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熊萍萍家楼下,二人碰到了闫敏柔。还没有走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我买了一只老母鸡,想给康老师炖汤补补身体。”闫敏柔举起手里的塑料袋,那里面是一只已经剥皮干净的鸡子,安安静静,仿佛正等着主人的妙笔生花。
那时二人并未多想,熊萍萍甚至还道了谢,然后三个人便回家做饭,闫敏柔身上的血腥味非常浓烈,刺得罗小芳皱起眉头,但强忍着脾气,没说什么;但熊萍萍是一个藏不住事的性格,捂着鼻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你怎么了,浑身上下这个味儿,怎么,这鸡是你亲自杀的啊?”
闫敏柔脸色微变,同样是强颜欢笑:“我看他们杀鸡,鸡血不小心溅了我一身,正是晦气。”
其后的半个月,三个女孩都住在熊萍萍家里,睡在一张床上,却再没有打打闹闹的兴趣,一提起康如锦,便是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罗嘉豪有时候会过来给三个孩子做饭,但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三个孩子自己做。本来就是初三年级,学习紧、任务重,三个人也只有趁着周日放假,去医院探望康如锦。
一群债主找上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熊萍萍没有开门,果断报了警。这时候,他们也才意识到闫敏柔的爸爸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在派出所门口等待闫敏柔时,熊萍萍看见罗小芳在那里呆呆地出神,便碰了碰她,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碰到敏柔的时候,他身上有一股子血腥味,她还说是杀鸡不小心弄上的。刚才那个警察跟我说,别人最后一次看见她爸爸,就是前一天晚上,而且是回家……”罗小芳说着,缓缓地回过头,看向身旁的熊萍萍。
顿时,熊萍萍脸色大变。余光中,闫敏柔向他们走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可不知为何,这样的笑使得熊萍萍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我们不能仅凭那股子味道,就断定敏柔杀了人,万一她说的是真的……”
罗小芳的话将熊萍萍从回忆中拉回,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冯凯是怎么回事?虽然是同学,两年了,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为什么那段时间,他们总是悄悄地见面,被我们看见了,她闫敏柔还不承认?我记得那天晚上,冯凯彻夜未归,他爸跑到学校把他打了一顿。这么巧?”
罗小芳沉默了,巧的还不止这些。两个月前,她背着熊萍萍偷偷和闫敏柔打了个电话,闫敏柔兴奋地告诉她,她换了个新手机,还申请了一个微信号……说到兴奋处,闫敏柔不小心说漏了嘴,那新手机是冯凯送给她的……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是不会再去找她了,我劝你你也别去,这种人,危险。”熊萍萍又说道。
就算是在心里不以为意,可罗小芳仍然是无可反驳。她想说,闫敏柔可能是被逼的,毕竟她父亲那么凶……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只是看着眼前的熊萍萍,嘴唇紧抿……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罗嘉豪的号码,便接了起来,刚喊了一声:“爸……”那边就传来一个陌生男子急切的声音--
“你是罗嘉豪的亲属吧,我们是第一医院,罗嘉豪先生高空坠下,失血过多,恐怕有生命危险。”
第36章 2016年1月【2】
“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小姐了,架子这么大,让大家等她一个……”
听着女人的阴阳怪气,熊萍萍捏紧了拳头,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发作。
狐狸精,要不是她,妈妈根本就不可能死。
想到这,她真恨不得一拳头砸到对方的脸上;不仅是她,还有那个幸灾乐祸的小男孩,统统是不该存在的。老天爷真的是真正的不公,为什么死的都是好人?为什么要让这些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和他们的孩子们活得这么滋润?想起妈妈,熊萍萍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只是,她不能。因为罗小芳和罗叔叔,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拳头松开,她低下头,慢慢地走过去,叫了一声“爸爸”,便在餐桌的角落里坐下,对于其他人视而不见,尤其是身旁不远处的那个老太婆。拿起碗筷,正准备吃饭,手背就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也不知道洗手,乡下妞,一点教养也没有……”
熊萍萍抚着发黄的手背,狠狠地瞪视着这个被自己称之为“奶奶”的老太婆。
说我是乡下妞,你自己才从农村几天啊?
