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京把玩着手中玲珑剔透的琉璃杯,神情莫测地打量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孩子,若有所思地开口,“小子,你过来。”
被叫到的孩子立马上前,三四岁的孩子身量不高,又瘦又弱,怎么看怎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小孩的眼睛漆黑明亮,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你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侯京冷淡发问。
小男孩思索片刻,举起手指掰着数了好几下,最终却耷拉着脑袋,道:“没有亲人了。”
侯京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不禁莞尔,“那你刚刚在数什么?”
“数我原来的家人,是他们把我一个人抛弃在镇上,然后我才被那坏嬷嬷拐走的,我要记住他们,永远讨厌他们。”
侯京笑容更盛,他也不避着祁峟,对着敏宁唇语道:“夫人,我们赌波大的,猜猜这些孩子,最远能走到什么地位。”
敏宁心头一惊,下意识回复,“异姓摄政王?丞相?国师?”
侯京摇了摇头,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夫人噤声。
祁峟懒得看夫妇二人打哑谜,便自顾自地喝茶品茗。
敏宁夫妇眉来眼去了好几个来回,祁峟一盏茶都饮尽了,夫妻俩才正式下定决心,道:“陛下,我们愿意在郡主府建立小学堂,收留这些孩子,争取将功赎罪。”
祁峟心里哑然,将功赎罪?立什么功赎什么罪?
她们对祁汣犯下的罪恶妄图弥补在旁的孩子身上?
搞笑呢。
这波在他看来,纯粹是人尽其用。
有功劳,但功是功过是过,混淆不得。
“那孤便替这些孩子,谢谢你们。”
“不客气,应该的。”
商定好孩子们的归属,祁峟也没在郡主府过多停留,临走前最后叮嘱了句不要给孩子们配备下人小厮、让孩子们自己的事自己干,就匆匆离开。
一行人冒着风雪去了锦衣卫诏狱。
都指挥使秦悦正在审讯京郊抓来的嬷嬷,养尊处优的老嬷嬷自然是经不住严刑拷打的,秦悦刚命人取了竹夹,还没正式往嬷嬷手上套紧,她就哭天喊地的招了大半。
“大人,这些孩子大都是从穷山僻壤的小地方走出来的。”
“溪南的孩子最多,安南的孩子也有。”
“大都是贫穷的农家猎户,家里条件差,养不起这许多的孩子,就把这些孩子带进城,准备卖给人牙子。”
“但人牙子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开张做生意,这些孩子烂在父母手里,卖不上价,也换不回来粮食,在家里也混不上几口饭吃。我就寻思着,把这些孩子搞过来,管他们饭、把他们养大、再把他们培养好了卖给牙婆。”
“即做了一桩善事,也能挣笔钱贴补家用。”
祁峟沉默无言。
见惯了大场面的都指挥使秦悦也哑口无言。
见多了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做善事?管饭养大?”
“把他们培养好?”
秦悦面沉如水,声音越发冷厉,“大冬天的,把他们一群小孩子,关在转身都困难的、人烟罕至的的柴房,就是你所谓的培养吗?”
嬷嬷努了努嘴,想要辩解几句,余光瞥见祁峟手中随意把玩着的沾了盐水的、布满倒刺的软鞭,立马安分了起来,她赔笑道:
“大人,您知道的,乖顺的宠物似的下人最紧俏,最卖的上价。”
“官太太官老爷们就喜欢规矩安分的老实人。”
“我这样调教他们,褪去他们身上的野性和戾气,也是想为他们博一份好前程。”
祁峟无声地掂量了下鞭子。
秦悦也脸色铁青,“你把这些孩子弄来京城,你给了他们父母多少钱。”
面白慈祥的嬷嬷陷入沉默。
秦悦耐心耗尽,声音也失去了先前的平稳,“你不会是一分钱没付,平白从父母手中把孩子抢过来的吧!”
嬷嬷颓然地跌坐在地,身上青一块红一块的伤口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摩擦,痛的她倒吸一口冷气。
嬷嬷不承认不否认的模样,落在祁峟眼里就成了默认。
秦悦也脾气上头。
寻常农人猎户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卖儿卖女贴补家用也能理解。大部分良知未曾完全泯灭的父母会将孩子卖给皇庄、地主,孩子即使入了奴籍,也是安安分分的种地。
也有心高眼高的父母想着把孩子卖进富贵人家,从此脱离土地、脱离苦海。
但90%的父母不会想着把孩子卖进烟花柳巷之地。
可根据孩子们的口述,有很大一批孩子被所谓年轻漂亮的姐姐带走……,至于这些漂亮姐姐的职业、身份,祁峟不敢深思。
虽然多子多福是大祁人民永恒的追求。
但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家庭,并不想要那么多孩子,架不住孩子扎堆似的一个接一个来。
祁峟物质条件生来优越,他坐享天下、金钱、财富、只要他愿意,就能应有尽有,他绝对不会因为养育不起孩子而苦恼,但这不影响他站在农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悲催,瘟疫、水患、地动、旱灾,随便一场天灾便足以导致一个家庭的破产。
老天不开眼的时候,随机饿死、冻死一个贫穷的小家庭不成问题。
若舍去一两个孩子能换来大部分家人的平安,虽然对舍弃的那些个孩子而言有失公允,但也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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