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你们能把压榨百姓说成是耕读传家?
凭什么遇到事情就要苦一苦百姓?
凭什么民族英雄都要被抹黑?
道理,越辩越明。
再过几个月,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书生意气,什么叫做挥斥方遒。
至于要是卫道士们被自己喷急眼了,想玩点真实的,那就更好了。
最好弄死我,让我快点穿越回家,求求了。
就在姜星火难得地思绪活泛时,身边李景隆这时候说道:“这便是华夷之辨了。”
华夷之辨,或称夷夏之辨,用以区辨华夏与蛮夷。古代华夏族群居于中原,为文明中心,而周边则较落后。东周末年,诸侯称霸,孔子着春秋大义,提出尊王攘夷,发扬文化之大义。如楚国自称蛮夷,其后文明日进,中原诸侯与之会盟,则不复以蛮夷视之;而郑国本为诸夏,如行为不合义礼,亦视为夷狄。
换句话说,在春秋时代,划分蛮夷与华夏,是按礼法的。
这便是因为华夏重衣冠礼仪,《春秋左传正义·定公十年》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蒙古人便是夷狄。”朱高煦毫不迟疑地先说为敬。
李景隆开口道:“夷狄的定义,汉书里应该是最准确的,便是说夷狄披头散发向左开衽,都是人面兽心之辈,与华夏的章服典籍习俗饮食语言都不一样,偏居在北地一隅,逐水草以射猎为生。”
姜星火看两人基本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就觉得事情好讲了不少。
其实中国历史上华夷之辨的衡量标准大致有三个标准,即血缘衡量标准,地缘衡量标准,衣饰、礼仪等文化衡量标准。
先秦华夷之辨区分的主要标准是以华夏礼仪的有无,汉晋以后华夷之辨区分的主要标准是以血缘远近、地缘起始。
这便是因为汉晋以后,在华夏面临严峻威胁时,这种划分可以保护华夏族群的存续。
在姜星火前世,依然有很多学者受到了近代西方民族理论的影响,认为古代中国没有民族主义,但实际上,古人们民族国家意识最突出的表达就莫过于华夷之辨,华夷之辨存在着深刻的民族主义色彩。
当中原华夏政权不稳,蛮夷入侵之时,华夷之辨的呼声就会高涨,华夷之辨成为汉族政权用来抵御异族政权的强大思维武器。当然了,乱世之中的华夷之辨正如同春秋时期的尊王攘夷一般,并非是大民族主义作祟,亦非歧视异族。
从更深层次来看,华夷之辨的观念促成的是一种凝重执着的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凝聚成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顽强地抵抗异族的征服。
“华夷之辩,这里藏着的意思就是,到底什么算是华夏,如果夷狄入主华夏,那么只要他们遵循华夏的礼法制度,便是华夏了吗?”姜星火问道。
朱高煦作为一个带有朴素爱国热忱的军人,自然不愿意这么承认。
否则的话,那他们对抗蒙古人的意义何在,难道是推翻华夏吗?
姜星火又提出了更难的思辨问题。
“或者说,举个唐代归义军的反例,当华夏王朝被入侵时,孤悬在边疆的汉人将领带着一小部分汉人和一大部分当地的蛮夷,抵抗其他异族的入侵,那他算谁的民族英雄?”
“再举个刚才提到过的例子,金国入主中原,蒙古人入侵金国的时候,汉人为了维护心中的正统,去抗击蒙古人,那他算谁的民族英雄?”
大约是嫌两人的脑子还不够乱,姜星火继续问道。
“刚才说的是汉人,如果这人本身是个汉化的异族,连异族语言都不会说,他带着汉人和异族,去抵抗其他异族的入侵,那他算谁的民族英雄?”
三个问题,已经当朱高煦的大脑宕机了。
可偏偏,朱高煦此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大明太祖高皇帝,是认元朝为正朔的。”
“那只是为了说明大明是正朔。”李景隆反驳:“太祖高皇帝还说过,胡元入主中国,夷狄腥膻,污染华夏,学校废驰,人纪荡然。”
瞧瞧,有些人死了,哪怕躺在棺材里,但他的影响力却依旧无处不在。
朱高煦的大脑彻底过载。
“姜先生,您直说吧,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总不能真的千百年后,岳王爷反而成了什么狗屁阻碍融合的罪人了吧?”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树立一个标准。”
姜星火缓缓说道:“这个标准,叫做民族国家。”
第135章 谯周
“在讲民族国家的概念和意义前,请允许我先给你们讲一段不太为人所知的历史小故事。”
姜星火没有直接填鸭式教学,而是起了个反例作为引子。
“《仇国论》,听说过吗?”
朱高煦眼神发直,李景隆也是一脸茫然。
朱高煦看向了比较博学的李景隆,问道:“你听过吗?”
“没听过。”
“俺也一样。”
“没听过没关系。”姜星火点点头,“《出师表》总该都听过吧。”
“这当然了。”
两人顿时觉得自己又从知识盲区回来了。
“很好,那我且问你们,诸葛武侯为什么要写《出师表》?”
姜老师的问题问的很愚蠢,两人却还是犹疑了一剎那,生怕里面有什么陷阱。
“自然是为了北伐鼓舞士气。”
姜星火继续问道:“那诸葛武侯北伐又是为了什么?”
