了么……”
    他低语着站了起来。
    天空中的灰云伴着雪亮的雷电旋转了起来，在这疯狂的漩涡中央，两个影子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果然是你……”艾尔奇亚透过那细密的雨帘仰望着某一个身影自语道：“我就知道……”
    “米达伦……”
    当那宛如日轮般的翅翼在天空中展开时，整个灰暗的天空都被染作了终焉的猩红色。
    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宽广翅翼。
    “我当年到底是怎么打败这个怪物直攻耶和华的……”
    艾尔奇亚嘟囔着从地上拔起长剑。他举起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寒光，然后将剑尖指向对方的方向。
    神族的翅翼数量代表了自身的实力与地位，四翼的拉斐尔便已经拥有了轻松毁灭大陆的力量，十二翼的雷米尔更是可以毁灭世界——
    而天空中那个宛如日轮般的存在，身后却有整整三十六翼。
    “吾辈以为再一次面对汝辈的日子要再快一些。”天穹上那个被包裹在无数翅翼中的瘦长身影淡淡地说道：“汝辈变弱了许多。”
    “但你却一如往日的耀眼。”艾尔奇亚苦笑道：“能把你的翅膀收一收吗？有点晃眼。”
    “吾辈一如既往地无法理解汝辈的从容与幽默。”米达伦理所当然地没有照办：“但无所谓。”
    “跟几千年前的对话一模一样。”艾尔奇亚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你依旧拒绝去了解我们，即便你已败在人类的手下过一次。”
    “我从未在人类的手下败北。”那个瘦长的身影恼怒地俯视着艾尔奇亚道：“吾败在汝辈手下，心服口服。但从未于这种蝼蚁般的生物手下败北。”
    “你跟前面几个来的都一个德性。”艾尔奇亚抬起左手，用宽大的袖袍挡住天穹上那猩红的刺眼光芒。待自己稍微适应了这种光线后，他才眯着眼睛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你要明白他们最后都死了。”
    “你清楚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米达伦将修长的双手交叉于自己胸前，充满威胁性地回敬道：“何况我也不打算再一次被你打败。”
    “我想也是。”艾尔奇亚面无表情地架起了剑：“不过你要是改变主意我会很开心的。”
    “恕难从命。”米达伦微微侧过头对身旁一直没说什么话的米迦勒警告道：“不要参与我与他的战斗，否则我会先把你那瘦弱的神翼掰下来。”
    米迦勒无奈地摊了摊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艾尔奇亚猜测对方应该只是隐去了身体，因为那股神族特有的张扬气息并未消失。
    “如果是我的话现在就应该传送回神界，或是跑到不会被波及的远方。”艾尔奇亚在心中思索道：“神族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么只能认为他被命令必须要盯着米达伦……”
    “你的同族只是把你当作道具啊……”他怜悯地望着天空中那猩红的源头想道：“只是一个危险的、需要监控的不稳定道具啊……连被信任和被依赖都无法做到，你真是有够可怜的。”
    米达伦无法解读——也没有试着去解读——艾尔奇亚的表情，这一点让能够看懂人类表情的米迦勒感到万幸。他无法想象这个仅次于耶和华的神族在发现自己受到对方此等冒犯后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尽管神族拥有众多美德，但却绝不包括宽恕。
    战斗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分出了上下风，艾尔奇亚被那璀璨的光轮几乎逼得走投无路。米达伦一动未动，宛如一尊固定在天穹中的雕像。
    “汝辈确实变得弱小了。”他摇着头缓缓说道：“如今汝辈已宛如蝼蚁……”
    “巴别塔文明时期用于增强我的巴别塔圣器早就尽数遗失了。”艾尔奇亚遍体鳞伤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现在寻找回来还可以使用的仅有这把剑和一个项链。”
    “尽管如此，却依旧只身对抗吾辈。”米达伦交叠着双手淡淡地说道：“汝辈所信任的人类呢？为何不伸出援手？”
    “跟你打还不是找死。”艾尔奇亚喘息着说道：“对付你这种等级的家伙，人再多也没有意义。”
    “汝很清楚。”米达伦缓缓地落在了地上：“但汝辈此时却仿佛自杀般地出现在吾辈的面前，为何？”
    “哈哈……”艾尔奇亚撑着长剑挣扎着站了起来：“谁知道呢……”
    “汝辈……在蔑视吾吗？”米达伦沉默了一会，仿佛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汝辈在怜悯吾，因为吾辈不受同族信任，甚至只是被当做工具使用。”
    “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术式都无法妨碍神族读心。”艾尔奇亚暗自厌恶地道：“简直就跟全裸着上街一样羞耻……尽管他们并不常用这个就是了。”