忍了忍,她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但也绝不打算轻易妥协,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重重地咳嗽,紧接着就是爸爸那低沉的声音--
“快去洗洗手吧,毕竟刚从医院回来。”熊大裕说着,还向女儿使了个眼色。
看来爸爸已经知道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向卫生间走了去。一路上,她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该怎么和他说。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爸爸已经知道了。这样一来,反倒是比较容易开口了。
“学什么学,她这个年纪,若是在农村,孩子都打酱油了。还上学,上大学?想得美?”
老太婆声音尖锐,一字一句窜入她的耳膜,无一不是在挑动她的愤怒。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么大年纪,嫁人违法……再说了,我们t?又不缺那几个钱……”
“我看你是钱多的没处使了,没事找事?你可别忘了,那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为了那个骚货,她差点把我打死……”
“骚货”这个词,彻底惹怒了熊萍萍,若不是父亲那重重一咳,她可能又会克制不住冲过去,将那老太婆狠狠地打一顿。此时此刻,为了罗小芳,她不得不拼命地深呼吸、克制自己,反反复复,让自己冷静。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来,沉默着吃了饭。可能是因为她的沉默,晚餐显得有些让人窒息,丝毫达不到熊大裕期盼的其乐融融。对此, 熊萍萍只能是非常抱歉,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吃完了饭,熊萍萍一声不吭,跟着爸爸去了书房。
“你奶奶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没什么文化,什么也不懂……”熊大裕在解释着什么。
熊萍萍嘴角轻扬,浮出一丝冷笑。
抬头看着女儿的脸色,熊大裕说不下去了,转过头,掩饰着尴尬。好一会,他回过头,转移话题:“你那个同学她爸爸怎么样了?”
“刚刚脱离危险,正在icu。”
罗嘉豪是在施工的过程中,一个不小心,高空坠下,摔断了肋骨。这属于施工事故,施工方垫付了手术费。只是后面的住院费、营养费、医药费,施工方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负责任。罗小芳急的团团转,一个劲儿的抹眼泪;熊萍萍除了安慰,也没有别的办法;无意间抬头,看见楼梯口的司机老吴,她想到了爸爸,便决定压下心里的不满,找爸爸试一试……
“能不能借我一笔钱?”她把头压得很低,总觉得丢脸了。自从妈妈去世,她就真的不想和这个男人再有任何关系。
“哦,是要交什么补课费吗?”
她怀疑他是明知故问,只是现在有求于人,她不得不低声下气:“不,是为了罗叔叔。罗叔叔打工赚钱,挣得的钱都给小芳看病、上学了,剩不了多少钱。那些人只是垫付了手术费,连住院费都没有给。医院已经发出警告了,如果再不给钱,明天就必须出院。可现在,罗叔叔还没有醒过来……”
熊大裕抱起双臂,靠在书桌上,半天不语。看到如此,熊萍萍心里是莫名的紧张,她知道,如果爸爸不同意,罗小芳的天就真的要塌了。
“好,我可以答应你,承担罗嘉豪所有的医疗费;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从那以后,熊萍萍就成为爸爸身边的“小秘书”,和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样,一左一右陪着熊大裕出入各种豪门云集的场合。每当那些或大肚便便、或面红耳赤的中年男人们向自己投来贪婪的目光,她都会有一种想要吐尽胆汁的感觉。然而表面上,她还得配合着那个男人,强颜欢笑。
幸运的是,因为即将升入高三,暑假只有两个星期,熊萍萍也算是很快就摆脱了这种令她极度不适和厌恶的肮脏生活,回到了学校。和他一起回来的当然还有罗小芳。
