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雨
楼阁寝室中,杨真安静地躺在榻上,练无邪把脉半晌后站了起来,回来走动,武令候一旁急道:“无邪你闯大祸了,你可知他乃昆仑山仙家弟子”
“他百脉阻绝,毫无内息可言,分明是先天气脉不足之象,哪里像玄门中人”她眉梢微蹙,也兀自有些不解。
武令候一拍脑袋,醒悟道:“杨兄弟说过,他是禁功修行,昆仑山道法神妙,非我等可窥视,也许他不宜与人交手才出了状况”
“禁功?”练无邪看着软榻上那张清奇高傲的脸容,轻笑道:“看不出他还是个硬骨头,倒是我错怪他了。”
在庭院中,巫灵儿与青鸟正玩得不亦乐乎,不时传来清脆的欢笑声和怪叫声。
武令候皱眉道:“看来得请师父来一趟。”
练无邪哼了一声,不屑道:“你师父那点道行不提也罢。”
武令候面上怒容一现即逝,道:“无邪,你休要目中无人,要知”
“要教训我,你还不够资格。”练无邪淡淡扫了武令候一眼,转身就出门而去。
武令候刚刚只觉一道利剑般的目光刺了他一下,火辣辣的疼,暗惊这妹子修为又有了突破,心中没来由一阵沮丧,也不知这丫头拜在谁家仙门之下,修得如此能耐。
“灵儿,跟姐姐走,姐姐有新功夫要教你。”楼阁外传来练无邪的声音。
武令候寒着脸走到楼阁凭栏处,喊道:“慢着,灵儿留下。”
巫灵儿停下了跟青鸟嬉戏,对叫住她的练无邪道:“练姐姐,我留下照顾杨公子好了,有空我会去陪姐姐玩。”
练无邪欲言又止,狠狠瞪了楼上武令候一眼,径直离去。
杨真自那日昏迷不省人事,始终无法醒来,武令候想尽了法子,请动了师门悬空观诸位师父师叔长辈,也无济于事。
不多几日,武王爷自上京城返回洛水城,带来更坏的消息。受朝中势力排挤,今上也对他产生了猜忌,突然宣告成立平南大军,另遣大将南征。
坐镇洛水十三郡二十余年的武解阳一朝被架空,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镇南节度使废弃成了闲职。
大势下,玄机子撤走了王府供奉堂的大部分门中高手,王府门庭一时冷清至无以复加,武令候整日流连在城中洛水花街买醉作乐。
与此同时,前方密报,南疆蛮族一改过往寇边习性,在寒冬未退就大批蛮兵集结南疆边境,顶着严寒北上。
大汉朝廷震惊非常,平南大军在新上任的南疆都统调遣下,各郡兵力源源不断调集洛水,仓促提前开赴前方,南疆在刚开始褪去的寒意中,酝酿着战火的气息。
怒江南线大汉多方郡县皆有传来时疫,乃至妖孽横行作乱之闻,恐慌蔓延了与南蛮接壤的数千里山莽大川,洛水城身为一方军机重镇,一时却成了最平静之地。
这一日,刚入夜,洛河的一条船舫上,一间幽暗的舱房中,两个女子借着月光对案密谈。
其中一女却是那名噪洛水府的巫羡鱼,身居主位,另一女披了个斗篷,遮着头面,看不清容貌,身形更显娇小一些。
两人默坐良久,巫羡鱼腻声打破了沉寂,道:“妹妹,上京城形势扭转,对我方大为有利,这洛水府只怕也要变更计画了。”
斗篷女子咯咯一笑,道:“师姐真是好本事呀,不论大汉京都,还是眼下的洛水重镇,都在师姐的股掌之中,小妹佩服的紧。”
巫羡鱼梦幻一般迷离的目光,变得悠远莫测起来“在云梦大泽,人人知黑巫蚩越,而不知我巫羡鱼,今次他领大荒军北征,我巫羡鱼偏要跟他一较高下。”
斗篷女子又是轻声一笑,轻轻埋首脆声应道:“离开云梦大泽前,大巫师吩咐此行由大师姐您为主,诸部商讨定计,以扰乱大汉民生军心为上,协同南疆大荒军行事,但要谨防惊动玄门中人,师姐可知武王府有昆仑山的人入住了。”
“昆仑山?”巫羡鱼蛾眉轻蹙,旋又咯咯笑道:“昆仑山又如何,我巫门诸部扎根南疆几千年,何尝怕过他们?何况我们行事一向有分寸,只要小心些,他们就找不到借口插手凡俗之事,等木已成舟,他们又能奈我何?”
“师姐你手段毒辣,很容易暴露行踪,妹妹以为未到关头,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巫羡鱼脸色一冷,道:“妹妹这是何意?”
斗篷女子拢了拢斗篷,低声道:“武解阳失势,师姐你为何还盯住他们父子不放?”
巫羡鱼仿佛明白了什么,轻轻抓起盅盖,手伸出船窗外,轻一抖手,一道白光在平缓的水波上激起一朵又一朵青色浪花,接连六七个水漂,才沉寂下去。
“浪头有起有落,人生也如此,武解阳这钉子并不容易拔掉,他背后的供奉堂更非好惹之辈,一旦我南方大军得势,只怕就是他复出之机,要有备无患。大汉人可怕的不是武力而是智谋,我南疆黎民吃的苦头还少么?”
斗篷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低头道:“依师姐吩咐就是。”
巫羡鱼盈盈浅笑,眸光流转,道:“中土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他们对我南疆百族却是知之甚少,这回我们定会给自大的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咯咯”在黑暗中,她一双眸子突然明亮了起来,闪烁着炽热的憧憬光芒。
斗篷女子站起了身,正要退出舱房,突然留步道:“师姐真对白蛮、乌蛮、九黎诸族那么有信心?要知中土人烟浩渺,英雄豪杰辈出,非我南疆百族蛮荒可比。”
“谁知道呢对我们巫门中人来说,不论中土万里富饶平川,还是南疆十万里山莽大泽,都没有太大分别,但是百族千万黎民的生计却与我们息息相关你小脑瓜不要多想,听命行事便是,最近快有动作了。”
巫羡鱼也站了起来,话锋一转,有些狐疑道:“妹妹你心性淳良,只肯修那灵性之道不会是心软了吧?”
“师姐目光如炬妹妹每施那蛊惑人心之法,都有愧于心”
“傻丫头,我巫道以天地万物灵长为师,人心为本,若非红尘百炼,如何心御万物?”
“懂了,羡鱼姐姐。”
“神气相戏于无间,无内无外,不实不虚,居妙有之无,虚无之有,有感而遂通,灵会于太虚”
在心海中,元神所托乾坤印核心处,杨真印证着苍茫万象法及乾坤遁字诀和玄字诀奥义,在混沌归一的识海里,沉迷于修炼之中,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凭借着莫天歌所留记忆和乾坤印引发的天机,杨真进窥了乾坤印更深一层的奥秘。
他的肉筏固然失去了道门引气之能,但却有了乾坤印这无上天地桥梁作为替代品,天地灵气可通过乾坤印源源不断的供给紫府元神,令元神得以锤炼成长。
同样,元神也可以凭借乾坤印这内在小天地,施展法术神通。
遁字诀,可通风、火、水、土五行遁空,化肉身为虚冥,逍遥于天地,出入于青冥。
玄字诀,可结印虚空,掌握五行轮转虚实相生之道,利用天地万物化解、抵挡,甚至行攻击之法,变化万端,浩然难测。
光阴流逝,杨真忽然感觉已功行圆满,元气神足,乾坤印封结的紫府天门大开,他六识重新回到了**。同时,他重新找回了昆仑仙门弟子的自信和尊严。
他相信自己能走出与前人不同的一条道路,纵然前方万般荆棘和险阻,他也无所畏惧。
杨真走出楼阁,看着郁郁葱葱一片的庭院,有着焕然一新的感觉,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他心中浑融一片,神念如水涟漪散荡开去,他渐渐感觉到了风,流动在他周遭,无所不在的风,御风法术随着乾坤印拓展的意念空间,施展开来。
他渐渐脱离了地面,一寸一寸地向上飘浮起来。
往昔的根基还在,熟悉的感觉一点一滴回到了杨真体内,渐飞渐高,最后飘浮在楼阁屋檐上空,俯览着重重飞檐相接的王府殿落楼阁。
他强忍着长啸的冲动,绕着独院飘飞了几圈,落回了院落中。
两腿甫落地,就软了一软,他跪倒在地,两手抓着湿冷的黑色泥土,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他心中狂呼,天无绝人之路,无绝人之路啊!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杨真抬头,他看了巫灵儿飞一般奔来,在他面前十步外停住,脸上难抑惊喜之色,嘴上却硬巴巴道:“还以为公子醒不来了呢。”
杨真苦笑一下,扫了四周一眼,道:“我入定多长时日了?”
“入定?”巫灵儿一脸古怪之色,吐了吐舌头,怨道:“四十九天,整整四十九天了,把灵儿可害苦了,天天守着你,哪儿都去不了。”
杨真怔了怔,道:“到年关了?”
巫灵儿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一双纯净无邪的美丽大眼睛泛着奇异的光彩,上下打量着杨真,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啊,灵儿得去告诉小王爷你醒了。”不等杨真反应,巫灵儿又跑得没影没踪。
杨真刚凝聚的一点力气消失个干净,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新年将至,南疆烽火毫无征兆之下,突然燃起。平南大营大部军马和水师舰队舟车劳顿,立足未稳,大荒军穿越万重大山,从穷山恶水中奔袭而至,将大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沿洛水而下的千里平川外青丘和明湖两大天然防线,区区数日,连告失守,危在旦夕。
洛水城王府中,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传令兵士昼夜奔忙来回,为武阳王送上前线战报,不时能听到深院中传出怒雷一般的咆哮声。
正月初一,也就是杨真苏醒的第七日,武王府一间书斋内。
一位满面花白虬髯、方面大耳的魁梧老人雄踞堂上,掌着案台,呼吸沉重;右首依次是武令候,杨真,左首却是一身戎装的练无邪。几人围在一个红木长案上,上面铺了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在他们背后的斋室厅堂上挂了一幅猛虎卧山岗巨画,给精雅的斋中添了几分军营战阵的刚煞之气。
“混帐!”老王爷重重一拳擂在案上,上面的茶盏嗒嗒直颤抖“明湖一线尽失,青丘危在旦夕,老夫几十年心血,只怕要尽然葬送在这乳臭小儿身上!”
老王爷一时气转不过来,连连哮喘不止,武令候和练无邪一左一右赶紧上前劝扶,武阳王一把推开两人,再度拍案怒道:“陛下啊,陛下,怎么临老糊涂,这南疆万里江山眼看就要拱手送人了,唉。”
武令候平展案上黄黑线条纵横的山川地势图,劝道:“父王,此番泸州白蛮,乌蛮,九黎,甚至西南一些边陲族群联军而上,势大过以往数十年。
“刘德功这家伙虽是傍他宰相老子爬上这平南都统之位,但水师仍旧是父王旧部所掌,当不致全线溃败,只要守住龙门峡,大荒军休想踏足我大汉疆土。”
他见父王不见动容,顿了顿又道:“此番十万精兵败得如此蹊跷,依孩儿看来,多半是巫族人暗中出手了。”
武阳王虎目精光一闪,目光从武令候身上,落到一直在大椅上安坐的杨真身上,道:“杨小兄弟,对此可有见解?”
