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如花

    这个村子的村长为人还是不错的,奶娘没有到林家当奶娘以前,跟村长的媳妇就很好,这次回来投奔小叔子,村长也在一边说了好话的,不然就阿禄嫂那势利脾气,抢了林八月的衣服首饰和银子以后,一早把两个人都赶走了,哪里还会留下她们。
    毛驴很快就借回来了,卖相还挺不错,一身黑毛,额头间却长出一撮白毛来,就是身上不大干净,左一块泥巴右一块草屑的,巴月用水洗了一遍,才敢往毛驴背上爬。
    “别怕,这毛驴的性子可温了。”奶娘见她小心翼翼,便说了一句。
    好不容易在毛驴背上坐下来,巴月转过头,伸出手道:“奶娘,你也上来,我拉你。”
    “哪里驴背坐两个人的,再说也坐不下。放心,奶娘的腿脚有的是劲儿,月儿,你坐稳了。”奶娘笑了笑,牵着毛驴往前走。
    巴月吓了一跳,连忙死死抓住毛驴颈上的毛。因穿的是裙子,自然不好跨坐,而是横坐,她又是第一次骑毛驴,哪里坐得稳。好在这毛驴走得慢,确实还算稳当,走了一会儿,巴月渐渐就习惯了。
    奶娘也没有说大话,她的脚下确实比巴月有劲,见巴月已经习惯了坐在毛驴背上,她的速度也渐渐加快,即使不是健步如飞,那也比昨天巴月绕村子的时候,走得快多了。不过奶娘到底年纪大了,走了大约二三里路,便有些喘了。
    “奶娘,停一停。”
    “咋了?”
    巴月从驴背上跳下来,笑着道:“奶娘,我瞧着牵毛驴怪好玩的,你上去坐,我来牵它走一会儿。”
    “月儿,上去上去,哪有小姐牵驴仆人坐驴的。”奶娘有些不乐意了。
    这话有点逗趣,让巴月想起一个关于骑驴的笑话,儿子和老子带着一头毛驴出门,开始是儿子坐老子牵,被路人看见了,骂儿子不孝顺,于是中途换了老子坐儿子牵,又被路人看见了,说老子虐待儿子,父子俩个没办法,干脆,一前一后抬着毛驴走路,结果路人看了,又说他们有毛驴不骑,标准的俩傻蛋儿。
    “奶娘,月儿自小没了娘,是你奶大了我,你在月儿心里,就和亲娘一样,你若是不坐上去,岂不就是月儿不孝顺了。”
    奶娘听了这话,眼底顿时就红了一圈,但却说什么也不肯上去。巴月跟她讨价还价了半天,才终于商定,两个人轮着坐毛驴。不过林八月这具身体到底弱了些,虽然巴月有心想多照顾点奶娘,但这身体不争气,最后到底还是她坐的时间长。
    抵达常安府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有毛驴代步,也足足走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
    这是巴月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陌生的时代,张家村毕竟太小了,给不了她多少感受,可是常安府却明显是个繁荣的大城市,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几乎形成了拥堵,挑担的,叫卖的,赶车的,还有推着独轮车的,也有像她这样牵着毛驴的,热闹极了。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匹马,高高大大的,看上去很神骏,忍不住兴奋的叫了一声,被旁边的人听到了,怪异的连看了她好几眼。
    奶娘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那不是马,是骡子,月儿啊,你怎么连骡子都不认得了。”
    巴月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入城之后,就看到一溜摊子,全是吃食,巴月这时才记起早饭没吃,肚子里一下噜噜的叫了起来,拉着奶娘认准人最少的一家就奔了过去,连吃了两碗阳春面,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一转头,却看见奶娘怔愣愣的看着她。
    “奶娘,吃啊,你看我做什么?”巴月奇怪的看看自己,没什么不对啊,就是衣襟上溅了几滴面汤。她连忙用手擦了擦,擦不干净就放弃了,回去洗衣服就是。
    “月儿,你平常连半碗面都吃不了”
    “啊”巴月又红了脸,原来奶娘是被自己的大饭量给吓倒了,这不能怪她啊,要知道这两天来,她都没有吃饱过,一直觉得饿啊。
    其实,她平时也只吃一碗面的。
    现在她明白为什么这具身体这么瘦弱了,感情林八月以前吃得这么少,能胖得起来才怪呢,难怪还有点营养不良的感觉。
    “奶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啥?”