熊大裕也算是说话算数,不仅给罗嘉豪缴纳了各种费用,而且还在学校即将开学之前,自掏腰包,帮罗嘉豪雇了一个保姆。父女俩初时难为情,不好意思接受,但熊萍萍带着熊大裕亲自去医院探望、劝说。看在熊萍萍的面子上,罗家父女俩接受了这样的帮助,请了保姆过来照顾。
熊大裕帮忙请的保姆是一个中年妇女, 手脚麻利,人也勤快,而且还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有她照顾爸爸,罗小芳觉得自己也可以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准备来年的高考。
从那以后,除了每天晚上九点雷打不动的一个电话,罗小芳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她和熊萍萍相互帮忙、相互鼓励,鼓着一口气,准备考上一个好大学。
和罗小芳的心无旁骛比起来,熊萍萍觉得自己没那么幸运,因为总是时常被父亲的电话所打扰。尤其是一到周末晚上,下了晚自习,熊大裕的电话总会准时准点打在自己的手机上。得知第二天没课,爸爸都会见缝插针说带自己去交友踏青。这不由地让她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小时候,想起一家三口的幸福美满,想起妈妈。
因为想起妈妈,她的心顿时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猛然间清醒,然后不动声色地推脱了父亲的“好意”。
“学了一星期了,还不累?好不容易一个周末,还要看书?据我所知,你那个罗叔叔已经下地走路,每天让那个张婶陪着,走一万多步呢。你也应该向人家学学。”
爸爸没有明说,但这样的话在熊萍萍听来,无外乎是一个威胁,关于罗小芳的威胁。要知道,熊大裕如果不给钱,别说是罗嘉豪的治疗费,就是他们父女俩最简单的生活费,恐怕也是个问题。抬头望向对面低头看书的罗小芳,熊萍萍咬咬牙,接受了父亲的“好意”。只是心有芥蒂,从不敢在罗小芳面前实话实说。
说的是去郊游,其实不过是一场充满了虚情假意的商业酒会。挽着爸爸的胳膊,在那些道貌岸然的商业精英面前强颜欢笑,熊萍萍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不断地干呕。趁着父亲推杯换盏之际,她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开了舞会,躲进了卫生间,脱下可身的晚礼服。她受不了了,准备先斩后奏,离开后,再给爸爸打电话……
“姐姐,姐姐,姐姐……”
身后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小男孩在向自己招手。男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熊金金。像金子一样珍贵,多么讽刺的一个名字。
“干什么?”熊萍萍冷着脸问道。对这个弟弟,她可从来没什么好颜色。
“你来嘛,给你看个好东西。”小男孩勾了勾手指头。
“没兴趣。”熊萍萍重新穿好衣服。这时候,小男孩居然跑过来,将自己往外拉。熊萍萍不断反抗,但还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走,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亦或是想看看他到底是耍的什么花样。因为她心知肚明,这孩子背后是什么人。
男孩拉着她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爸爸在里面……”
“你是说爸爸在里面等我?”
男孩重重地点点头,然后笑嘻嘻的准备跑开。
熊萍萍哪里会让他如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如同提小鸡一般,随后打开房门,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扔进房内,紧接着一大一小,两个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随之而来的便是小孩凄厉的哭声,可谓是绕梁三日、响彻云霄,惹得所有参会人员齐聚于此。在他们来之前,她终于看清楚了雄金金以外的另一个人--一个只着三角内裤、一丝不挂的年轻男子。
虽然现在的他杏眼圆睁、一副满脸无辜的表情,但熊萍萍却知道,如果刚才进去的是自己,后果将会是什么?
