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留下种子

    亚洲在这一天从地图上彻底消失了。
    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见识到了神族足以毁灭世界的能力——根据绕地轨道卫星的监测图像。人们看见一个巨大的蓝色法阵在大气层上展开，然后缓缓地落在大地上。
    那个景象，没有人会忘记。
    亚洲大陆像是一块被放在煎锅上的牛油一般悄无声息的烧作红炙，然后在一片焦黑与暗红的交替闪烁中熔化、缩小——最后变成一小块黑色的扭曲石头，在海洋蒸腾起的乳白水汽中间宛如一只痛苦的瞳孔，狰狞地望着天空。
    “亚洲人口四十一亿人口，在这一刻全部死去了。”
    塞壬阴沉着脸，对着屏幕低声说道。
    “死去的还有……”
    白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亚瑟……”塞壬接着说道——她慢慢地摇着头，脸上浓郁的阴沉逐渐化作像是蒙蒙细雨般的哀伤：“我们……失去了亚瑟。”
    “这个法阵原本可以毁灭整个地球。”阿尔德若有所思地翻看着卫星图像记录：“但是在爆发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偏移了它的轨道。”
    “是亚瑟做的吗？”他低声地自语道：“人类之躯……如果以生命为代价也可偏转神的力量吗？”
    “阿尔德。”
    塞壬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扬了扬手，会议室的大门便突然“嘭”的打开了。
    窗外雪白的闪电猛然划过，在一瞬间照亮了黑暗的走廊，大雨的声音喧闹着与雷声一同从门口涌了进来。塞壬低垂着脑袋，将身体隐藏在角落的阴影中。
    “抱歉……不是我针对你，但你可以先离开我的视野吗？”
    她闪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燃烧着沉静的怒火，就像是灵魂在深井中燃烧。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那些神族不是一样的……”阿尔德吞下一口唾沫——他瞥了一眼塞壬的表情，随后便知趣地改变了主意：“但我还是走吧。”
    大门在阿尔德背后狠狠地关上了，屋外暴雨的声音也与其一同被隔在了门外。
    “艾尔奇亚呢？”塞壬微微抬起头——这一次每个人都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燃烧的风暴：“他去了什么地方？”
    屋里的众人把目光投向白桦——作为艾尔奇亚的助手与伴侣，这个屋里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艾尔奇亚的行动了。
    但她也摇了摇头。
    “他不见了。”白桦有些失落地说道：“没有回家，没有再回巫会，我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了。”
    “没有线索吗？”塞壬淡淡地问道。
    “没有。”白桦摇了摇头。
    塞壬手里紧攥着的法杖发出了危险的“咯咯”声，像是要被她握断了一般。
    “我知道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用保持平静的声音重复道：“我知道了。”
    当然这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她现在就想要站起来把屋子里的桌椅抓起来丢在所有人脸上，她想要用手里那把魔杖把这座让她极度不快的房子烧作细灰，她想要把外面等着的阿尔德拽回来——不管自己打得过打不过对方，把他用空间魔法切做小方块——只因为他是神族，那些杀了四十一亿人和亚瑟的神族！
    然后……然后再一路杀进世界卫星监控设施，用魔法指着那些自以为是的科技侧研究人员的脑袋让他们在全球范围内寻找艾尔奇亚——她才不想管这些事情要花多少珍贵的资源——然后把他带回来狠狠地骂一顿，如果可能的话再打一顿……等到他清醒以后再让他想出办法来让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当然这些只能想一想，塞壬的理智尚存，不可能让自己干出这种事情来。
    尽管她现在就想把没出息地不知道躲去什么地方的艾尔奇亚揪出来一顿胖揍，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实际上艾尔奇亚并不是那种会因此而彻底失去信心的人——虽然这是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但他确实要比此时六神无主的自己要可靠许多。