    “我是说,我要多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对吧,奶娘。”
    “呃对对”
    总算把奶娘忽悠过去了,巴月擦擦额间的汗,招呼伙计结帐。
    “大嫂,一共十二文钱。”伙计颠颠的跑了过来。
    因她还是做的妇人打扮,因此伙计喊她大嫂,巴月虽听着刺耳,但也没办法,谁让她穿到一个弃妇的身上了呢。她拿出钱袋,数了十二个铜板递过去。三碗面十二文钱,嗯,吃的方面似乎不算太贵,再去看看衣服去。
    接下来又去转了几家布铺和成衣铺,不过那个价格只能让巴月啧舌了,档次最低的一尺粗麻布,都得要十几文,给一个成年人做衣服,起码也得四尺吧,贵,贵死了。
    当然,这个贵死了不是巴月说的,而是奶娘说的。
    “唉,要是有一辆纺车一辆织机,咱自己就能做出布来。”
    巴月听了,虽然有些心动,但也仅仅是心动而已,先不说找木匠做纺车和织机要多少钱,光是那时间她就耗不起,把麻纺成纱得要多少时候,再把纱织成布得要多少时候,一通下来,想穿上新衣服,怎么也得几个月以后吧。
    布虽然贵,但是她咬咬牙,还是捡略好一点买了一匹,虽然浏览器上输入w-a-p.$16k.c-n看最新内容-”是粗布,但还是挺牢的,做成衣服穿个一年两年也不会坏。又扯了几尺柔软的细白布,准备做成内衣穿。
    至于成衣铺,她问了几次价格就再不吱声了。这时候她也想明白了,古代小农社会,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像这些布啊成衣啊,基本上都是卖给中产以上阶级的,不是她这种温饱线以下的人能消费得起的。
    米价、油价、盐价等等,一一都去问过了,除了盐价比较高之外,油价都还过得去,至少吃得起,米价最便宜,这几年一定是风调雨顺,农民家里有余粮就拿出来换东西,粮食多了,自然价格就低。
    坊市上还有瓜果铺子,卖的都是时令水果,现在是秋天,所以大多是苹果桔子梨之类的,巴月也去问了价格,最终怏怏而去,同时在心里暗下决定,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房前屋后不种花草,只种果树。
    奶娘跟在巴月身后,虽然她不知道巴月要做什么,但看巴月东看西问,不看别的,看的都是柴米油盐、吃穿住行一类的用品,已经流露出一副要好好过日子的模样,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心里直念阿弥佗佛,都是老爷在天之灵保佑,让小姐真正长大懂事了。
    才念了没两声阿弥佗佛,奶娘蓦然脸色一变,眼睛直盯着人群里,又气又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把蹲在一个杂货摊前的巴月拉起来就走。
    “哎?哎哎奶娘,我还没问清楚那盒胭脂多少钱呢,你拉我做什么?”
    奶娘不吭声,只用力拉了她的手,在人群里挤,却一时不曾注意,竟跑到车道上去了。这车道原是专门留着给推车行走的,奶娘这冷不防走上去,恰好迎面一辆绑着两只石狮子的板车过来,石狮子足有一米多高,挡了推车人的视线,不曾看到车前有人,竟直直向奶娘撞了过去。
    “奶娘”
    巴月在后面瞧得清楚,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拼命拉奶娘的手,想要把她拉回来,不料这一用力,居然就用力过度,奶娘是被她从推车前面拉了回来,不过也撞到了她的身上。就她现在这副瘦弱身板,哪里经得起撞,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了。
    正在哎哎呼痛的时候,那推车停了下来,从石狮子后面转出一个男人来,连忙把奶娘扶起来,让她坐在推车的车板上。
    “大婶,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奶娘也被吓着了,惊魂未定,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摸了摸身边的石狮子,不敢想自己刚才要是一头撞上来,还不得头破血流。
    “奶娘没事,我有事”巴月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这一跤跌得太重,屁股都快摔成八瓣了。
    男人伸手想扶,却顾忌她年轻,又缩回手去,只是道:“大嫂还能站起来吗?”
