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川懒得跟他废话,对身边的锦衣卫说道:“一起上,给我拿下他们,若有阻碍,杀无赦。”
用银子喂出来的护卫倒是忠心,然而这些护卫哪里是人数众多的锦衣卫的对手,片刻功夫,就被砍翻在地,哀嚎遍院。
须臾,王远山和李恒就被一起捆了押走。
府衙外有两人亲眼见了这场景,惊得是魂不附体。
“杨兄,要不要禀告张将军,让他来?”其中一人此时低声问另一人道。
这俩人都是王远山的私人幕僚,因为在路上耽搁了的缘故,今日才入城,而且没有官身,所以并没有被一同羁押.至于幕僚这玩意,虽然这时候还没有绍兴师爷,但高级官员效仿前朝开府那般招募一些自己的得用人才藏在囊中,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张将军是漕运上的头面人物,和王远山交好,在两淮也颇有影响力。
“不行!”
杨姓幕僚却是摇头,道:“此事是朝廷的事,就算是闹到张将军那里,文武有别,他也不会出手帮忙的,对我们也没有益处!”
“那咱们怎么办?”
“先等着,今日天色晚了,匆匆出城惹人生疑,不如在城里客栈囫囵一晚,等明天天一亮,以文人打扮再出城,然后去布政使司禀报布政使大人和都转运使大人。”
——————
与此同时,扬州城外的渡口。
“老刘,别忘了。”
一人站在岸边,向着船里的富态商人招手告别。
“忘不了!”刘富春靠着船舷,抱拳回应道。
此番刘富春是受了解缙委托,带着任务北上淮安府的,而这头尾相接的船队,正是李增枝资助给刘富春购置的,上面载满了货物,不过用的却不是曹国公府的名义。
随后刘富春便登上船头,然后坐下,看着船夫用船桨划水,逐渐驶离了岸边。
扬州府距离淮安府,直线路程不远,但架不住这狗日的京杭大运河实在是堵,而且还受到了黄河夺淮入海的影响,有一部分河道泥沙淤积的厉害,只能用纤夫拉过去,故此刘富春在上面漂了三天,方才抵达淮安府。
虽然颠簸了点,不过吃得好睡得好,他倒也还算精神饱满。
到了淮安府码头后,刘富春没有选择直接去客栈或是商馆住宿,至于驿站更不可能,因为这里是只要官府开具证明才能住的,普通人不能擅闯,他让船队卸货到暂存的仓库里,在码头上租赁了一辆马车,便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署驶去。
事实上,老朱在洪武开国的时候,最先设立的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而后随着老朱统治区域和掌控力的扩大,都转运盐使司制度被迅速推广至两浙、长芦、山东、福建、河东六地。
根据姜星火前世的《明史》记载,都转运盐使司的官制是都转运使一人,从三品;同知一人,从四品;副使一人,从五品;判官无定员,从六品;其属经历司,经历一人,从七品;知事一人,从八品;库大使、副使各一人,所辖各场盐课司大使、副使,各盐仓大使、副使,各批验所大使、副使,并一人,俱未入流。
所以,都转运盐使司的级别是相当高的,这就导致了,明明一开始从管理模式上看,“都转运使掌鹾事,以听于户部”,都转运盐使司似乎是归户部管的,但实际上从来都不是这回事,到了洪武朝中后期,更是连这层名义都没了。
在地方上,各地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在品级上虽较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这“三司”稍低,但仍能与之分庭抗礼,形成了“四司”并立,各有专职的格局。
这在朝廷内部的行文上也可以看出来,洪武朝中后期所修《洪武礼制》中的《行移体式》规定:“各盐运司申六部,呈各布政司,平关按察司并三品衙门,故牒各府,帖下州县。”
都转运盐使司的地位,就略低于三司,但明显比府要高的多。
而在盐产出占天下之半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那这个部门的权威就更重了,所谓“国赋莫重于盐,盐莫盛于淮,淮之司绵亘繁伙,必择廉能练达,悉心究理者任之”,除了对主官要求高,僚属配置也高,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配有书吏、典史、典吏、承发、盐仓攒典等职以协助办公,总数繁多,共有僚属八十一人。
而今日刘富春要拜访的,便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典史和典吏。
这两个名称虽然很像,但完全不是一回事,典史是正经的官员,是由吏部铨选,皇帝任命的,品级上虽“未入流”,但那也是官员,负责的是治安;典吏则是吏员,一般来讲,是衙门某方面的主管,在县里就是即吏、礼、户、兵、刑、工等“六曹”的主管,是地方的高阶胥吏。
至于解缙的计划.