“金金,金金,我的心肝宝贝……”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扒开人群,第一个冲到雄金金面前,将他抱起,耐心地哄着……
“姐姐欺负我。”小男孩一被哄好,就开始告状。
那老人顿时注视着对面的亲孙女,横眉冷对,好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熊萍萍可不惧她,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这老太婆的差别对待,雄金金这样的恶人先告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会再去分辩什么。相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决定做上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余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而来,而且越来越近了。就在对方已经越过人群之时,熊萍萍突然冲过去,对着坐在地上的老人左右开弓、恨恨地两个巴掌。
顿时,鸦雀无声。
第37章 2016年1月【3】
熊萍萍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宿舍锁门还有两个小时。自己应该还来得及,实在不行,让罗小芳去找宿管,给自己留门吧。
这样想着,拿出手机,正准备给罗小芳发个消息,耳边传来“吱嘎”一声,房门被打开,熊大裕走了进来。她赶紧将手机黑屏,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父亲的脸上满是疲惫的颜色。心疼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只是冷漠和嘲讽。怪不得别人,从他决定抛弃母女俩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的生活永无宁日。
他在自己对面的老板椅上坐下,以手扶额,唉声叹气。浑身上下掩不住的困顿。可熊萍萍一点也不同情他。
“八点二十五我必须走,要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她看着墙上的挂钟,面无表情地说。
“九点再走吧,我让你吴叔叔送你,一刻钟就到了。”
熊萍萍只是冷笑,不说一句。
熊大裕自觉尴尬,不知该说什么,但他明白,这是父女俩敞开心扉唯一的机会。沉思片刻,他终于t?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话:“你奶奶也是为了你好……”
“霍--”熊萍萍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顾不得一旁的杂物掉落在地。怒目而视,她毫不客气地质问父亲:“为我好,就是不顾一切地把我送到别人的床上?”
所有的一切,熊老太太是始作俑者。出现在客房里的年轻人,她之前也是见过的,是一个商业老板的公子哥儿。叫什么名字,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的记忆就是他缠着自己不放,甚至还把电话打到了自己的学校。在她看来,这样一个男人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偏偏熊老太太被他哄得团团转,扬言让儿子早先把熊萍萍嫁过去,自己要抱重孙子。
因为这件事,熊萍萍当面怼过她几次,老太太差点心脏病突发。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老太婆软的不成,居然想来硬的。生米煮成熟饭?
“她到底是我奶奶,还是妓院的鸨母……”
“你胡说什么?”熊大裕也怒了,冲着女儿,扬起了胳膊。但对上女儿泪眼中的倔强,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熊萍萍冷冷的说道。
熊大裕睁开眼,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我以后的周末,能不能不回来了?”熊萍萍说出这话,是鼓足了勇气的。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关键是罗小芳和罗叔叔。熊萍萍只是担心连累了他们。
“行吧,你不想回来,那就别回来了。最后一年,学业为重吧。”熊大裕仍旧是叹着气说着,看了眼对面面无表情的女儿,他又说,“罗小芳他爸的事,你就别担心了。过几天出院了,我让他去看仓库,不累,而且包吃包住。你和那个罗小芳就安心学习吧,争取明年高考,都考个大学。”
“谢谢爸爸。”熊萍萍第一次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真诚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以为是解放前啊,想包办婚姻?真丢人……老太婆啊,和你商量个事,从今以后,再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麻烦您老人家亲力亲为,千万别拉上我们金金。我们金金啊,丢不起这人……”
看老太太被那狐狸精讽刺的直翻白眼,熊萍萍忍不住笑了。
虽然一直是冷眼旁观,可对于这个家里的人际关系,熊萍萍可是心知肚明。
别看老太婆在自己面前尖酸刻薄、耀武扬威,到了这个新儿媳妇面前,那是低声下气、一声不吭。究其原因,不过是害怕这个漂亮摩登的儿媳妇,因为自己的土气,将自己赶出家门,甚至还不让她见一见心肝宝贝的亲孙子。熊萍萍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今天自己那两个巴掌让老太婆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现在她得到的可不仅仅是一顿简单的冷嘲热讽。
眼看着老太婆的怒火将要加诸在自己身上了,熊萍萍做了个得意的鬼脸,一走了之,将所有的难题留给了父亲熊大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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