李景隆干脆背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所以说,诸葛武侯挥师北伐,是为了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对不对?”
“对。”两人齐齐点头。
“那诸葛武侯为什么要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呢?在益州老老实实地待着过日子不好吗?”
两人开始姜老师今天似乎精神不太正常,持续地刨根问底。
“当然是因为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就在姜星火又要问为什么的时候,李景隆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
duang~
“我知道了!”
“说说看。”
李景隆疾声说道:“因为当时曹魏已经接受了汉献帝的禅让,汉王朝的法统依据,或者说‘天命’,已经转移到了魏王朝身上,而作为偏安一隅的季汉政权,如果不主动出击尽快讨伐曹魏,那么自身的‘天命’就会越来越弱,以至于彻底站不住脚。”
“就是如此。”
姜星火遗憾地说道:“而历史已经证明了,诸葛武侯北伐并未取得决定性胜利,最终星陨五丈原,而季汉,也成了偏安一隅的地方性政权,再也无力与曹魏争夺法统。”
“而这个失去法统的后果,在诸葛武侯去世后的二十年里,开始逐渐显现。”
“在刘璋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是刘璋的东州派,而在刘备、刘禅时代,占据季汉政权统治地位的,则是换成了荆州派,而不是益州本土派。”
“益州本土派一直受到打压,却掌握着本土的田地、人口、财富、舆论,而正是因为缺乏法统依据,季汉政权才会从内部,就开始了瓦解。”
“否则,伱以为为什么邓艾偷渡阴平抵达成都后,季汉就开城投降了?不是不能打,而是压根就不想打了。”
“而季汉不想打,季汉被从内部瓦解,季汉的法统性被彻底摧毁,其实源于一篇后世不出名的文章。”
“——《仇国论》。”
隔壁密室。
朱棣问道:“《仇国论》是什么东西?”
大皇子朱高炽此时也犯了难,转而望向今天极少开口说话的老和尚道衍。
道衍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道:“是号称蜀中孔子的儒学谯周炮制的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中最浓墨重彩的一句话就是‘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意思就是大国的能力强,就可以讨伐别的国家;小国的国力弱,就应该体恤国民多行善举。”
朱高炽听完点了点头认同道:“听起来也挺有道理的,如果没有很大的把握,确实不应当穷兵黩武。”
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刺到朱棣了,朱棣马上不悦地说道。
“有个屁的道理。”
“这篇《仇国论》明着就是说季汉不该去打曹魏,等着投降就完事了真真是混帐东西,要是朕是季汉的皇帝,直接用鼎活烹了这老匹夫!”
“若是人人都这么想,那仗也不用打了,弱小的国家也不需要存在了,直接投降强大的国家就好了。”
朱棣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急眼。
就好像明着是在说是季汉,实际上是在说他不该穷兵黩武,赌上整个北地百姓发动靖难之役一样。
“四年前,朕还是燕王,那时候起兵靖难,那些酸腐文人怎么说朕的?”
朱棣阴阳怪气地复述道:“太祖上宾,天子嗣位,布维新之政,天下爱戴。”
“大王以一隅之地,张三军,抗六师,臣不知大王何意也?”
“.(略)。”
简单翻译。
朱元璋刚死,朱允炆继位后维新更化,赢得了天下人(江南士绅)的爱戴,你朱棣靠着北平一地,仅仅三护卫的兵马,去对抗朝廷的大军,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们朝廷里谋臣如云猛将如雨,以顺讨逆,打你不是跟玩一样?天下人(江南士绅)都说,你朱棣借口清君侧诛杀齐泰黄子澄,其实不过是像汉朝七王之乱时吴王刘濞说的‘清君侧诛晁错’一样,你想当皇帝的心路人皆知!你赶紧投降吧,朱允炆最多把你终身圈禁,这样你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如果继续执迷不悟,等到朝廷大军一到,你就连个普通人都当不成了!
朱棣难得地真情流露,直接啐了一声。
“呸!”
“没骨气的东西,妖言惑众,真英雄还怕敌人强?若是直接比一比纸面强弱,那古往今来,多少仗都是‘不可能赢’的?不知兵的酸腐文人,去他娘的。”
道衍回忆起靖难时的艰苦岁月,一时竟也连连颔首。
而这边,姜星火继续说道。
“这其实不算是一篇文章,只是讲了一个讽刺故事。”
“《仇国论》中,谯周举了两个虚构的国家‘因余’(意为剩下的,明示季汉)和‘肇建’(意为新建立的,明示曹魏)为例子,因余是小国,肇建是大国,两国世为仇敌,因余国人高贤卿问伏愚子,身为小国在面对大国时该使用什么战略,伏愚子举周文王与句践为例子,说明与民休养生息,民心安定就可以取得胜利。”
接下来,姜星火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把这个故事尽量精炼地翻译了一下。
“但是高贤卿不同意,说楚汉相争之时,刘邦和项羽约定以鸿沟为界,互不侵犯,当项羽返回时,张良认为如果人民安定下来就不会再想变动,说服刘邦追击项羽,最后取得了胜利,又怎么一定要用周文王的那套方法呢?现在肇建国内部有变动,我们趁机出兵攻击其边境,是不是能增加它的麻烦而战胜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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