    “艾尔奇亚大概有自己的打算。”
    白桦慢慢地说道——说实话，焦躁的塞壬此时非常羡慕她这种从内而外散发的恬静气息：她希望自己也能够像白桦一样，对艾尔奇亚无条件地充满信任。
    但是不可能，自从她的父母被猎人杀死后她便再也没有对谁完全信任过了——即使是艾尔奇亚也不能例外。
    “他每一次这样消失都有自己的理由。”白桦淡淡地说道：“或许他现在在做不方便牵扯到我们的事情……或许亚瑟的死会带给他极大的打击，但他经历过更大的，更绝望的。所以我对他有信心……如果是艾尔奇亚，他肯定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塞壬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又低着头紧缩在阴影之中：“但愿……如此。”
    “哼……不相信任何人的我，现在能做的却只有相信别人吗……”塞壬缓缓地阖起眼睛想道：“真是……讽刺啊。”
    艾尔奇亚站在雷霆与暴雨之间，他的面前是一尊新立起的石碑。他长久而缓慢地摩挲着光滑的碑面，沉默地看着雨水顺着墓志铭的凹槽成股地流淌而下。
    宽大的墓碑顶部上，写的是“亚瑟·艾尔莎”。
    “亚瑟……”
    艾尔奇亚低声地说道，像是一声迟来的问候，亦或是一声自语的呢喃，转眼间便淹没在暴雨嘈杂的背景之中。
    “你……最后迎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吗……”
    他轻轻的闭起眼，仰起头来感受着豆大的雨滴敲打在他的脸上，然后与自己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并一同滴落在地，融入墓地的泥土之中。
    “亚瑟……我做了一个梦。”他犹疑了许久后才缓缓地说道：“一个……逼迫我做出选择的梦。”
    墓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如雨中雕塑般的艾尔奇亚。
    “我看到了一个岛屿，那是世界上最后的岛屿……”他慢慢地睁开眼，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冰冷坚硬的石碑继续说道：“世界上仅存的人类在那里苟延残喘……然后有一天，疾病感染了半数人类。”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紧紧地咬着牙关。
    “为了不让疾病蔓延开来，我杀掉了感染的人……不断地杀……杀的满手鲜血。但是没过多久，又有半数的人染上了疾病……这样一次又一次……人类的数量仅剩不到百人。”
    “于是我意识到了，这个岛本身有问题。如果想要有未来，就必须从这里离开——但是我用尽岛上余下的资源造出的方舟却只能带走很少一部分人，而这也就代表着大多数人需要在没有资源而充满疾病的岛上等死……”
    “每个人都在哀求着我，但我没有回应。我冷静的从他们中间挑出了几个孩子并将留于岛上的人尽数杀死，以他们尚未感染疾病的身体为食粮踏上远征之路。”
    “我察觉到这个梦的含义了。”
    艾尔奇亚喃喃地说道，他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的任务，不是在这场灭绝的浩劫中拯救全部人，也不是拯救大多数人——我的目标与教会或是巫会的目标都是不同的。”
    “仅仅……只是留下种子。”他悲伤地重复道：“只是留下种子而已，为了种子，即使付出再多代价都在所不惜……哪怕……哪怕结出种子的文明之树本身毁灭也没有关系……”
    “从一开始人类便应该做出这样的觉悟……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们只能舍众保寡，用一切去换取那惨痛而飘忽的胜利。”
    他站在无休止的朦胧雨帘之中，只有偶然划过的闪电照亮他那苍白的脸颊。
    “我的任务……就是如此。留存种子，留存世界的未来并消除对未来幼苗的一切危害。”
    他轻轻地举起贤者之剑，那晶莹雪亮的剑锋在煞白的电光中散发出冷冽的银光。
    “如古骑士般，以剑起誓。”他低着头，庄严地将手中的长剑高高地刺向天空吟诵道：“以一切为代价，即使死亡，也必须完成这一切。”
    “为人类留存种子。”
    他淡灰色的双眸如火焰旁出鞘的宝剑，在黑暗与暴雨中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