杨真原打定主意绝不插手王府机要,但面对这洛水府万众敬仰的老王爷,却是避无可避,只好道:“正道修真界中人出手不敢有伤天和,纵然非正非邪的巫门也不会轻易大举出动,扰乱尘世,王爷但请放心。”
武阳王听了杨真的话,稍感宽心。在武令候暗示了杨真的身分后,这老王爷也不敢将他看作是一个寻常后生。
练无邪却轻蔑地看了杨真一眼,道:“方今乱世之象四起,妖孽横行,南蛮这回可非抢掠一番了事。”
武阳王看着娇艳威武的练无邪,忧重之色散去几分,叹道:“无邪所想,正是本王所忧。
“人算总不及天算,中土兵士强在刀兵之利,南蛮子强在山林作战,神出鬼没,此番大汉军迭逢意外,先失天时,再失地利,如何有胜算?”
说着,他看着武令候道:“令候啊,若玄机子道长等肯出山助阵,只怕结果又有不同了。”
武令候苦笑道:“父王,您有所不知,刘德功这回带上了京师的供奉堂高手,听说还请动了中南山的仙师,这样一来,悬空观就不便出面了。师父他说了,只要洛水城有事,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武阳王微一颔首,却又兀自不解道:“那南疆巫邪之术以往本王也遭逢过,却不见得在正面战场能击败我大汉供奉仙师。既有中南山的高人出面,你们说说,为何平南大营十万精兵还会连遭莫名其妙的溃败?”
练无邪浅浅一笑,再度轻瞥了杨真一眼,道:“义父,巫门之术也有大乘小道之分,以前方战报来看,水陆两道都遭遇狂风暴雨,军士水土不服,霍乱丛生,想必是有黑巫高手行云布雨,打乱天时,扰乱行军。
“在丛林山地、沼泽中作战一向非我大汉兵士所长,此消彼长,大汉军溃败并不为奇。”
杨真心下揣测,这女子美则美矣,却是高傲得紧,脾气也甚大,却也不知她究竟何方仙家门下。他出定后若非见武令候处身不妙,王府面临窘境,早一走了之,省得受人白眼。
听义女分析得头头是道,武阳王心怀大慰的同时,忧戚之色更重了,他粗大手掌下的羊皮图卷已经给他抓出了皱褶,跟他虎额粗壑的线条一般深重。
“报”传令兵声音还在堂外未落,一名亲兵校尉人已经奔进了内堂。
武阳王父子皆是目泛赤光地望向门庭,武令候接下传书,挥退亲兵,刚念诵一半,武阳王颓然坐倒在大椅上,红润的脸膛变得苍白一片,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爹!”、“义父!”武令候和练无邪双双惊呼。“一万水师退守龙门峡最后一线,夜遭奇袭,全军覆没南蛮一向不擅水战,纵然守不住,退也当全身而退啊。”武阳王老泪纵横,苦心经略南疆数十载,半生心血尽付诸东流,如何叫他不痛心?
练无邪默然接过战报亲阅了一遍,突然惊疑了一声,道:“战报中提到大荒军有水蛟和巨兽出阵,刀箭不入,力大无穷,难道是传说中的妖兽不成?”
“妖兽?”武令候一脸茫然。
练无邪放下信笺,美眸神光闪烁道:“看来大荒军确实有巫门法师助阵。”
杨真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是传说中黑巫魂兽之术。”
练无邪吃了一惊,狐疑地看了杨真两眼,嘴唇动了动,却是没问出口。
武令候烦躁地来回走动,他忽然站定,大惊失色道:“他们既掌握了水道,江汉平原完全成了不设防的通途,怕只怕短期内就会挥军北上”
练无邪道:“他们下一个目标定是洛水城”
斋中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武阳王身上,气氛更趋凝重了。
武阳王并未被打倒,他容色渐渐平缓下来,直起了雄躯,低沉问道:“令候,城中还有多少水师?”
“城内洛水艨艟、斗舰合共不足百艘,水师兵力不足一千,不足为战。”
“守城兵力又几何?”武解阳再问。
“精兵七千。”
“好。”武阳王屹立如山,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对武令候下令道:“立即动用千里灵传书京师,请求发兵援助;再则关闭南北航道,全城戒严;命水师余部立即南下,封锁洛水,抢运诸郡县库存粮草。”
武令候顿时一呆,道:“父王,城防已经由洛水府府尹何大人接手。”
“砰!”武阳王一掌拍下,虎虎生威道:“在洛水府十三郡治下,谁人敢忤逆我武解阳?”
见武令候有些吃惊,容色一缓,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如今军情迫在眉睫,若失了洛水城,这怒江南线大好河山就彻底失守了。”
武令候当即领命而去。
练无邪一脸跃跃欲试之色,当即请缨道:“义父,无邪愿亲领兵马,教训那些蛮子。”
“好!不愧是我武解阳的女儿。”武阳王欣慰地看着练无邪“为父知你本领高强,武功强你兄长百倍,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去做。”
练无邪登时振奋道:“义父请讲,无邪一定死命完成。”
武阳王沉吟片刻,目光却落到了杨真身上“此事须杨小兄弟鼎力协助,本王才放心。”
跟眼前这个眼高于顶的女人行动?杨真心中打了个突,见老王爷殷殷期盼之意,只好起身违心道:“王爷但有吩咐,在下从命就是。”
练无邪皱了皱眉,没有吭声,神色间大是不乐意。
知女莫若父,武阳王自是知道练无邪好胜心强,他却自有打算,打定主意道:“青丘只怕就此断了音讯,南蛮大军动向至关重要,眼下局面,只有你二人有足够的仙家身手在万千军马中来去自如,确保万无一失。”
练无邪微微有些失望道:“义父,作个探子无邪一人就能办妥。”
武阳王摇头道:“为父希望你们能探明平南军惨败之因,若有可能,探到那大荒军中施展巫法之人的底细,若非玄机子道长不在,为父也不会让你出去冒险。”
练无邪看了杨真一眼,冷然道:“既是如此,义父更该让无邪独自行动,若有个累赘跟着,到时候只怕才真危险了。”
武阳王虎目一瞪,道:“你这丫头总是这般托大,听令候师父玄机子道长常言昆仑山乃仙道圣地,杨小兄弟出于此地,岂是等闲之辈?”
杨真见练无邪一再漠视于他,心中盛怒,冷淡道:“练姑娘身手强我百倍,在下同行不过是拖累罢了,还请王爷包涵。”
练无邪轻轻地笑了,笑得很轻蔑“义父,您都听到了如此女儿就去了。”
“等等。”武阳王叫住了练无邪,不由分说道:“为父决定了,杨小兄弟与你一起行动。无邪啊,你太骄傲了,要知天下之大”
“义父,您也知道此行事关重大”
武阳王怒形于色道:“无邪!”
练无邪只好垂首应是,私底下却狠狠瞪了杨真一眼,一阵风出了书斋大厅。
杨真也要打点一番,却给武阳王叫住道:“杨小兄弟,还请多多包涵,都怪老夫平日太娇纵这丫头了,她虽是出类拔萃,却过于骄傲自负,她孤身一人,老夫实在不放心。”
“王爷放心,在下尽力便是。”
面对这一心为大汉黎民的老王爷,杨真无法拒绝,他出门前踌躇了一下,又道:“王爷,你自己要当心,巫门可能已经盯上了王府。”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书斋大厅翡翠屏风后一眼。
武阳王一楞,大笑回应道:“本王省得。”
第七章暗斗
杨真换上府中管家亲自送来的一身黑色武士袍,候在庭院中。自他出定后,白纤情就一直不曾理会他,直到方才他才发觉头上那缕白发,不知何时起已消失不见。
白纤情伴着他将近一年,他早习惯了她的存在,如今忽然离去,意味着什么呢?
她孑然一身,没了肉身,又能去哪儿?杨真想到种种危险可能,登时有些仿徨起来。
直到此刻,杨真才发觉,不知何时起,白纤情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公子还在发呆,练姐姐在南门等你呢。”巫灵儿匆匆赶了过来。
杨真猛一摇头,仿佛要将心中的烦闷抛掉一般,看着俏生生的巫灵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巫灵儿歪头凑近道:“公子有心事?”
杨真摆摆手,仰天舒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积郁。
两人行走在回廊,巫灵儿在后出其不意道:“其实练姐姐她人很好的,就是不知道她为何讨厌你。”
杨真充耳未闻,却突然在院落月门处站住了,指着上面垂吊的藤蔓道:“灵儿,这隆冬刚过,你说为何这王府里的花草这么早就抽枝发新芽了?”
“啊!”巫灵儿歪了歪头,旋即眼睛骨碌一转,道:“灵儿怎么知道,也许是今年春天来得早啊。”
杨真没有去深究,看见她缓步跟来,且发现她也是一身俐落装束,奇道:“灵儿也要去?”
“练姐姐以往出去玩都要带上灵儿的,这回她说什么都不让灵儿去,杨公子带灵儿去好不好?”说她拉了拉杨真的衣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杨真加快脚步道:“你若能说服练姑娘,我也不反对。”说罢扬长而去。
巫灵儿咬唇原地待了片刻,目光一转,也追了去。
午时,洛水城南门。
正值年关,南北船只多半歇了生计,杨真站在行人稀松的码头上,看着为数不多的船只陆续进城,或扬帆北上或东去,转眼空荡荡一片。看来戒严令已经颁布了下来,不少手持兵戈的兵士正来回奔走着驱逐行人。
他目光搜索了城门附近,却寻不到练无邪的身影,暗叹一声,不会给那女人戏耍了吧?
“咕”一声清脆的枭叫传来,杨真抬头就见一道小小黑点扑了下来,直落在他肩上。
“你这浑鸟,这些天不见,又跑哪儿去了?”
“本鸟要享尽这人间美妙,自然不能放过这好地方,咕咕,你小子要去哪儿,本鸟发觉你有些不对劲儿呢。”
杨真将青鸟抓到手中,看着它隐约肥胖了不少的身躯,笑道:“你这贪吃鬼,姬姐姐让你保护我,你就这么保护的么?”
“本鸟可没离开过你百里,一有事本鸟自然瞬息赶至。”
“你这笨鸟连那姓练的丫头都打不过,我能指望你?”
青鸟怪叫一声,怒道:“本鸟若非怕招来天劫,不敢大动肝火,那丫头片子算什么?”
杨真应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青鸟,咱们有事情做了,你这回得跟着我。”
“嘎”青鸟朝天翻了翻白眼,晦气地落到了杨真肩头,仔细打理着自己的翎毛,生怕杨真再揭它的丑事。
“杨公子,杨公子”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传来,杨真回头就见一名王府侍卫急步赶来。
“欺人太甚!”杨真御风疾速直掠南面码头而去,他心中满腔怒火,练无邪这女人竟安排巫灵儿和王府中人一再戏弄于他。
转瞬之间,他已经飘落在南岸横渡码头偏僻处,他沉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这几天他一直在重新熟悉御风之法,体会乾坤印神妙之处,没有了真元,虽然依旧可以施展轻身之法,却不若以往一般灵巧,且相对而言,神念御风显得四平八稳,慢上不少。
“若能追上我,本姑娘就与你一起行动。”杨真回味着王府侍卫传达的消息,忽然明白了那丫头的心思,也许是在向他挑战?