好吧,解缙从来不当谜语人,论才华他确实很厉害,但论耍心眼,他这些年庙堂也没玩明白过。
他的计划说穿了,也没什么高明之处。
一个能干出来仗着钦差身份把自己捅一刀的人,你还指望他能想出来什么锦囊妙计呢?
更何况,刘富春虽然是有跟脚的扬州本地商人,虽然他跟姜星火的瓜葛根本没人知晓(拍卖会时是被单独叫到了楼上且未引人注意),但你指望他一个外地商人,能短时间靠着一批货打入本地商帮内部去做些什么,那也太过不切实际。
所以,解缙这次,就是指使刘富春来行贿的,跟他找人捅自己一刀的思路是一样的。
既然没有理由抓你,那我就创造一个理由出来不就行了?至于这个理由假不假,那无所谓,反正能够锦衣卫和都察院抓人就行了。
这就是个圈套。
其他衙门的规模,相较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署而言,只能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刘富春虽然见识不少,可被人带着走进去,还是基本迷失了方向感,他在一个低阶小吏的引领下,来到一个房间前面,便见里面的桌案后坐着两名男子。
一个穿着吏员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儒雅;另一个则穿着官服,年纪稍大一点,留着短须,看起来更威严。
“见过两位大人,小的刘富春,从扬州来做生意,手里有盐引,想提些盐,另外还有批货也想在淮安府销售掉。”
听闻此言,两人都来了兴趣。
若单单是想拿着盐引提盐,那自然是公事公办,回去等消息就好。
说的难听些,想提盐的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但刘富春既然是扬州来的商人,想必是懂规矩的,又特意提了一句货物,那就有意思了。
刘富春上前躬身施礼道:“这里是货单,烦请二位大人过目!”
那位面色有些威仪的典史伸出双手接过货单,仔细地翻阅了一遍,又递给身边的典吏,旋即抬头询问道:“这些货物,都是从何而来?”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在杭州府的货栈购置的!”
刘富春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当初小的也是考虑到这边的价格偏高,故而才决定采购一批。”
“知道为什么这边价格高吗?”典吏看着货单问道。
“这”
刘富春有些讪讪,还不是因为两淮盐场停摆,所以民间日用品也连带着开始涨价。
可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见刘富春晓得轻重,两人倒颇为满意。
有些威仪的典史颔首道:“我看这货单,你还有购进过海鱼?又有没有在鱼里加入别的东西?”
在江湖里,咸鱼这玩意,基本是跟贩卖私盐划等号的。
你说你运的是鱼?这特娘的就是盐巴披了层鱼皮吧?
“回禀大人,小的购进货物后,均是在杭州府进行检验,而且还请专人负责看守货物,绝对不会有误!”刘富春恭敬地拱手答道。
他的表述很清楚,自己没有动过一点,而且也没有加入任何“佐料”,就是纯粹地运输了一些海鱼而已。
淮安府靠海但大部分还是内陆,靠海的部分并不多,百姓以吃河鱼为主,而且黄淮一带的鱼,跟江浙的海鱼区别确实很大。
“哦,那就好!”威仪男子点头道,接着又转头看向那位儒雅男子,询问道:“典吏以为如何?”
“这商人所说的,恐怕是实情!”
儒雅男子点了点头道:“只是这边有个规矩,若要验盐提盐,必须要提供呃.”
