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立马轻咳一声,面向徐祖发三人。
“殿下,诸位。此人姓孔……”
说到这里,张辉故意的停顿了一下。
果然,徐祖发三人眉头齐齐的一条,藏在衣袍下的手掌更是默默的捏紧。
张辉继续道:“此人在绿林草莽之中,被称为孔先生,乃是山东道白莲教其中一个分支的军师,平素便是在兖州府及徐州府、淮安府及归德府、开封府等地流窜串联。”
“这一次,太孙行在,朝廷赈济粮草被劫,便是此人一手策划,欲要在诸位的徐州府地界,抢了朝廷的赈济粮草,拖延此次六府灾情救援。”
“甚至于,此獠竟然胆大包天,妄图……妄图……”
张辉终究没敢将最后的话给说出口。
然而,徐祖发三人却是目光胆颤的看向坐在一旁的皇太孙。
整个事情已经彻底清楚了。
以这位孔先生为首的白莲教分支,意图通过劫掠朝廷赈济粮草,拖延六府灾情救援,并且试图刺杀当朝监国皇太孙。
一瞬间。
徐祖发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齐刷刷的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然而,朱允熥却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目光从徐祖发三人身上掠过,最后淡淡的落在了那位孔先生的身上。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朱允熥竟然是慢慢的轻笑出声,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良久之后,朱允熥方才收起笑声。
“曲阜啊……”
“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此刹那间,一丝小小的微光,从朱允熥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仅仅只是一瞬间,朱允熥似乎像是要抓住了什么一样,却又从指缝中流逝。
他目光稍有凝重,看向张辉:“是那家人吗?”
张辉干脆的点了点头:“他不会说假话的。”
张辉没有说原因,为什么那位孔先生不会说假话,朱允熥也没有问,但答案必然是如张辉所言。
正当他手掌拍着膝盖,将要转身的时候。
整齐的噗通一声。
徐祖发三人已经是满头大汗的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三人从肩头一直到弯曲在地上的双腿,都在无声的颤抖着。
三人紧紧的闭着嘴,以至于嘴唇都变得一片煞白。
“孤可以相信你们吗?”
朱允熥悄然的站起身,借着张辉手中的灯光,将一道黑影投射到了徐祖发三人眼前。
徐祖发、戴驰、彭敬修三人一个寒颤,连忙叩拜。
“臣等誓死效忠,绝不负朝廷,绝不负大明,绝不负殿下!”
朱允熥微微一笑,已然是提起脚步,向着上层甲板走去。
等到朱允熥的双脚,从最低层船舱楼梯消失,徐祖发三人刚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朱允熥的声音,却是如同幽灵一般的从上面船舱传了下来。
“张辉,将那孔贼沉江。”
第三百五十六章 陈留县铁脖子
时至黄河河道溃决,中原六府成灾,已然发生半月有余。
朝廷的旨意来的很快,六府地方官府先行自救,赈济灾情,解救百姓,稳定民生,等候朝廷的粮草和人力到来。
这也是一贯的程序。
就连囤储在洛阳城的粮草,都被调拨出来,运往开封府及归德府。
只是地方的人力物力终是有限,投入的方向也大多是人口聚集做多的府县城池。
陈留县,与兰阳县(前文兰考县,修正县名,明时为兰阳县)、杞县成三足鼎立之局,占据了整个开封府的东北方位。
这一次,陈留县很不幸的被兰阳县的愚蠢给拖累。
黄河波涛的洪水自决口倾斜而下,漫过兰阳县城之后,一路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和威力,推进到陈留县境内,不给陈留半分反应的机会,便将整座县城淹没。
卷起的杂物,直接将县城的一侧城墙给堵到城墙顶部。
在面对着兰阳县的城墙外,此刻正有着无数的差役和百姓将城墙下被洪水冲来的杂物给搬运走。
穿着七品青袍常服的官员,将衣摆卷起压在腰带下,两只袖子也被高高的撸起加在一起。
青底皂青面的靴子,这时候已经是沾满了污泥,原本该是白净的里衣长裤,也因为沾满了泥浆而紧紧的贴在腿上。
此人正是时任开封府陈留县县令裴本之。
昨日出城巡察县内灾情,一夜未归的裴本之,直到今天这个时候才赶回县城,不曾进城就继续巡视城外的清淤工作。
“县尊。”
“县尊您回来了。”
“这边路滑,县尊慢点走。”
“咱们都在出工了,县尊您不用担心。”
没有三班差役开道护卫的裴本之,就领着一名家丁,一名县衙的文书,走在城外忙碌的人群中。