顺着官道,杨真转入了洛水沿岸,速度越来越快。
“青鸟,你去前面探一探,看能不能发现那丫头。”
本在杨真肩头打瞌睡的青鸟欢叫一声,腾空而去,转眼变作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白纤情不在,他并无把握祭起天诛。运转密法,从乾坤印提取天地元气,再施展法力驾御一柄活物一般的神兵,对目前的他来说,太过艰难了一些。
感觉着乾坤印笼罩在方圆十丈的天地间,不住有元气波动如潮涌入印内,再转换为法力,维持着神气的消耗,这样的御风过程,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的修炼。
仅过了半个时辰,青鸟就带回了消息,练无邪就在前方十数里。
杨真心中隐隐有着要教训这女人一番的心思,一咬牙,额前金光一闪,天诛冲了出来,久不见天日的天诛显得十分活跃,飞腾挣扎了好一阵,才落到他脚下。
这样一来,杨真神念的负担大大加重,心念密法加速运转,心神陷入了一片空寂,灵台如一根绷紧的弦,不敢再分心他顾,御剑轰然直冲上了天。
盏茶工夫,杨真忽然耳闻风声疾啸,一道红光从下方冲了上来,跟他并驾齐驱,很快又超了出去。
同样一身黑色劲装的练无邪踏在一条水色红绫上,如一朵红云飞速飘掠在前,忽快忽慢,却始终占据着杨真前方,似乎在挑衅他。
杨真法力不济,纵然有神兵在下,也难以赶上练无邪,追了一会儿大感吃不消,他俯视着大地,下方山林苍暮,河流如带,心中为之一阔,他忽然失笑,自己究竟在跟她斗什么气?
“练姑娘,悠着点。”
练无邪御着随身至宝“浑天绫”往侧一飘行,回头却发现那眼中钉已经换骑乘在了一只青色大鸟身上,当即嘲讽道:“原来昆仑派门下就这等能耐,还妄称修真界第一道门,真是不知羞耻!”
“随便练姑娘怎么说也好,杨某如此跟一个小女孩儿斗气也算是有辱师门。”
练无邪重重哼了一声,化身一抹红霞,驾起遁光骤然冲了出去,转眼就拉开了距离。青鸟明白杨真心思,怪叫一声,双翅万道青色翎毛如箭矢一般抖了抖,猛地一收,速度剧增,也跟着驾起一道青色遁光追了上去。
将近三个时辰后,暮色渐起,两人已经急行了数百里,此时的洛水处在群山环抱之中,丘野起伏,下方小谷山村不时有袅袅炊烟飘起,点缀着大地。
突然,一阵激烈的劲气爆破声从下方传来,随着风声隐约听见叱喝声,仿佛有人在搏斗一般。
“本姑娘下去看看,你爱来不来。”练无邪丢下一句,蓦然俯冲下去。
“青鸟,下去!”不等杨真发信,青鸟已经展开大翅掠了下去。
两人先后落在一片丘陵处,练无邪见杨真蹲在山石后,露出半个头,生怕被打斗两人发现,低叱一声:“胆小鬼!”
杨真没好气道:“练姑娘与我前世有仇,还是今世有怨?”
“昆仑派没一个好东西!”
杨真彻底拿她无法,跟肩上的青鸟一同翻了个白眼,权当未听见。
此时,青谷半空两人交手正趋向白热化,一道鬼魅一般的影子,绕着一个老道四周上下八方,如狂风一般倏忽在前,倏忽在后。老道所御剑光环绕身遭,化做一道光炼,上下左右追击着魅影,却总是差了半拍。
那鬼影不住高亢怪笑,似乎在嘲笑老道的无能,老道怒地暴喝连连,须发乱舞。
忽然,那鬼影仿佛玩够了一般,在老道十丈外空中凝住身影,原是一个瘦削颀长的白袍男子,只是他身外仿佛罩了一层淡淡地血色迷雾,让人看不清模样。
“中南太一原来不过是徒有虚名,哈哈哈”老道怒不可遏:“巫门妖孽,口出狂言,有种别躲躲闪闪,接老夫一招!”
白袍男子肆意大笑道:“牛鼻子生气了,你那两个师兄这会儿怕都变成僵尸两具了,你要束手就擒,本人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免了丧尸之苦,哈哈”“我师兄等强胜老道百倍,你等巫门邪人纵有阴谋诡计也休想得逞,看你逃得快,还是老道的迅雷千里来得快!”
话音未完,只见他踏剑虚空,一手骈指斜插青天,一手胸前法诀挥舞,一阵狂风黑云在两人顶上如潮水般横空卷来。
乌云中一道怒电裂空而下,直劈向白袍男子,沉暮的天空陡然大亮,却见那人虚影一闪,就不可思议地后撤到了半里开外。
接着一道接一道闪电连环劈下,漫天惊蛇狂舞,天色惨白一片,道道电蛇如长了眼睛一般直追逐着白袍男子,却总是命中虚空残影,隆隆声回荡在谷中内外。
“老子能追风,可逐月,天雷又能奈我何?”
白袍男子嚣张无比的长笑声中,身形在虚空挪移躲闪,越形越快,最后化做一道狂风,一举吹散了天空的雷电积云。
在远处观战的两人都看得心潮起伏,杨真尤其觉得震撼,那人身法之快,尤胜剑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我们要不要出手?”
“不自量力,你快得过那人么?”
面对练无邪的冷嘲,杨真哑然。
“牛鼻子,老子不陪你玩了,记住,老子叫噬血巫君邪玉琅,到了地府别忘了,哈哈。”
半里外邪玉琅虚空闪了闪,抖出一片重迭的幻影,只见他身影方消失,老道刚祭起的三层碧色剑光圈子,尽数被破得一干二净,接着他胸前被一腿重重踢下,飞了出去。
邪玉琅长空猛然回飙,化解老道的反击之力,他嘴角也溢出一丝丝鲜血,显然硬破剑幕也不轻松。
邪玉琅略一回气,又化入空气之中,直射老道,无数道腿影铺天盖地风暴一般踢了下去,老道一双肉掌展开,左拼右挡,意图力挽,却已无招架之力。
杨真再站不住,哪想身边还有一个比他反应更快的人冲了出去。
“巫门妖孽,休要猖狂!”
正欲下杀手的邪玉琅突听半空传来一声娇喝。
“哪来的小姑娘送上门来,让本巫亲热亲热。”
老道只觉压力一松,他已到油尽灯枯的境地,正欲借机脱离,却有一股吸力奇大的狂风袭来。原来邪玉琅趁机发动了最后的攻势,将老道卷上了天。
练无邪和杨真都看到无比邪恶的一幕,邪玉琅猛然一口咬在人事不省的老道脖子上,老道身子顿然僵直无比,手脚伸得笔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不住地抽搐。
练无邪呆在了半空,不知所措。
片刻后,邪玉琅随手抛下生死未卜的老道,任由他滚落在乱石沟壑中。
练无邪这才反应过来,怒喝道:“妖人,你在做什么?”
邪玉琅狞笑一声,转了过身来,现出了清楚的面貌。他狭长的英俊脸孔苍白透明,几能看见微细血脉,一张单薄发青的嘴唇上沾满了血浆,最可怖的是他长了两颗尖长的獠牙,看上去妖邪无比。
杨真密切地关注着局势,并未跟着冲出去,他也想看看这丫头嚣张若此的底细,为防万一,他还是吩咐青鸟随时准备救援。
“小姑娘,吓住了?”邪玉琅咧嘴大笑不止。
“笑,有你哭的时候!”练无邪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嘴上却分毫不让。
“啧啧,小姑娘美貌绝代,处子元身,你的血液正是本巫绝佳补品,本巫君已经迫不及待要品尝了,嘿嘿。”
练无邪冷声娇喝道:“巫门妖人,你与南蛮联军有何关系?”
邪玉琅再度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勾的唇角,阴声笑道:“我噬血巫君一向独来独往,那群粗鲁的野蛮子,怎配与优雅如本巫君相提并论。”
练无邪冷哼道:“狡辩!你云梦大泽巫门不守规矩,擅自破坏修真界铁律,参与世俗征战,自会有人惩处。”
邪玉琅嘿嘿一笑,打断道:“小姑娘休要逞口舌之利!来来来,让本巫看看你有几斤几两!”余音未了,他已经扑了出去。
若隐若现的骤风急影瞬息掠至,早有防备的练无邪一抖浑天绫,本柔若水流的红色飘带,裂空卷出,如蛟龙出水一般与一道白色淡影交接,轻暴一声,一触即分,后撤的淡影接着一分而二,再分作三,继续前扑。
浑天绫不甘示弱,也同样一幻作三,三道飘带如附骨之蛆追蹑而上,再度击退邪玉琅。
“小姑娘有两下子,是谁家门下,报来听听?”
练无邪一脸冰冷,毫不领情道:“你不配知道!”说着,手上法诀一变,浑天绫横空波浪起伏,拂荡而出,如一条经天红蟒卷了出去。
邪玉琅满不在乎,邪笑一声,闪身避开了绫带锋芒的袭击,骤然化作电光骤影,八方进袭上前。
练无邪见无法阻挡邪玉琅无所不在、水银泻地一般的攻势,浑天绫化做一圈圈飘带缠绕着她周身,形成一片风卷一般的红色天幕,令邪玉琅快逾闪电的身法攻无可攻。
在远处观战的杨真见练无邪落了下风,心中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他深知自己此刻出手,更讨不了好,这一阵观战,他知道练无邪的修为恐怕就是他鼎盛时候也有所不及。
他从莫天歌的记忆中,已经得知泸州云梦大泽的巫门历史悠久,堪与道门始祖玄宗相提并论,其分为灵巫、黑巫、尸巫、血巫四脉,其中灵巫尤其享誉于世,其他三巫却因术法特征令正道不齿,被归入邪道一路。
眼下这人自称噬血巫君,多半就是那血巫一脉,传说中血巫以血为引,炼血身修成道,生命力强悍无比,不论多重的**伤势,只要血未流尽,就能瞬间痊愈,煞是邪恶诡异。
如此看来,此君只怕道行也远未露底,与练无邪尚在试探交手。
为免有失,杨真叫上了正津津有味看着斗法的青鸟。
“小姑娘,把你的同伙一并叫出来,本巫君等候多时了。”邪玉琅飞身后掠了开去,青鸟一击后回旋盘绕在练无邪左右,两人一鸟重新对阵。
杨真知道那邪玉琅发现了自己,缓缓站了起来,掠下了山头,他登时察觉有一道充满血腥的阴冷神念盯上了自己,同时一阵恶心和眩晕当头袭来。
“你巫门大举出动,先有巫女现身洛水城,想必巫门诸脉也在南蛮大军中?”
“小子,你知道的不少。”邪玉琅微感讶异“可惜又是一个不上道的小家伙。”
杨真飘空而起,暗中在周身结了个印,以防邪玉琅偷袭,他闻言冷笑道:“正道修真界大批门下近期陆续下山,你巫门若一意破坏人间清平,必有灭门之祸!”
邪玉琅先是一怔,紧跟着气极反笑道:“口气不小,看来本巫君留不得你们!”