“小的明白!这个不成问题!”刘富春毫不犹豫地道。
刘富春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但他旋即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不过.”
没等两人问,刘富春直接诉苦道:“这货确实没人敢买,不知道二位大人能否帮忙牵线搭桥一番?”
虽然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内部其实有规矩,盐务上怎么搞都无所谓,但地方商业最好不要插手,但这对于下面的官吏来说,显然有些苛刻,像他们这种基层的,还是很差钱的,而且如今还有利可图,所以也就懒得计较那么许多了。
“好!”
威仪男子颔首道:“我倒是可寻几位同僚问问,不过可要谨慎一些,万勿泄漏了消息!”
“大人放心!小的省得。”
刘富春连忙点头答应,其实他也晓得,自己之前的举动,已经触及到了忌讳的那部分,但是没有办法,谁让这是解缙给他下的死命令呢?
大人物,他接触不到,但制造一个由头,解缙就可以从小的抓起,自然可以顺藤摸瓜,继而连根拔起。
这条路,跟之前都察院的御史们走的路线,是完全相反的。
这些御史盯着都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中高层,抓是抓了几个,可这些官员,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是不敢大规模招认同党的,毕竟盐务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实在太大,大到他们都清楚,乱说话,全家全族跟着倒霉,而顽抗到底,则是父母妻儿都能保全,自己也不见得被杀头。
不过这种事情,两人干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丝毫没怀疑这是否是设的局。
“好了,我现在去寻人问问,你暂且在此耐心等候。”威仪男子沉吟片刻,又向刘富春交代道。
哪里是寻人问问,不过是要分赃时抽水均匀罢了。
两淮市面上的物资,都被把持住了,想要卖货,只能找那几家,而经手的官吏们,自然也要分润,如此下来,从远处辛辛苦苦交了不少商税运来的货物,根本卖不上什么高价,算总帐下来不赔钱就不错了,不过刘富春这趟显然也不是为了赚钱,所以倒也不心疼。
但必要的表演还是有的,刘富春微微苦着脸,忙道:“是。”
——————
刘富春这边忙着走下层路线,不远处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后衙里,都转运使施幼敏刚刚收到王远山幕僚传来的消息。
洪武朝末期,平江县县丞施幼敏是以“治事公勤,持己廉洁”,被老朱破格拔擢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副使,到了建文朝,顺理成章地升任了都转运使。
在送走两个幕僚,让他们继续西进,去中都凤阳府(黄淮布政使司治所)禀报布政使后,施幼敏并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表现。
这时候,施幼敏正躺在卧榻之上,一脸悠闲地喝茶吃点心。
施幼敏的妻妾和儿女,都在院子里陪伴左右。
这时候,一名下人快步走进院子,向施幼敏禀报导:“老爷,刚刚接到消息,有个叫刘富春的扬州商人刚来想要换盐引,还带了一大批货和海鱼,除了海鱼都是日用品,估计是得了消息,但还不晓得门路。”
“嗯,知道了。”
施幼敏淡淡地吩咐道,“你继续盯着他,有什么异常的话,速速报予我。”
“遵命。”
下人闻言应了一声,然后便退出了院子,悄悄离开。
“你们也都散了吧,在这里围着干嘛?”
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妻子和独子,从躺椅上起来,走进房间里,施幼敏忽然叹了一声气,缓缓摇头道:“王远山啊,这是踢到铁板了。”
“爹爹,刚打发走都察院的陈瑛,这新的钦差,明着就是冲您来的,王参政被扣,您真的不管吗?”施幼敏的儿子,轻声询问道。
“唉~”
施幼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苦笑道:“为父哪管得了那么多呀!人家王远山是从三品,我也是从三品,人家被扣,我翌日就不会被扣吗?”
他又何尝不累呢?
自从洪武朝他当了这都转运副使以来,除了每年的节日之外,几乎天天泡在盐场,每天处理各项繁琐的公务,几乎从未合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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