    米达伦抬起一只手，但却并没有指向艾尔奇亚，而是对准了看起来空无一物的灰色天穹之间。
    米迦勒的身影突然在空中显现了出来，他痛苦地摔落在地，像是一台短路的机械一样浑身抽搐着从里向外冒火花。
    “吾说过。”米达伦将伸出的那只手掌狠狠地握成拳状：“不得参与吾与大贤者的死斗。”
    米迦勒的身体瞬间扭曲变形，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碎了一般化作一堆碎块。
    “或许你以为吾与这种低级物种是同类，但吾从未这么觉得。”米达伦冷冷地说道：“汝辈怜悯吾，但吾却蔑视这一切。”
    “哈……”
    艾尔奇亚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堆还在嗡嗡作响的碎块，似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人类在这颗星球之外，企望着还能够回到这颗破败的星球上吧?”米达伦再一次展开翅翼飞向天空：“那么吾便将这份可怜的希望在你面前摧毁掉吧！”
    一抹不祥的猩红色在大地上蔓延开来，转眼间便想着远方的地平线奔去。
    “侵蚀一整颗星球虽然很耗费魔力。”米达伦满意地俯视着半跪在地面上的艾尔奇亚说道：“吾知道汝辈在想什么——尽量地消耗吾辈的魔力，然后能够从环境中汲取魔力的汝辈便可以拥有获胜的机会……但是很可惜，吾是唯一一个有从周边环境中汲取魔力的神族！”
    “为汝辈的自大与无礼付出代价吧。”他仰头大笑着说道：“在绝望中看着你们的星球枯萎死去！看着你们的希望枯萎死去！然后被从这颗你拼死保护的星球地脉中汲取出的魔力杀死吧！”
    “原来如此。”
    艾尔奇亚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他的伤口在这一刻笼罩在一层淡绿色的、像是薄纱般的柔和光芒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
    “比我的计划还要更加轻松一些。”他望着那一直延伸向地平线尽头的猩红自语道：“那边应该也快准备完了，我得尽快回去才是。”
    “吾可否问一问汝辈的自信源自何处？”米达伦冷着脸——如果他有脸的话——问道：“还是说，吾辈疏忽了什么？”
    “哪里哪里。”艾尔奇亚游刃有余地用长剑在空中舞出一个华丽的剑花，他漫不经心地检查着银白色的不坏剑身回答道：“你的想法对于我们的世界而言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即便你不使用侵蚀让整颗星球死去，只是将地脉中的力量尽数汲取也足够要命了。”
    “那么……”
    “如果你真的汲取了地脉中的全部力量，这颗星球在数万年的时间里都将无法再一次孕育出生命——更别提我们的巴别塔要打通去往神界的空间结构还需要地脉的力量。”艾尔奇亚把玩着手里的剑刃继续说道：“这么一看，你使用只有你自己才会使用的'侵蚀'去浪费魔力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侵蚀'这一术式的力量是彻底杀死并使一片空间内永不可能产生生命——但实际上人类并不能坚持到数万年后等待地脉力量恢复，但你为了让我们绝望还是使用了。”
    “就当做吾给人类最后的礼物好了。”米达伦淡淡地说道：“汝还有什么遗言吗？”
    “当然。”艾尔奇亚顿了顿后说道：“这一切要建立在这里是地球的前提下。”
    他挥了挥手，灰蒙蒙的天空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星空。
    “我研究了很长时间的空间传送类法阵。”艾尔奇亚仰望着那片璀璨的星河说道：“毕竟我本身没有空间魔法的适性，只好使用这种间接手段。”
    “那……这片大地……”米达伦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这片大地是？”
    “只是我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传送过来的一小片土地。”艾尔奇亚耐心地解释道：“那片天空是我精心做出来的幻象，甚至会根据我们的行动改变。为了不让你察觉到气压的变化，我还特意做了一个结界模拟地球的大气层。”
    “自然，这片虚假的土地是没有能够让几乎耗尽魔力的你汲取魔力的地脉的。”他残酷地冷笑了起来：“如果你想借助剩余的魔力传送回地球或返回神界也是不可能的，我提前修改过这片区域的空间参数，你打不开传送门的。”
    米达伦呆立在这片璀璨的星空之下，像是一只无人操控的木偶。
    “你说的对。”艾尔奇亚举起剑：“我比以前弱了许多，但这也代表着我出现了改变，而你却不曾试着了解对手的改变……这是神族的通病，你们缺少战争所需要的圆滑。神族很强，但不应为此藐视弱小者的智慧并拒绝做出改变——这种错误，说好听点叫耿直，说难听点叫脑子里缺根弦。”
    “好了，废话已经说得够多了。”艾尔奇亚冷冷地看着米达伦那黯淡的眼睛说道：“陨落在这片寂寥的星空之下吧！”
    他轻松地将对方失去魔力防御的躯体切做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