杨真知难善了,索性抛开一切道:“谁留下谁还不一定呢。”
邪玉琅大怒。
杨真只觉眼前一道疾电狂风飙来,一道巨力猛然撞在他身前的气墙上,差少许就破到了他胸前,胸腔瞬间窒息欲裂,猛然间他被击飞了十多丈,最后抛坠在谷地上,才勉强定住了身形。
不等邪玉琅再度袭来,青鸟的双爪已经当空打出了数十道雷火,重重迭迭,如绿色电网一般的电光交织罩向了邪玉琅。
“好一个妖鸟!”邪玉琅横空连闪几个方位,总算避了开去。
青鸟兴奋地怪叫连连,斗志昂扬,低空来回飞掠,闪电追逐着邪玉琅满山跑。两道遁影前一刻在山前,下一刻就追到了谷底,不断的折身变向,道道残影看得人眼花撩乱。
就在这时一道红绫满空卷舞着又射了下来,练无邪一声不吭再度出手了。
一时青色电光和红绫交织飞舞,邪玉琅纵然身法再快,有了浑天绫铺天盖地的罗网圈罩,以及身法不慢的青鸟追蹑,再不若先前游刃有余,只能极力闪躲规避。
刚受闪电一击,惊魂甫定的杨真,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胸腔隐隐作痛,若非乾坤印所结的虚空之印抵御了九成九的力道,只怕那一脚就能让他丧命黄泉。
若非有万年道行的青鸟护驾,只怕今日之局难讨得了好。
无力感和挫败感深深地笼罩着杨真。
第八章蛮军
这时,空中传来练无邪的闷哼声,邪玉琅出其不意反击下,练无邪吃了个不小的暗亏。
青鸟放弃了与邪玉琅比速度,高亢长鸣一声,双翅拍打,一**青色罡风刮了出去,形成一个大龙卷从外而内,将邪玉琅暗中围剿起来。
邪玉琅闪电俯冲,双足刚一点地,猛然再度冲天而起,刚好破开了龙卷风缩小的风眼,高高凌云而起,令斜切包抄的练无邪无功而返。
“看好了,我血巫的真正绝学!”邪玉琅高高伫立虚空,一指轻弹,一道血液平射而出,最后缓缓收敛串成大大小小一串血珠,如盈如贯,横贯在他胸前,最后为他手掌中无形之力收罗到了手心,盘旋成一串血色连珠。
随着他口中一阵古怪的音节爆出,一个血珠从他手心飞出,轰然在当先迎上的青鸟前炸开,一团血雾蓦然笼罩了青鸟的护体青光。
又一粒血珠射出,早就张开浑天绫以待的练无邪仍旧给罩了一身。
接着数十道血珠在方圆半里内爆开,形成浓郁的漫天血雾,粘稠无比。青鸟和练无邪仿佛同时陷身泥潭,身法陡然慢了下来,而邪玉琅却如鱼得水,身法有形化无迹,完全占据了上风。
杨真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地祭出天诛,神念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住邪玉琅的行迹。
天诛待而不发,他灵光一闪下,运转苍茫万象法,神念由内而外,百倍加速,天地仿佛百倍慢了下来,几乎完全静止。
两人一鸟的动静本极快,却变得可捉摸了。
天诛本不在五行之中,刚射出,就破空逼近了邪玉琅本体,危险的本能令他躲过了要害,却也在他腿部开了道大口子,霎时一声惨叫当空。
青鸟和练无邪当即缓过气来,破雾远远退出,以避锋芒。
“好本巫君好多年不曾有受伤的感觉了,这笔帐迟早跟你们算过!”邪玉琅化身一道龙卷风,将所有血雾尽然收回体内,远远看了杨真一眼,驾起一道血光极速遁空远去。
刚才那一击已是杨真全力,根本无法再行出击,瞬间抽空一切的感觉,令他一阵眩晕,连天诛自行飞回也不自觉。
练无邪收起浑天,神色复杂地看了杨真一眼,径直朝那太一门老道所在落下。
“咕咕,杨小子,这家伙太邪门了,飞得比本鸟还快!”青鸟在天际盘旋,叫咕不休。
杨真远远赶到时,见练无邪正在为那老道把脉,便问道“他怎样了?”
练无邪头也不回道:“你自己不会看。”
杨真走到近处,见老道模样,大惊失色,此时老道一脸枯萎灰败,身子萎缩了一大截,仿佛一个木桩套了件袍子,此时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了。
他歪倒的脖子一侧,上头两颗深深血洞,瘀黑泛紫,令人望而生畏,正是邪玉琅所噬。
随着练无邪精纯的真元送入,老道悠悠醒转,茫无焦点地看着两人:“替老道送信到中南山,就,就说苍云子无能,累及十三名外门弟子惨死,两位师兄下落不明巫门大举出动,为祸苍生,请师门降罪”
练无邪没好气道:“还降罪呢,你自己小命都不保了!”
老道一听焦急了起来,手无力地乱抓,练无邪缩了缩身子,避了开去。
杨真见状不忍,伸手抓住他的手,老道眸子猛一亮,回光返照似地,一把死死抓住杨真,嘶声竭力道:“贫道两个师兄可能有有危险,请救救”
杨真心中一酸,直应声点头:“我会救的,我会救他们的。”
老道中光芒渐渐散去,有几分不舍,愤恨,不甘终究死不瞑目,直到死,他的手依旧如铁箍一般抓住杨真的手,不肯放弃。
练无邪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幽幽道:“他一身精血都给那个吸血妖人吸干了。”
杨真掰开苍云子的枯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最后在他腰带上摸出一个指长小玉牌,古朴的玉牌上只有简单三个小篆:太一门。
他自己身上也有这么一个相仿的玉牌,那是昆仑派道宗弟子所拥有的身分证明。
杨真站起身,喃喃道:“血巫,那个叫邪玉琅的家伙,是血巫一脉的人。”
练无邪刚去附近仿佛拾取了什么,一声脆响,一柄短剑落在杨真脚下,有两尺余长,窄窄的,是一柄寻常仙剑。
杨真看了练无邪一眼,有些茫然地俯身拾了起来。
练无邪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承诺了别人,自然该你保管。”
“是吗”杨真默然收好苍云子的飞剑和权杖,目光转向练无邪,道:“下一步怎么办?一个邪玉琅就够我们受了,恐怕他们还有高手未出。”
练无邪垂目片刻,她长长的睫毛眨动着,仿佛在思索,半晌抬头,望着前方山岭,夜幕已经拉开,天色灰暗一片,一如两人此刻的心情一般。
“你怕了?”
“我哪里怕了?”
练无邪转过头来,她宝石一般的眸子闪烁着幽光,似在嘲笑杨真,她道:“某人不是刚答应了那苍云子去救人,怎么一转眼,就忘了?”
杨真脸一红,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智者所为。”
练无邪轻声笑道:“那你是不是该回山搬救兵去?你昆仑山人多势众,怕光凭人众就把巫门压倒了。”
杨真猛然瞪向练无邪,一腔怒火道:“昆仑派究竟与你师门有何瓜葛,你三番两次辱我师门”
“怎么,不服气?”练无邪似乎很享受杨真的情绪失控“若是不服气,大可以跟我比试,不要以为仗着上品仙器和一只鸟,就以为多了不起了。”
杨真胸口急剧起伏,最终还是平缓了下来,一脸铁青地待在苍云子的尸体前。
“咕一一咕一一”青鸟在半空催促着叫了起来。
杨真突然召出了天诛,淡淡的金色光辉照亮了夜幕,练无邪微微一惊,以为这小子真要跟她比试,却见他埋头挥诀挖起了土坑。
练无邪心中暗道:这小子脾气还真能忍。她正准备帮手,却见转瞬之间,金光在土中迸射而出,一个长丈余、深半丈的大坑已经挖了出来。
葬下苍云子老道,两人出了小山沟,站在一个山岗上。前方一片平滩正是一个小村庄,坐落在洛水左岸。
此时村内灯火暗淡,隐约有些杂的哭泣声传来。那洛水看上去,隐约是一条极细的蜒白带子,绕在黑影迭迭的山村外。
“下游百余里应该是三集镇,南蛮大军一日前破了龙门峡,若走水路,应该已经抵达那里,巫门的人应该在附近不远,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南蛮军中”
杨真静静地听着练无邪细说,突然插口道:“太一门既有三名直属门下和若干外门道人,以供奉仙师身分在平南大军中,巫门同样也有借口在军阵之中,只怕没有侥幸可言。”
练无邪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沉默了半晌,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不该前去一探?”
杨真摇头道:“去,怎么不去,我既然答应了王爷,就一定要完成此行任务。”
练无邪叹息一声,道:“一月内,蛮军就能攻至洛水城,若是巫门再暗中出手,有那邪玉琅这等人,只怕很难守得住。”
杨真正要答话,青鸟怪叫一声,从黑暗的夜空中掠了下来,落在他肩上,拍打着翅膀怪叫道:“村里有死人,跟那老道一个死法。”
“死人?”练无邪和杨真齐齐一惊。
“是两个小姑娘,可怜啊。”青鸟又补充了一句。
“去看看。”两人不约而同飞身掠起,杨真落后半拍紧追而上。
星夜下,波光粼粼的洛水沿岸,起伏的山岭中,两个身影贴地飞掠着。
两人正是杨真和练无邪,早前在那不知名小村子中,暗中检视了死去的两名少女,果然与苍云子如出一辙,两人推断,要么是那邪玉琅激斗受伤后欲补元气,顺道采了两名无辜女子的精血;要么是邪玉琅先作乱,后引来苍云子斗法。
心中郁愤的两人,决定连夜南下,一探究竟。
在黎明前,两人赶到丁一个临江市镇,他们高高站在镇外江岸一座山头上,遥遥望着夜空下前方宽阔的江面。
两人静静地立在山头,调息默立,虽然彼此合不来,一路行来却渐渐有了少许默契。
杨真新功法尚未摸熟,没有周身百脉的元气运转冲和,久行之下,一身疲累酸软,更难受的是心神极其衰弱,疲倦欲死,这大概就是那新功法的弊端了。
他结合截神道炼神之法与乾坤印架起的天地之桥,维持法力运转,亏耗最大的正是心神之力,元神本源虽是无时不刻在修炼,却有一个过犹不及的度量,一路行来他都是咬牙坚持下来。
练无邪调息了一阵,当先恢复过来,道:“这三集镇,是龙门峡和青丘两线镇关的后方直隶补给军机重地,官道直通南方五郡,一部水师常年驻扎在此,一会儿入镇一探就知状况了。”
一阵山风拂来,寒气入体,杨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强打精神道:“青鸟已经进镇了,再等一会儿。”
练无邪沉默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身上没有半分真元,是怎么回事?”
杨真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一言难尽”
“不想说就算了,什么禁功,也只有我那大哥才会相信你。”
这一阵接触,杨真知她已经摸透了自己底细,索性也不再多作解释。
一声沙哑叫传来的同时,一道黑影从低处掠上了山头。
“青鸟,有什么发现?”
“咕咕,死气冲天,有好多活死人。”
“活死人?”杨真和练无邪面面相觑。
“在船上有活死人,本鸟最讨厌这里,困了,嘎”青鸟一头栽进杨真怀里,这妖鸟说睡就睡。
青鸟传来的消息让两人心中压上了重重的阴云,最后练无邪果决道:“我上船去探一探,看看究竟什么活死人。”
杨真脑海里转悠深层潜藏的记忆,尸巫这个巫门中最为不容于世的邪道支脉浮上水面,难道南蛮大军竟公然用刀枪不入的僵尸进军大汉疆土?
“我跟你一起去,如若真是僵尸,那麻烦可就大了。”
练无邪不以为然道:“僵尸又怎样?纯阳真火,五雷正法都是僵尸的克星。”
杨真苦笑道:“僵尸对你来说也许微不足道,但他们背后的人就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千百个僵尸一起出现在一座城池下,你以为普通兵士能抵挡得住?”
练无邪哑然。
忽然,两人之间传来一阵咕咕腹鸣声,杨真这才想起自己昨日午时后就不曾有过进食,此时已是一身空乏,饥肠辘辘,不由岔口道:“不如先进镇子看看再说。”
练无邪清冷的面上绽出一丝可气笑容,撇了撇嘴,终是没取笑他,当先向山下市镇掠下去。
杨真目光追随着那条在山间起落,矫健轻盈的曼妙身影,忽然觉得这女子也不是那么讨厌,只是高傲了一些,兴许是王府大小姐的脾气使然?
