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逐火之蛾

    过去的回忆像是一首由许多混乱的音符所组成的杂乱乐曲，它旋转着、敲击着艾尔奇亚的大脑，无数熟悉或陌生的画面从他面前一闪而过。最后那缤纷的色彩胡乱的组合在一起，就像是毕加索的画一般混沌但却又带着隐约的秩序。
    他呆滞的看着如海啸般的画面将他吞没，把他抛弃在记忆之海的深海。他向下沉去，现实的光在黑暗中逐渐沉沦，无数只手抓着他的意识向下拖拽。
    他眨了眨眼，看见无数的毁灭向他涌来。
    他眨了眨眼，看到无数的悲伤朝他压来。
    他眨了眨眼，看到无与伦比的黑暗将他彻底笼罩。在这如同深渊般一无所有而又充满怪异渴望的黑暗里，他听到了许多人在呼喊。
    “艾尔奇亚，你被赋予了什么？”
    “艾尔奇亚，你的目标是什么？”
    “艾尔奇亚，你拥有什么？今后又将失去什么？”
    “大贤者，已经有太多牺牲了。”
    “我们不需要一个怪物去领导！”
    “你能变成人吗，艾尔奇亚？哼哼哼哼哼哼哼……”
    “艾尔奇亚！救救我！”
    “你是什么？不过是尸体拼凑成的怪物而已……”
    “怪物永远都不会成为人……”
    “你要放弃吗？你要抛弃多少人！”
    最后，是他自己熟悉或陌生，撕心裂肺而穿越黑暗的呼喊——
    “我是人类！我是人类！！我想要……我想要成为人类啊！！！”
    他的眼前掠过无数冷笑，如冰川般的寒意与黑暗将他紧紧包裹在怀中。
    “逐火之蛾之所以会去追逐火焰，是因为它们向往火光。”
    一个穿着全身铠甲的人从黑暗中走出，如脉搏般跃动的火光穿过胸甲，在他的心脏中熊熊燃烧。他将脸凑近，近到艾尔奇亚可以透过头盔看见其中闪闪发光的，仿佛已经燃烧千年的金红色奇异双眸。
    “或者是因为它们惧怕黑夜，所以它们愿意以身为柴薪投入火焰，然后去骄傲的驱散黑暗后燃烧殆尽……这就是我们。”
    他身后有无数穿着残破的全身铠甲的人从黑暗走出，他们胸口跃动的火光沉默的交织在这片黑暗之中。
    为首的第一人揭下了他的头盔，露出他仿佛熔岩般散发着暗沉光芒的焦黑头颅，七窍向外喷吐着火焰，那沉静的金色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我们为此而去拥抱火焰，那么你呢？”他的眼中翻腾着金色的烈焰：“你所渴望的未来是什么？你所渴求的又是什么？”
    火焰的裂纹顺着他焦黑的面庞无声无息的爬了上来，灼烫的火焰从中流淌出来，像是燃烧的灵魂挣扎着要脱出这副已如同焦炭般脆弱的身体般。但他仿佛毫无知觉般抱着头盔，在火焰的舔舐下凝视着艾尔奇亚。
    那些穿着残破铠甲的人影的身躯一个个如同烧无可烧的灰烬般崩塌了，漫天的火星飘散在空中，一个个金色的人影像是破茧成蝶般从残骸中爬起来，燃烧着奔向天空。
    艾尔奇亚听到自己说出了一个答案。
    那个人笑了笑，火焰从他的笑容中倾泻而出。他的身体终于也烧尽了，一个金色的人影从坍塌的身体与残破焦黑的铠甲中脱了出来，与燃烧的灰烬一同在空中盘旋。
    “好吧，大贤者！”他大笑着说道：“我们这些逐火之蛾，可以做到的也就只有为你照亮道路了！”
    他与其他灵魂们一同，像是无数焰火般升向天空。
    艾尔奇亚看到自己拿出一块黑色的水晶，捧着它，缓缓地、坚决地踏出一步。
    黑暗仿佛恐惧般四散溃逃，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转过头，看见那些燃烧的灵魂在黑暗的天空中成为一个巨大的火焰漩涡。
    那个人对他最后笑了笑，然后便也加入进了燃烧的队列中。
    艾尔奇亚感觉鼻子酸酸的，一滴清亮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在那宛若开天辟地的火焰照耀下，黑暗褪去了。他向着深处走去，当他认为足够后，一座石质的台座便从平坦的地面缓缓升起。他轻轻的把水晶郑重的放在上面，然后向后退开两步，仰头看着那石台拔地而起，带着那块闪烁着妖异光芒的黑水晶一起升上与燃烧之人相平的天空。
    “大贤者……”那如同太阳般明亮的火焰旋涡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未来见。”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艾尔奇亚垂下眼睛：“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没有关系……”天空中的逐火之蛾们笑着说道：“有未来就够了……”
    他们的漩涡逐渐停止了转动，艾尔奇亚看了一眼脚边席卷上来的黑暗，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便前往未来吧。”他转身苦笑着想道，黑暗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未来的事情交给未来的我吧，我……已经太累太累了。如果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何谈拯救人类？”
    如同乌云般浓厚的黑暗像雾气般，翻滚着吞没了那个在灰色绝望中行走着的身影。只残留下现在这个立于黑暗之中，静静观看着这一切的艾尔奇亚。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呼吸了——这让他又有了活人的感觉，那些记忆的碎片正如来时般又一次不讲理的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白桦那张放大的脸。
    “喂！”她好像很焦急地对他喊道——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被她拼命摇晃着。
    “没事。”艾尔奇亚敷衍着说道：“只是有点走神了。”
    “走神可以走五分钟多吗？”白桦明显并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我怎么叫你都不理我！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可能告诉你。”他在心中想道：“我要是说：'我因为大贤者的记忆有些精神错乱。'你不得担心死。”
    “你刚才……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白桦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色彩：“变得……好陌生。”
    “因为想起来家里煤气灶没关。”
    他无力的打趣道——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希望眼前这个满脸担心的白桦可以像以前一样清纯的笑一笑。
    果然，白桦脸上没有一点要笑的意思。
    “你没有在硬撑吧？”她严肃的问道：“如果不行，就去叫其他人来收集记忆并组合完整就好。”
    “不行。”他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我们需要的是大贤者的所有知识以及完整人格，只有经历过毁灭的人才有希望带其他人走出毁灭。而记忆造就了大贤者，如果想要让大贤者本人重新降世……”
    “必须是你吗？”白桦拗不过他，将语气换成了请求：“就不能……”
    “不能。”
    艾尔奇亚打断了她，随后温柔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谢，但是这必须由我亲自来。”
    “盛放着大贤者记忆的圣器与普通圣器是不同的，它们之中的记忆……只能由大贤者——也就是我——本人提取出来。”艾尔奇亚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白桦柔顺的短发：“何况，人类的大脑是没有办法承受这样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让你去替我受难。”
    他怜爱的看着白桦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
    “艾尔奇亚，我可以帮到你吗？”白桦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可以……哪怕是一点点……帮你承担一些痛苦吗？”
    “当然。”艾尔奇亚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光是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已经轻松不少了——至少我可以感觉到有一个名叫白桦的女孩子在我身后陪着我并支持我，不管她有没有帮上忙，仅仅只是她跟着来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白桦的脸微微的红了一下，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又有些抱歉的朝着满脸懵逼的灵体少女挥了挥手表示没事了。
    “那就让我们赶紧解决掉现在的这些问题吧！”
    白桦气势汹汹的说道，艾尔奇亚看着她，惬意的微微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