    巴月本已准备让他把自己拉起来,不料他竟又缩回手去,任自己一个女人狼狈的坐在地上被周围许多人围观,不由得一时气恼,骂道:“你才大嫂,你全家都是大嫂。”
    男人被她的凶悍吓了一跳,瞠目结舌,也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这时旁边却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斜插过来。
    “哟,这不是李家大娘子吗哎呀,瞧我这张嘴,是李家被休了的大娘子,怎么坐地上了?多难看不是,一会儿让李家大郎看见了,怕又要骂大娘子了”
    巴月一听,靠,是林八月之前的麻烦找上来了,正愁没人出气呢,这不是凑上来找骂嘛。她也不起身了,其实是屁股还痛着,起不来身,干脆就双脚在地上一盘,像个神婆一样坐着,张口便道:“哪儿来的母狗汪汪叫,会说人话不。李家跟我有什么关系,休都休了,他李少东还有什么资格管我”
    她一边反击一边看去,却见人群里走出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人,看年纪跟她奶娘差不多,但是那身打扮艳俗得可以,简直就像是妓院里的老鸨子。
    可惜,不是老鸨子。奶娘一看到这个妇人脸色就变了,连忙走到巴月身边,把她扶起来,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顺势在她耳边道:“月儿,算了,别惹这个朝天辣子。”
    朝天辣子?巴月一愣,低声道:“奶娘,她是谁呀,这么嚣张?”
    奶娘跺着脚,低声道:“我的小姐啊,你怎么忘了,她就是陷害你的那个如花的娘,那狐媚子如花和如花娘在李家不知给了你多少气受,尤其是这个朝天辣子,嘴里从来吐不出好话,别惹她,咱们该回去了。”
    如花娘?这个名字还真形象,巴月差点笑了出来,却不知那个陷害了林八月的如花又是什么模样。
    却说那个如花娘未料到一向软弱可欺的人突然强硬起来,被骂得一时反应不过,直当自己认错人了,这时突见巴月强忍笑意的模样,顿时怒火就上来了,张口便骂道:“你这恶毒婆娘,心如蛇蝎,害了丈夫和小妾的孩儿,如今被休也是报应,还敢在这里耍赖,大家伙儿来评评理啊这样的恶毒婆娘,被休是便宜了她,真该浸了猪笼沉了塘才是”
    这时周围瞧热闹的人更多了,却都是不明真相的人,听如花娘这么一说,那些人瞧巴月的眼神便都变了,原还有些同情她弱质纤纤的,如今都变了不屑,却原来这时人们讲究妻贤夫纲,最嫌恶的就是大妇恶毒,如花娘栽脏陷害的正在刀口上。
    巴月气结,知道这种事情她是百口难辩,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冷笑一声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巴月敢对天发誓,生平从不曾做过一件亏心事,你可敢?你可敢发誓说那些事情不是你和你女儿陷害我的?”
    经阿禄嫂那桩事,她已经发现这时的人对鬼神都有莫大的敬畏,一般人是不敢胡乱发誓的,除非是那种真的坏到了骨子里的人,才把发誓当屁放。
    如花娘脸色一变,已是心虚,却又强自道:“发誓,我要发誓什么?那落胎的毒药,不正是从你房中找出来的,这事李家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都可做证”
    她这里话还没有说完,却猛听身后一声暴喝,道:“够了,丢脸丢到外头来了!”
    这声音太响,把如花娘生生吓了一跳,一转头,却堆上笑脸,道:“大郎,你怎么过来了?”
    大郎?这个人就是那只中山狼?
    巴月眼一抬,就见一个长相俊朗做书生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脸色一片青黑,看也不看她一眼,推了如花娘就走。
    那如花娘先前虽然嚣张,却在这李少东面前,竟然不敢多半句嘴,被推着走了。
    巴月也没有再追过去,只是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个小白脸,难怪林八月被骗得这么惨。现在又连一眼都不看,可见真是只十足的中山狼,薄情寡义到极点了。
    这一天的兴致就这么败了,看看天色也不早,巴月就带着奶娘回转张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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