“啪!”杨真脚下一空,踩碎了一块瓦片,前面狸猫一般轻盈踏在飞檐上的练无邪猛然回头,长长的马尾飞扬,险些抽在杨真脸上。
杨真轻轻飘身而起,提起失足的一脚,抬头冲练无邪仙笑不已,练无邪鼻子轻哼了一声,煞是不满。
两人对视之时,下面房中传来一阵对话。
“浑家,房顶好像有动静。”
“别管了,是那发春的死猫子。”
“你老糊涂了,猫子发春还早唉,都是那该死的蛮子闹的,这过得啥年呀?”
“婆子,你小声点儿,那些蛮子没半夜抄家就烧香拜佛了。”
“咱家的杂货还好,隔壁老张的粮仓全让蛮子给端了,这三集镇啊,太平日子到头了,唉。”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呀越怕,天亮了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避一阵。”
“都怨你,说武阳王的大军会打回来,蛮子在三集镇都有些天了还没走,还越来越多。”
“这哪能怪武阳王呀,听说前面打败仗的是京城来的家伙。”
三集镇街巷此时灯火寥寥,街头上不时有一小队首对襟黑衫,外披挂南疆藤甲的蛮族士兵打着火把走过,巡视着黑荡荡的长街。
片刻后,两人掠到了一家酒楼对面屋顶,两盏橘黄的风灯在风中飘摇,楼门微微开了一缝,隐约里面有饮酒酣闹声传出。
这是几条街巷中,他们找到得唯一一家尚未歇业的酒家。
练无邪远近望了望,然直落街道中央,杨真跟着落了下去,跟练无邪曼妙精微的身法相比,他直起直落的身法显得笨拙[,全文字版小说]了许多,没了真元,他对身体的操纵已然从云霄跌落到了凡间。
“就这么进去?”
练无邪正了正夜行衣,回头皱眉道:“难道偷偷摸摸地进去?^
这时酒楼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了两个摇摇晃晃的矮壮汉子,酒气熏天,两人相互扶持着东倒西歪,忽然看见面前站了一个身段浮凸美妙的妙龄女子。
“阿大,我看见什么了,一个小娘子。”
“阿二,这个相好是我的,你别抢。”
“大头领说了,不得**抢劫,不然枭首示众,你”“大头领在大舰上呢,嘿嘿。”
两人说的是蛮族俚语,练无邪纵然听不懂,却也知道两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她本打算抓一两个蛮兵打探情报,不料就这么送上两个,有了计较,她缓步走向两个醉汉。
“姑娘,快走!”店家悄悄从门内向练无邪两人直打眼色。
一个蛮兵借着跌跌撞撞的步伐,一把抓向练无邪,抓向那具充满诱惑的香躯,蓦然他眼前天地倒转“砰!”一声摔倒在地,同时他的同伴也步了他的后尘。
店家在酒楼门槛一脸痴呆状,仿佛石化了一般,谁想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不见怎么动作,就放倒了两名壮汉。
练无邪回头对杨真道:“还发什么呆,带上这两人。”
杨真却苦笑道:“这两人不过是个兵丁,且他们说的是俚语,抓来何用?”
练无邪贵秀的娇靥露出冷傲之色,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吐实。”
杨真无奈一手提了一个,两个汉子都是满口污秽,练无邪目光在两蛮兵身上扫了扫,突然皱眉道:“算了,放下他们,两个乌蛮也问不出什么。”
“你怎知他们是乌蛮,不是白蛮?”虽是在问,杨真还是扔下了两蛮兵。
“乌蛮深居山岭,皮糙肉黑,四肢粗壮,开化不足,白蛮多半在平原,多有汉人血脉,看上去细微之处总有不同。”练无邪轻哼一声,连踢两脚,两个蛮兵接连翻了几个滚,撞在门房处,依旧人事不省。
“二位,二位啊,闯祸了,赶紧走吧。”店家慌慌张张走了出来。
练无邪哪会理他,丢了一块碎银子到他手中,吩咐道:“来点酒菜,这两蛮兵扔在外面巷道里,权当喝醉了,谁人理去?”
练无邪和杨真直入了酒楼,却见楼堂内角落一名作白衣文士打扮的青年独占一桌,自斟自饮。
店家犹自跟在两人身后絮絮叹叹,练无邪伸手一掌拍在一旁柱梁上,无声无息地留下一个深有寸余的掌印,顿时将店家吓得目瞪口呆。
那名白衣文士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手掌站了起来,挂着一脸笑意道:“姑娘,好功夫,好胆识!”
练无邪只是漠然瞥了他一眼,径直找了一桌坐下,杨真也只是多打量了他一眼,看上去二十出头,面貌还算俊秀,只是下腭尖削,眉目显得有些阴鸷,看上去颇有城府。
那人见两人都不理会他,也不尴尬,又冲店家叫了壶酒,继续坐下,不紧不慢地自饮,只是目光不时在练无邪面上打转。
不多会儿工夫,酒菜就上了来,一盘白切牛肉,几盘素菜,一壶温酒。
杨真独自一人进食,练无邪连著动也未动一下,她叫来店家,问起了时局。
原来这三集镇在数日前就为南蛮大军占领,却说也怪,这回南蛮不若以往在明湖一带抢掠一番了事,而显得纪律严明,除了霸抢米粮,倒很少滋扰当地百姓。
这几日水师船队陆续开来,刻下有上百艘运兵船只到了三集镇河心码头,先期抵达的大批兵力源源不断开赴江汉各郡县,动向不明。
“两位若要打探军情不若问我。”那白衣青年提着酒壶缓步挪了过来。
“谁要问你了。”练无邪见来人不请自入地坐入席位,大是不快。
“姑娘莫恼,按说姑娘这般打扮,这般时刻出现在此,想必是江北来的人。”白衣青年顿了一顿,观察着练无邪神情变化,继续道:“若说南蛮的情况,无人比在下更清楚。”
练无邪冷俏的目光中有了些许意动的光芒,嘴上却淡淡道:“自作聪明。”
白衣青年一见有门,兴奋道:“在下性喜游山玩水,不久前游历至明湖一带,亲眼目睹了龙门峡大战。”
练无邪冷冷打断道:“鬼扯!”
“就知道姑娘不信在下。”白衣青年一脸苦色,他抱屈道:“其实不瞒姑娘,在下乃罗浮山修行中人,俗名左清河,等闲自保的能耐还是有的。
“左某本想在两军作战之时,看能否帮上点忙,不想那蛮军势大,左某苦于师门禁令,无回天之力,坐看大汉门户失守。”
练无邪眼中有了点亮光,低语念道:“罗浮山。”
左清河两眼放光,试探道:“姑娘看来也是同道中人,若左某没看错”
杨真闻言心中一动,这左清河对他视若无睹,却单单对练无邪大感兴趣,起初他还以为完全是冲练无邪美色而来,这番看来别有缘故?
练无邪一笑,指着杨真道:“他是昆仑山来的,你们倒可以亲近亲近。”
左清河愕然,目光这才转注到杨真身上,起身一揖道:“恕在下眼拙,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杨真怀疑对方是罗浮山遁甲宗人,起身回礼道:“在下昆仑山无名小卒。”
左清河一楞,还是朗声笑道:“失敬,失敬,在下罗浮山遁甲宗无心真人座下三弟子。”
“久仰,久仰。”杨真勉强应酬了两句。
接着,两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练无邪身上,却见她端坐不动,头也不抬道:“本姑娘师门不便相告,你知我姓练就是了。”
杨真心中略微失望,本以为可趁机得知练无邪出身师门,左清河有些懊恼地跟着杨真落回了坐位。
左清河心不甘地问道:“不知杨兄与练姑娘结伴出行”
练无邪却不耐岔口道:“龙门峡当日究竟是怎样一个局面?”
左清河笑道:“原来两位真是打探军情来的,莫非两位是大汉供奉堂的仙师可左某听说这回大汉军供奉堂出动是中南山的人。”
杨真心中一动道:“既然左兄知之甚详,请告知中南山的同道现在何处?”
左清河摇头道:“当日有巫人暗中行云布雨,当时大汉军混乱中有不少人施法反击,但身手一般,大约是中南山外门弟子。”
练无邪问道:“这样说来,确实有云梦大泽的人插手世俗?”
左清河脸色一变,道:“此话倒不好讲,三千年人妖两族一役后,各道订下天条,凡抵达长生天境界的炼气修士各界中人,不得擅自扰乱尘世,但这些年来,魔道中人时常兴风作浪,我道门中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此番南蛮百族联军中有巫人作法,但大汉供奉堂也是仙师在场,很难说谁是谁非,只怕不能就此论事。”
练无邪沉默不言,至于杨真,他也早已想到此节,只是身在局中,难免偏向大汉一方。
第九章头领
左清河见状,眯眼一线,趁势叹道:“这世俗兵戈,还是任其自然得好,两位以为呢?”
练无邪一脸果决道:“左师兄,还请告知南蛮军中巫门中人概况。”
一声“左师兄”让左清河笑容展露道:“左某所知也有限,巫门在修真界共所周知分为四脉,在那日交战中,左某以为至少有黑巫、尸巫中人暗中出手。”
练无邪目光一凝,问道:“那为何大汉一万水师,数百艘战船,短短一日就覆灭了?”
左清河踌躇了半晌,目光游移道:“那日破晓,大片迷雾笼罩龙门峡,船上水手兵士大多在睡梦中,号角声响起,醒转者寥寥。
“且当时局面混乱,似乎大汉水师军中出了内乱,指挥不力,才让蛮军以少胜多,从水上得手。”
练无邪忽然道:“左兄是哪里人士?”
左清河一怔,随即道:“在下自幼随师尊上山修行,出生地倒不怎么记得了,隐约在邛州某地。”
练无邪笑着道:“那就是越国中人了?”
左清河脸色微变,依旧自若道:“练姑娘,这话是何意?”
“何意?”练无邪拍桌冷笑道:“本姑娘险些被你骗了,谁人不知你罗浮山遁甲宗为邛州越国奉为神宗!
“值此南蛮大军北上,越国地处邛州东南,与大汉为隔江为邻,只怕也有暗中鼎力,遥相呼应,你罗浮山弟子出现在这里,图谋恐怕匪浅”
左清河首次失去了从容,却强作镇定道:“练姑娘所言有差,我遁甲宗虽是超然世外,但也难免有教化世俗之责,越国尊我遁甲宗乃常情,邻邦吴国不也奉云顶山天佛寺为国教?大汉当朝不也尊中南山太一门为圣道?
“幽州的乌恒、百济尊龙首山龙门道派,西极的燕州大月氏、吐火罗仰灵霄派为神明;青州东夷仰姑射剑派为天人;大汉通州诸郡汉民,辽卜吓卜部戎人、以西的大夏人,以北的羌狄更多人仰昆仑派为神圣,这何奇之有?