而在他的身边,凡是见到裴本之的百姓,皆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对着这位一县县尊行礼问好,出声提醒。
裴本之总是脸上带着笑容,还以乡亲们问好,哪怕他此刻已经一夜未眠,疲惫不堪。
入仕为国,任官为民。
这是裴本之自少年读书识字时,便被长辈教导的道理,也是自己奉行至今的人生准则。
为官者,四季官服,夏冬无虞,俸禄养家,受一地百姓供养,自当一心为治下百姓谋生存。
裴本之心中想着朝廷的赈济,到底还要几日才能到陈留县,双脚踩在城墙下的泥泞之中,丝毫没有觉得这与自己的官身有什么不妥之处。
方才走出数十步,裴本之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收敛了起来,不禁露出了一丝怒意。
身边的长随和文书立马顺着县尊大人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几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城墙下挑着箩筐,将那些淤在城墙下的泥沙和杂物给运往城外低洼处。
裴本之当即快步上前,身形也因为脚下的泥泞摇摇晃晃的。
眨眼间,裴本之已经是到了这边。
他低喝冷哼一声,环顾四周,瞧不见县衙派出来的吏员,当即高声开口:“谁让这些老丈来挑担子的!本官当日便说过,五十以上的老人,不必挑担,这等重活交给青壮去做,上了年纪的便是挑挑拣拣杂物就行了!”
几名挑着装满杂物,显得沉甸甸的箩筐的老人家,一见到县尊发火,立马放下担子,低着头束手站在原地。
周围的百姓,也因为县尊的发火,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转头看向此处。
人群中,有一阵匆忙慌张的脚步声自远处传了过来。
少顷,便见一位已经敲不出本来模样的泥人,从人群后面跌跌撞撞的边跑边爬的到了县尊大人面前。
“县……县县尊,这事不是……不是……”
负责城墙清淤工作的县衙吏员,说起来话已经是结结巴巴的。
那边几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终于是看不下去,几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
“县尊,这事不是他们的过错。”
裴本之脸色阴沉,紧锁着眉头,目光从衙门吏员的身上移开,看向几位老人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几位老丈,我一早就说过,五十以上不必挑担子,你们不用怕,若是他们这些人糊涂做事,我自会惩治他们。”
几名老人家不禁轻叹一声,眼睛里带着感激的看向裴本之。
“县尊大人体恤我们这些没用的老人家。”
“县尊这些年在咱们陈留县,谁敢说县尊的不好。衙门里的人,也跟着县尊整日为了咱们陈留县忙碌。”
“这一回,是俺们这些人,瞧着大伙都在忙,他们肩头都挑破了皮,都是自家的孩子,老头子们不忍心啊。”
裴本之眉头皱紧,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他本非怀疑是衙门的差役在压榨这些百姓,只是事情总是要确认了才好。
裴本之轻咳一声,看向那浑身沾满泥水的吏员:“你且起来吧,回趟家吃顿热饭,歇息好了再过来。”
吏员不愿起来,依旧是跪在地上,低着头:“县尊,小的不回家。县尊您自从发了水就没回过家,费心费力为了咱们陈留县。小的做不了县尊那等大事,但小的心甘情愿就待在这里,为咱们陈留县早日脱离洪灾出一份力。”
裴本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他上前,掀开吏员肩头的衣裳。
常年待在衙门里,不事生产的吏员,肩头早就已经被磨破了皮,渗出的血水混着汗水和泥水,已经变得黑漆漆的。
裴本之不由的长叹一声,直起身子看向四周的人群。
他高举双手,朝着周围的百姓躬身拱手。
“是本县做的不够好,平添大伙误了今年的春耕,目下只能在这城里城外,以工代赈做活。”
“大伙放心,本县一日为陈留知县,便一日与大伙在一起。朝廷也绝不会丢下陈留县,昨日朝廷来了信,太孙已经带着粮食往我们开封府来了,朝廷还派了天子亲军过来帮咱们。”
“大伙再坚持坚持,咱们一起扛过这一次大水。”
裴县尊的话,在陈留县就是铁律,就是从不打折扣的承诺。
随着裴本之的鼓励,一片狼藉的城墙下,所有的百姓们发出了欢呼声。
裴本之笑着挥挥手,随后转身带着长随和文书往城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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