练无邪颇有几分玩味地审视着他,她忽然翻掌就拍向了左清河。
左清河惊呼一声,挪步一闪,就退出了席位,骇然道:“练姑娘,请听在下解释则个。”
练无邪一把抓过桌上竹筒中的长著,捏在手心,冷笑道:“既是两国交兵,我们各为其主,怨不得本姑娘心狠手辣了。”
她话音未落,一道接一道白光从她挥舞的窄袖中射出,不料,左清河脚下步伐方寸之间挪移,左闪右避,却总能有惊无险地避开。
杨真抹抹嘴,退到了一旁,他也想不到练无邪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我倒要见识一下遁甲宗享誉修真界的奇门之术!”练无邪见左清河方寸之间步法奇妙,暗合五行八卦一脸兴奋地直放光芒,挥袖之间,一道暗红色飘带从她袖中闪电钻出,卷向左清河。
“练姑娘风姿绝世,在下本有仰慕之心,可惜”左清河身形幻出一片朦胧幻影,在桌台之间纵横闪避,浑天绫纵然灵动如蛇,却总差上少许才能追上。
“就这点能耐?”练无邪娇哼一责,挥手下浑天绫陡然横卷如浪,如影随形地袭向左清河进退方位,此时,左清河已经退避到酒楼内堂侧壁。
眼前与刀锋一般锋利的夺命红芒浪潮杀至,左清河捏诀念了声真言,身形黄光大放,人已经遁入地下不见。
“哪里逃!”浑天绫直破墙壁而出,轰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店家叫苦连天,练无邪已经从后院追了出去,留下的杨真匆匆丢下一块银锭,跟着追了上去。
在三集镇沿岸一处草丛中,杨真和练无邪蹲伏在江岸上,看着远处码头上举着松油火把巡视来回的南蛮兵丁;密密麻麻的楼船大舰和斗舰,停靠在江岸和河心长岛码头上。
两人并未追上土遁而走的左清河,而是盯上了河心码头的船队。
练无邪指着河心,低声道:“就是那艘,大荒军主脑定在上面。”
杨真顺着练无邪的指示望去,只见那一艘比寻常楼船更显得高大,上面黑色旌旗飘扬,灯火通明,他摇头道:“如果有巫门中人在上面,我们根本近不了船身就给发现了。”
练无邪转头皱眉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杨真迎上她幽亮的目光,在微弱的光线下,她面部轮廓美不可言,挺翘的鼻梁,弯弯的月牙眉,骄傲的嘴唇弧线,令他不由微微一呆。
练无邪发觉两人所处有些亲密,微微避开了少许,不快道:“看什么看。”
杨真忽然想起了失踪的白纤情,心情有些低落道:“巫门也好,中南山也罢,都在修真界中,彼此有何好斗?为何非要插手凡俗斗争,斗个你死我活?”
“听说你昆仑派中人最爱假天之手,悲天怜人,果然不假。”
杨真腾地站了起来。
练无邪拍拍手,面无惧色地站了起来道:“怎么,难道不是?”
杨真寥落的看了练无邪一眼,什么也没说。
练无邪也隐约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一言不发掠向河心,在暗夜下如一只大蝙蝠一般贴着河面滑翔,寻常人就是留神观察,也难觅其踪迹。
杨真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冷风,将青鸟从怀中抓出,不顾它牢骚满腹,强行吩咐几句,扔到了夜空中,接着紧追着御风而起,很快与夜幕融为一体。
练无邪摸到了一艘几乎完全在黑暗中的三层楼舰附近。
她轻盈若虚的黑色身影缓缓从甲板外升起,机警地左右一瞄,整个船上死寂一片,船尾仅有两名警戒的兵丁都瑟缩在女墙下,已是鼾声隆隆,她身形一闪,大摇大摆地飘落到了甲板上。
接着一声轻轻的足音落在甲板上,杨真慢了片刻,跟了上来。
一道身影闪电移动在前,一人蹑手蹑脚滑掠在后,相继没入船舱之中。
在漆黑的船舱过道上,淡淡的腐尸气味从禁闭的舱房中传来,本领路在前的练无邪脚步却挪不动了。
杨真低声问道:“怎么了?”
练无邪好半晌才闷出一句:“有、有好多死人。”
杨真听她声音里竟有几分颤抖,不由心中暗笑,越过练无邪,走到了前面,在神念虚电作用下,对他来说漆黑的船舱与白昼并无太大分别,他就近找了一间舱房,轻轻发力推开了舱门。
入目的景象让杨真一惊,密密麻麻的尸体跪坐在地,整齐排列舱中,个个尸体都是戎装轻甲,面貌灰暗苍白,微微有些干枯,死气绕周身,看上去皆乃是大汉士兵。
练无邪战战兢兢地探头跟在后面,蓦然惊见,险些惊叫出声,赶紧掩口噤声。
杨真粗略一数,竟有不下五十具尸体,突然她身后传来孱弱的声音:“别、别看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看上去个个四肢完整无损,毫无刀兵之伤,虽然生机尽绝,但他们体内有股绝大的力量,看,他们额头、脸上有朱砂符咒痕迹。”
练无邪不满地窃声道:“都知道是僵尸了还看?”
“巫门中人行事果然非常人可揣测,如此恶毒之法,将大汉士兵炼制成铁骨僵尸,反制大汉,一举两得,你义父看来有大麻烦了。”顿了一顿,怒然道:“我怀疑他们是用活人炼制成的僵尸。”
“活人?”练无邪闻言不禁退了半步,有些不能置信。
“砰!”随着船身轻微晃动,一具僵尸忽然倒了下去,接连带倒了两三具僵尸“啊!”练无邪惊呼着跳了起来,连连后退。
杨真初时也骇然一惊,待明白过来,暗中也是一身汗毛倒竖,鬼神之说虽不能令他畏惧,但活生生的尸体,确实很是可怖,在练无邪面前他可不愿意丢脸,连声道没事没事。
“该死的巫族人!”;无邪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刚一张口就吸入了大口尸气,迅即又捂着鼻子,臻首转了开去。
杨真关上舱门,他接下来连开几个舱门,结果都是如此,一艘楼舰下来,少说也有五百具僵尸,十艘巨型楼船,算下来装载将近数千具僵尸。
且从衣饰观来,有大汉南征军各路兵马,变相证实了南疆明湖和青丘龙门峡双双失守,十万大军只怕余部寥寥。
两人接着又潜入邻近几艘楼舰,情形皆是大同小异,就在杨真以为练无邪会放弃撤离之时,她却坚持要到大荒军旗舰上一探。
杨真只得随了她的意,两人商讨一番,先潜到了旗舰临近的一艘战船上,在楼船雀台上高高眺望对面,至于上面望风警戒的水兵早就给施法昏睡了过去。
杨真眺望了四周一遭,道:“我怎么有一股很不妥当的感觉””
“对面船上只有寻常兵士,没有特别的人,啊不对!”
“远来是客,何不上船一叙?”一个有着语腔调的男子声音传来,声音并不高,却凝而不散,显然找准练无邪两人所在位置传音送来。
杨真和练无邪各自心中骇然,想不到自认谨慎的行动,竟不知不觉让人盯上了梢。
他们忽然都明白过来,早前与那左清河的相遇绝非巧合。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眼下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离去,一是与对方见面。
只是眼下,对方只怕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两人钻进去。进退维谷之下,练无邪率先作出了决断,她飞身直掠向了对面船头。
杨真苦笑一声,也腾身飞掠而起,待他落到甲板上,前舱中门大开,左右两列全副武装的蛮兵高举火把开道,松油声啪啪作响,整个船首火光闪耀。
一股南荒凛然彪悍之气扑面而来,肃杀不胜!
接着一个异常健壮的青年人龙行虎步地走出来前舱,直迎两人而来。
火光下,来人头缠九黎族头帕,一翎黑羽斜插在上,一身犀牛甲包裹在黑披风下,衬托着威武雄壮的躯体。他体格在大汉北方人中看来虽算不上高大,但却是一派恢弘气度。
“两位能将噬血巫君邪玉琅打得落荒而逃,蚩某佩服!”
练无邪冷冷问道:“你就是大荒军首领九黎人蚩越?”
九黎族青年头领笑道:“练姑娘英姿飒爽,不愧是武王爷义女,果然将门虎女,某生平最敬英雄,两位可敢与蚩某入内一叙。”说着,他退到一旁,微微欠身作请。
练无邪暗暗吃惊自己身分曝光,看了一旁眉头深皱的杨真,咬牙道:“你既已知我是谁,就不怕本姑娘拿了你?”
蚩越纵声豪放一笑,双目放射着无比的自信,再次作请。
两人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尾随越进入了飞庐大厅。
入厅第一眼,一小带着丝丝憎意的冰冷目光就迎上了杨真两人,那人正是邪玉琅,他盘坐在右首,位置显赫。
大厅正前方挂着象征九黎、乌蛮、白蛮等诸族的旗帜,当中三帜鲜明,正中一帜黑底红案,一小人首蛇人飞腾在黑旗鸿蒙之上,正是南蛮第一大族九黎族旗。
左侧一帜,黑底白案,上有牛首,乃乌蛮之旗。
右侧一帜,白虎卧踞,乃白蛮氏族图腾。
余者在左右大厅两侧尚且十余帜,正是南蛮大荒联军诸族氏族旗。
邪玉琅嘿嘿一笑,微微起身道:“两位别来无恙。”
练无邪月眉一挑,正要说话,越沉喝道:“巫君,来者是客。”
邪玉琅冷笑着安坐了下来,自顾把玩着手中的玉盏,内里血红的浆液在长明灯下,流荡着妖魅的红色光芒,与他身上的冰冷气息相得益彰。
越指引向左首,那里有一名全身都藏在黑色斗篷中的高大男子,只露出半个脸孔,在微微飘动的灯火下,只能看见森白的肌肤,和勾鼻深目,浑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这是我族三席大巫师之一屠方长者。”
听闻蚩越的介绍,这名斗篷男子冗自不言不动。杨真两人却是大吃一惊,巫门各脉除了门中不问世事的巫老外,就属大巫师地位最为崇高,掌族中生死大权,修为自然可想而知。
这时两名长相秀丽、肌肤微黑的蛮族少女从角落走出,跪在地上,在主席对面摆好酒席,请杨真两人入坐,而后乖觉地匍匐退去。
练无邪反客为主道:“头领似乎熟知我等身分,甚至行踪,可否为小女子解惑一二?”
越哈哈一笑,反问道:“两位深夜在我大荒军水师船队如入无人之境,又有何图谋?”
被反将一军,练无邪不由一窒。
越目光落到杨真身上,目射奇光道:“这位杨兄弟,乃昆仑派‘多情剑仙’萧云忘的关门弟子,可对?”
杨真脸色大变,道:“是左清河告诉你的?”
越一楞,呵呵笑道:“杨兄有所误会,昆仑派乃道门圣地,我云梦大泽与昆仑法宗关系一向不错,譬如杨兄弟不久前在昆仑峰会大出风头,在下就略知一二。”
杨真脸色再变,心中琢磨,遁甲宗在昆仑峰会之时,来的是宗主无尘真人及其门下,与左清河并不曾谋面,这样说来巫门暗中有人混入了峰会?抑或是法宗将消息传出?
他左右想想皆觉得不太可能,转头却见练无邪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那乌亮的眸子仿佛在说:看不出你还挺有来历的样子。
“蚩头领知之甚详,在下甚感佩服,不知头领召我二人相见又有何打算?”
越笑道:“我等本同是修行中人,何必如此见外”
练无邪打断道:“既同是修行中人,为何你们执意插手凡俗争斗?”
越目光突然深无尽,望着前方道“不知二位可曾深入过南疆万里深山莽泽?”
两人皆默然不语。
越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茫茫山泽之中,沉重道:”上古九州黎民共主中土,我九黎先祖兵败黑水,祖辈往南迁徒,吃尽无数苦头,才逃过亡族大难,最后不得不深居南陆沪州深山莽林之中,与兽为生,比起你中原千千万万辽阔平川和肥沃土地,差之不可里计。
“女娲大神造物之初:万物众生皆有;你道家也主张齐物,人与万物等量齐观,我南疆百族为谋求生存,争取更肥沃的土地,何错之有?”
杨真两人再次窒语。
越神色激动道:“自上古玄宗三分修真界起,我等修行中人远离庙堂,苦居高山深谷以避世俗,纵然族人受尽委屈,也忍辱负重。
“我巫门中人不与你道门一般清高,视凡尘如土芥,我等纵然隐居云梦大泽,却也从未敢忘却族民之苦,千百年来只是受制你道门带头定下的天律,纵然暗中出手,也是守持了当年的约定。”
杨真和练无邪本是理直气壮而来,听到此处,已是落尽下风。
越说到这里,目光突然转厉,直逼视着杨真道:“你道门把持修真界三千年之久,我巫门,佛门,乃至魔道甘居下风,是当年承你昆仑封印万妖震古烁今之功绩。
“如今封印在你昆仑手中破灭,九州再归混沌,风云再起,天下英雄出我辈,只怕修真界要重开新局才是。
杨真两人纵然再愚钝,也明白了蚩越话中的蕴意,巫门将以封印破灭为借口,重新谋求修真界的地位,这凡俗界斗争,只是他们犁庭江山的第一步。
他忽然觉得很迷茫,修道中人不是该清净无为,远离俗世,一心向道的么?怎么转眼之间,就要为了那看不见如浮云一般的名位斗个你死我活呢?
练无邪一字一句道:“既然蚩头领说得明白,小女子也自当奉陪到底!”
蚩越大笑三声,昂首左右,道:“自古法不责众,当年三界约定,又有多少宗门遵从了下去?
“就你道门原始一脉的昆仑派,就传下无数外门枝叶,九州各地搜刮一等一天材地宝,供奉你仙府炼丹制器,传道化民;你道门道德一派中南太一,更是明目张胆掌持大汉朝廷;你道门灵宝一脉天柱山灵霄派,在燕辽两州戎狄明里暗里兴风作浪,装神弄鬼,真当无人知晓么?
“你道门的一些手段,只怕比魔道诸脉有过之无不及;再说佛门之首天佛寺,言必视钱财如粪土,一切为身外之物。
“明里传法九州,暗里聚敛财富,广置庄园,收纳良田,当今之势,已是富可敌国,你道门都望尘莫及,唯有我巫门守在云梦大泽,敢问,这是何道理?”
杨真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下山以来所行所见,他已渐然明白了修行并非遗世独立,而是与化外密不可分,无欲无求只是追求的境界,而非现实履行。
如若蚩越所讲一切都是事实,那么道门所为根本不符其宗旨,反是利欲熏心,有蛊惑万民罪恶之举,那么身为道门弟子的他,立场又该如何?
既然世间斗争,都源于修真界法统之争,那么自己身为道门弟子又该如何自处?
他突然怀疑起自己出手帮助武令候父子,是否一场错误。
沉寂半晌,练无邪问道:“你们将大汉士兵炼制成僵尸,如此惨无人道,你又作何解释?”
越大笑道:“自古两军交锋,不择手段,练姑娘还不明白么?你青丘一线十万大汉军为我大荒联军尽数击溃,刘德功率千余残部翻越青丘,逃亡至江汉平原,某放他们一马又如何?
“这一仗足让整个大汉陷入恐慌,怒江南线十三郡落入我大荒联军手中指日可待。”
练无邪面无表情,再问道:“京师派出的供奉堂就那么不堪一击?”
越嘴角一撇,不屑道:“中南山的人不过是一群藏头露尾之辈,隐在阵中瞻前顾后,再则轻敌,结果落得全军尽墨,只是凭空让我大巫师多了几个上品炼尸物件。”
杨真听得心中一沉,越如此不顾一切,连太一门都不惜撕破脸皮,其北上决心可见一斑,大汉江山危矣。
“来,不管今后是敌是友,某都要敬两位一杯。”越脸上严霜尽去,忽然一脸春风,举杯而起。
恍恍忽忽,神思不属的杨真和练无邪,这才发觉左右两名蛮族侍女上前从厅中温热的铜樽中,支上长勺,为他们各自挹上一杯琥珀色的酒,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两人都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
第十章陷阱
“慢!”练无邪忽然喝道。
杨真猛然惊醒,搁下杯盏,巫门蛊术神秘莫测,制人于无形,这酒喝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后果。
“莫不是怕蚩某谋害尔等?”蚩越脸色一沉,不悦道:“你们也太小看我蚩越了,我巫门法术博大精深,又岂在释玄两道之下?”
练无邪给杨真打了个眼色,起身道:“小女子不敢领受头领的美意,既然别无他事,我们就此别过。”
杨真随之也站了起来。
埋头饮酒的邪玉琅突然道:“蚩越,你搞什么鬼,别跟两个小鬼玩了,我等不及要尝尝这丫头的血呢,嘿嘿。”
蚩越看了邪玉琅一眼,摊手冲练无邪故作无奈道:“练姑娘看见了,巫门非蚩某一人说了算,只要练姑娘留下,直到我大荒军攻破洛水城,就还你自由,这期间蚩某可以向女娲大神起誓,保证你不受分毫损害。”
“早知你不怀好意,想不到竟这般卑鄙,以小女子为质要胁我义父,好让你得逞是么?枉我以为你算得英雄人物,不料竟是这般坏种!看来你巫门没一个好东西!”
“放肆!”随着两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练无邪和杨真两人同时感受到一座冰冷的山岳压来,呼吸欲窒,说不出话来。
练无邪终究修为不俗,当先恢复过来,怒瞪着左首斗篷男子道:“不愧是巫门大巫师,练无邪领教了!”
局势急转直下,双方剑拔弩张。
“慢着!”蚩越打出手势,阻止了蠢蠢欲动的邪玉琅,对杨真道:“杨兄弟乃昆仑门人,为不伤我两门和气,还请杨兄弟置身事外。”
练无邪朝杨真望来,目光里有着警惕之意,更有不易察觉的愤怒和倔强。
杨真给了她一个坦然的眼神“既然蚩头领目无视我昆仑派,在下只好得罪了。”
他心中却暗暗惊骇,这蚩越极是工于心计,先是说辞将两人压至下风,再分化二人,手段刚柔并济,不可不谓高明。
蚩越神色微变,若说他不顾忌昆仑派,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怎肯放弃到手的肥肉?他哈哈一笑道:“既然杨兄不识时务,蚩某只好拿下杨兄,日后有机会再向昆仑请罪。”
屠方目闪幽芒,森森道:“蚩越,这两人根基不错,让老夫瞧瞧。”
邪玉琅不满道:“老鬼,你炼那天尸,不知坏了多少良材美质,这两个我看就让与我血巫。”
屠方端坐不动,目光来回在杨真和练无邪身上,越看越奇,最后竟喜不自抑道:“这女娃儿天生神骨,本是千年难得一见,这男娃儿身具的天脉更是举世难求,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呵呵”两人旁若无人,仿佛杨真两人已经落在他们手中,任其摆布一般。
杨真还沉得住气,练无邪却早是怒容满面,她闪电踢出了一脚,脚下长几带着酒器果点轰然飞向蚩越。
蚩越淡然一笑,手捏轻拳按在右胸当前,飞至半途的案几半空打了个转,猛然回挫。
练无邪和杨真陡然发现一只水桶一般粗大的黑色大蟒怒啸扑袭而来,粗长的猩红蛇信乱吐,湿燥的腥气在空气中呈乱流卷向两人。
杨真慌忙从乾坤印借法,虚空结印,在身外生成一个元气罩。
“是幻术!”练无邪厉喝一声,灵巧至极地腾空而起,一腿如鞭一般横扫而出。
“轰!”巨大的黑蟒从头至尾瞬间碎裂成无数木屑碎片,漫天回震反击向大厅四面八方。
练无邪刚刚旋飞落地,两人眼前陡然一黑一沉,无数道火蛇铺天盖地从深黑的鬼域深处攒动着扑来,直将两人焚至灰烬。
一听幻术,杨真已经警醒过来,万象法急速运转,眼前虚幻瞬间破碎,一切皆如实反映在如明镜一般的灵台中。
眼前万道火蛇尽是与罢风浑然一体的木屑碎片,练无邪祭出浑天绫,如龙卷动两人身前,形成一道气幕,顿将所有幻象尽数破掉。
“练姑娘果然不凡!”蚩越大声震喝,只见他双手交叉在胸,口中短促古怪的咒语念动不迭。
幻象刚去,忽然又从蚩越两眼处传来一股莫大的吸引力,杨真和练无邪两人心神却渐渐迷糊起来,不由自主地朝蚩越望去,转瞬之间,两人元神仿佛直欲脱体而去。
就在这危机关头,练无邪脸色由白转红,舌头发着颤音乍喝道:“破!”
仿佛一面琉璃镜“啪!”一声破碎了一般,摄魂之法尽破,蚩越身形晃了一晃,险些受到反噬,他显然低估了眼前两人的能耐。
“蚩越,还是我来!”话音未了,一旁亟待复仇的邪玉琅忽然凭空消失在原地。
顷刻,杨真两人面前出现了七八道凝幻似真的邪荡身影,邪玉琅横在半空,同时以不同身姿挥舞出千百道尖锐的手爪,破空尖啸,空气被撕裂成无数碎片,仿佛有数个邪玉琅齐头并发同时攻向两人。
道道是实,道道又是虚,快到了极致,让人不辨真假虚幻。
“你这吸血妖找死!”练无邪猛然暴起,一只如玉粉拳探袖而出,轰散了眼前的一干人影。
“咔嚓!”清脆的骨折声起,邪玉琅惨叫一声,倒飞了出去。
蚩越闪身横在邪玉琅身后,拙声起咒,邪玉琅飞抛的身形蓦然定在半空,接着一个横空兜转落回了右首席位上。
一个声音沙哑道:“废物!”
邪玉琅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软垂在地,叫苦不迭,他右手臂已经完全折断,他完好的左手指着练无邪,扭头对屠方道:“屠老鬼,这小妞天生神力,你不信自己接她一招。”
屠方身形虽不动,他望着舱中两个戒备的年轻男女,一双隐隐跳跃着蓝色阴火的眸子却大为炽烈。
一阵骨胳爆响,邪玉琅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红,右手笔直平举,袖内一阵波伏鼓动,他再甩甩手,仿佛已经恢复如初。
练无邪两人看得心中一寒,眼前三人任何一个修为比他们只高不低,一个巫法诡异,一个打不死,当中尤以那稳坐的斗篷巫师修为深不可测,两人齐齐生了遁走之心。
“想不这小妞这么辣,看来本巫君低估你了,哈哈。”邪玉琅冲练无邪嘴一笑,嘴角露出了两颗白森森的獠牙,分外阴狠。
“我们走!”练无邪一拽杨真,两人就欲破窗而遁。
“练姑娘莫急,只要你肯留下,左某担保你无事。”一个得意非凡的男子声音飘忽而来。
在这两面通道紧闭船舱中,四面八方杀气凛然,一阵五行符阵之光四壁流转,水色光影迷幻,隐约加持了一种奇门禁制。
“糟了!”练无邪回袖飞一击,鼓荡如力柱一般的红却撞上了一堵水墙,赫然有人在舱外布置了五行奇阵,防止二人脱逃。
“这是我遁甲宗-小五行阵-,想必两位同道当不陌生,哈哈哈”杨真这回听清了那声音,一脸怒容道:“是左清河!”
练无邪也慌了神,眼前形势对他们极是不利,这三个巫门中人任意一个修为都在他们之上,方才不过是侥幸伤了一个,硬拼之下,必然讨不得好果子吃。若她不幸被擒,被用以要胁武王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蚩越踏步逼近“练姑娘,束手就擒罢,你们就是插了翅膀,也难逃这间舱房。”
杨真彻底动了真怒:“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巫门,竟这般下作!”
左清河的长笑声传来:“杨兄弟此言差矣,昆仑派玄门至尊之位早该换人坐坐了,九州风云方始,好戏才刚刚开场呢,哈哈哈”杨真怒声打断道:“你小五行阵很了不起吗,看我遁给你看!”
他出其不意一把拉住准备力拼的练无邪,乾坤印遁字诀第一次施展开来,本得手在望的船舱众人脸上神情渐渐凝固,只见两人被一团清光笼罩,扭曲不成形状。
“五行葵水矢,看你往哪里遁”左清河话还没完,已经说不下去,船舱地板上水光起伏,一圈圈涟漪荡了开去。
然间,杨真拉着练无邪仿佛水遇沙土一般,沉入在甲板之中。
“这是什么遁法?”左清河的身形现身在舱壁,刚探头出来,却迎来两个愤怒的目光。
蚩越怒喝道:“你还不快追!”
邪玉琅弹指一声脆响,斜目不屑道:“遁甲宗也不过耳耳。”
左清河刚一脸羞恼交加地消失在墙壁内,舱中同时失去了大巫师屠方的身影。
第一回施展乾坤印地行遁法的杨真,火候不到,刚勉强遁出,就被迫弹出行迹,眼前黑漆漆一片,下半身似乎在水中,上半身却在空气之中,陷入了困境。
练无邪刚从杨真奇怪的遁术中回过神来,恼道:“遁术不到家,就敢拖我下水?”
杨真额头冒汗道:“马上,马上就好!”在清幽的遁光下,两人这才恍然发现被卡在了楼船最下层密封舱与船底之间,练无邪急急催促着杨真,却是越催越乱。
“小鬼们,哪里走?”一团蓝色幽光在两人眼前升起,一个斗篷黑衣人半身横现在两人身前不远。
杨真大急,谁想他越急心神越不定,无法沉入乾坤印遁诀玄奥之中,驱动不了密法。
练无邪腰身被凝固,难以动弹,不由薄怒道:“亏你是巫门大巫师,竟然欺负我两个小辈!”
练无邪焦急之下,探掌而出,浑天绫先手射出,屠方阴森一笑,化爪为拳,蓦然穿过抖成罗圈的红绫,直轰练无邪的手掌。
那来势竟不比速度惊人的巫君邪玉琅慢上半分,练无邪眼前一花,浑天绫已经被一只拳头穿过,她的手掌只觉一股排山倒海、寒中带热的大力传来,由身及下,船舱地板轰然裂开。
练无邪肺腑在这一击下翻江倒海,心焚如火,直接昏死了过去。
昏迷前,她惊讶着,自幼天生神力的她,第一次在力道上落了下风。
船底破裂,巨大的水流冲击而上,杨真在危机之下,潜力爆发,将练无邪抱到怀中,乾坤印再起神威,屠方志在必得的一爪,却抓了个滑不溜手,迎来更大的水花浪涌。
盛怒之下,屠方轰然一爪下拍,整个船底全然塌陷下去。
江夜之上,楼船巨震,缓缓下沉,杨真两人却遁入水中不知去向。
蚩越一脸铁青在船首指挥着兵士撤离,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左清河垂头丧气地从河面上飞起,落在正下沉的甲板上,虽从水中出,他一身却是干爽俐落。
“人呢?”
左清河恨声道:“跑了,那小子五行遁法古怪得紧,居然能破掉我遁甲宗的小五行阵!”
蚩越叹息一声,望着深黑的江面远处,道:“计画要加紧了,必须月内拿下洛水城,否则我们的协定不谈也罢。”
左清河拍拍手道:“若是你大荒军拿不下洛水府,越国哪有胆子北上,那群秃驴掌持的吴国更不用讲。”
他转头望一眼附近一艘改作旗舰的楼船,话锋一转,不满道:“若非你手软,那两人如何逃得?这回我遁甲宗彻底没了退路,我倒怀疑你是否故意放他们一马。”
蚩越脸色一沉,不悦道:“云梦大泽遣出人手不足,不然哪会找上你遁甲宗的人,方才你不也出手布置了阵法,我倒怀疑你遁甲宗徒有虚名。”
左清河冷冷笑了一声,拂袖飞身掠出,消失在夜空中。
蚩越回顾楼船,见人货撤离差不多了,猛一跺脚,整个足有二十丈长的楼船轰然分崩解析,化做一块块浮木,七零八落顺流而去。
他高高的浮在河面上,脚蹑虚无,昂首夜空,目中星芒如电。
杨真在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挤掉前,挣扎着,终于从从冰冷的江流中浮出,水天皆是漆黑一片,眼前一沉一浮,他怀里还抱着一具柔弱的躯体。
早前逃生连续发动土遁和水遁之术,脆弱的元神不堪负荷,此时他心神极度疲惫,失去真元后,**承受的巨大负担,很短的工夫里,几乎抽空了他一身的力气。
“这是哪里?”他大口呼吸着带着水腥味湿寒空气。
顺着江流浮载浮沉漂了一段,他终于能分辨哪里是天,哪里是岸,他紧紧抱着人事不省的练无邪,如两根浮木一般,顺着江流,往黑影巍巍的河岸缓缓游去。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杨真才将练无邪拖上乱石横生的河岸上,发现她还有气息,这才放下了心,瘫坐河滩上,他打坐调息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少许力气。
凭借着微弱的念力,他在附近漆黑的一座小山壁处找了个小洞穴,方安置好练无邪,压力一松,极度虚弱的身心顿时令他昏迷了过去。
当第一束阳光投入浅穴内时,杨真醒了过来,他呆呆地看着穴外河滩和碧绿的江水,哗哗的水声刺激着他的神志。
“哈嚏一一”身上未干的衣襟已快凝霜,一阵麻木的寒意袭遍了他全身。
他猛然想起了练无邪,回头一看,她斜躺在长满青苔的灰石壁上,歪着头,一脸青白,几缕干凝的长发挂在脸庞上,一张青紫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坚强而惹人爱怜。
“该死,自己怎么能睡过去呢,她受了那大巫师一击,只怕伤势极重。”杨真心里念叹着,抓过练无邪的手,试图给她疗伤,却忽然想起自己法力尽失。
无奈下,他摸了摸练无邪的额头,发现出奇的滚烫,内伤未去,风寒袭身,仓促慌忙中,他很快作出了判断。
短暂的失措后,他急急冲出了洞穴,来到江边。
这是一个晴朗的清晨,洛水两岸青山起伏,奔忙好了一阵,杨真收集了一堆松枝匆匆回穴,这才发现身上根本未带火折子,看着娇躯微微发抖的练无邪,分外无奈。
方才他寻了个小山,站在高处发现方圆几里根本没有人烟,尽管他下山前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决心,眼前困局仍旧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想尽法子后,杨真只好起出天诛,试图用剑内的雷霆之力,点燃松枝,怎奈折腾了那灵物半天都不见一点星火,看着游鱼一般飘浮在半空的剑丸,只能苦笑。
突然,一声幽幽的长叹从他心里升起。
杨真呆了半晌,迷惑,惊喜无数思绪浮现他脑海,他然站起道:“狐、狐娘,是你吗?”
飘浮在前的天诛悄然亮了起来,闪过一道小电光,打在松枝堆上,一阵劈哩啪啦声暴响,松枝冒着白烟燃烧了起来。
杨真激动得浑身颤栗不止,一股失而复得心情充满心间,他不住地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一道白衣请影悠然出现在洞穴中,背对着他,一阵轻风从她身外而起,将穴内熏人的烟气卷了出去。
杨真刚巧与转过身来的白纤情面面相对,两人一时都怔住了。
白纤情的眼波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充满眷恋,她一双巧指轻柔地捻着胸前垂顺的长发,柔情如水地俏立在当前,整个洞穴仿佛变成了洞天福地。
杨真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白纤情手指纤巧地在发丝上缠绕打转,美眸深注杨真,点唇轻启道:“奴不在的日子里,你有想奴吗?”
杨真俊脸一片通红,顾左右言其他道:“你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元气恢复了吗?”
白纤情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道:“奴其实一直都没离开你,只是你自己没发觉罢了。”
杨真-然,忽然他想起了方才天诛的异状,豁然醒悟道:“你进入了天诛?”
白纤情点了点臻首,道:“奴在你入定练功的时候,偶然发现在天诛内,对奴的元神体来说实是一个无上妙境。”
杨真挥手招回天诛,剑丸在手中颤跃不休,灵性十足,值得惊喜的是,驾御起来比以往更得心应手,他神念深入一探,赫然发现剑体中百余只妖灵体少了大半。
白纤情感叹道:“女娲族确实非同凡响,这天魄神兵奥妙无穷,比你道门传说中的仙兵神器分毫不弱,奴凝练了里面大部分妖灵,补足了元气,且可令这柄神兵释放出更大的威力,一举两得。”
杨真感受了一下,发觉确实天诛内剩下的**只妖灵体,单论个体比以前强大的多,当中尤以那头蛟龙的元神为甚,他不解道:“如果是这样,当初以妖皇的强**力,他为何不这样做?”
白纤情白了杨真一眼道:“你道行能跟妖皇比?他能令所有天魄俯首听命,你却只能用血契压制天魄,九部众自古强者为尊,强大天魄吞噬掉弱小的天魄,神兵更纯粹,对你来说,正是拣了大便宜。”
杨真收起天诛,忽然脸色一变,盯着白纤情嗫啜着,却又问不出口。
白纤情自然知他想到什么,却不作解释,她指向一旁的练无邪,笑问道:“这姑娘不是打伤你的那个么,看样子伤得不轻呢。”
杨真一拍脑袋,急道:“我欢喜得忘了,狐娘,她受了重伤,你看看有无办法?”
白纤情俯局一手搭上练无邪的腕脉,一边回头幽怨道:“看来奴要盯紧你了,不然不知你要惹下多少孽缘呢。”
杨真一看她故态复萌,哭笑不得,索性蹲坐在火堆旁,撩起衣袍烘烤了起来。
“呀!”白纤情突然脸色大变,她拉着练无邪的手有些紧张道:“这姑娘有些不同寻常啊”杨真奇道:“她跟我一样是修真界中人,这奇怪吗?”
白纤情神色凝重地盯着练无邪,叹息一声,答非所问道:“她内腑内伤倒不是太棘手,关键是这阴极生阳的阴尸毒火尚好的是她体质很特别。”
杨真放下心来,道:“那就拜托你了。”
等了片刻,白纤情将练无邪摆放成盘坐姿态,回头见杨真仍旧稳坐在一旁,白他一眼道:“还不出去?”
杨真看白纤情好像准备给练无邪脱衣换袍,赶紧起身跑了出去。
来江畔,他坐在石头堆里,看着碧绿的波涛,无数思绪浮上了心头,下山以来,他一直浑浑噩噩的,入王府,交恶巫门中人,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孤独始终萦绕着他心头,好在失踪的白纤情又回来了。
心中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根,知道总算还有人没有抛弃自己。
想到这狐妖,他冰凉的身体内升起一股暖意,抚慰着他彷徨、茫然的身心,只是,他该如何去面对这痴情的狐妖?
前世,今生。
对他来说,仍旧如一场大梦,纵然融会了莫天歌留给他的烙印,但他还是潜意识中排斥那些繁芜杂乱的庞大记忆,纵然那些记忆对他修行和人生有着莫大作用和意义。
他倔强,他认定的事情很难被改变。
望着浮荡的迢迢江水和青山,他暂且抛开这一切烦心的事,目运转起炼神心法,淬炼起元神本源,很快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从乾坤印结下的领域中汲入紫府,沉入了修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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