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山河,如此百战百胜的大军,仅只用来马踏漠北?
姚广孝的目光逐渐的深邃起来,眺望向城外的双眼,似乎已经将那裹挟着风雪归来的张志远给收入视线之中。
这可是如今燕王府和北平都司真正的新起之秀,不是在马踏草原,就是在准备马踏草原的路上。
而且最让人感到神奇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原本是从京师被贬到九边的人,按理说该是运气糟糕透顶才是。
若不然,又为何能弄丢了上直亲军羽林卫,天子亲军差事,反倒是跑到了九边来。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到了北平之后,运气竟然是好到不行。
每一次领兵出征,和草原上的元贼作战,张志远就犹如是那能未卜先知的武侯一般,可谓是指哪打哪,惹得现在草原上已经有所谓张杀神的名号流传开来。
这样的军中猛将,当真甘愿一辈子困守在九边塞外?
姚广孝心中刹那之间划过了无数个想法。
自己要和这个人见一面。
私下里的!
北平城安定门外。
率领着三千兵马在入冬前深入草原,历时三个月就食于敌,终于得胜归来的张志远,手握着缰绳,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是暴露在外面。
他操纵着胯下的战马,抬头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北平城。
这是自己来到北平的第三个年头了。
似乎,自己都快要忘记江南的模样了。
而这三年里,自己也一步步的,靠着暗卫不时送来的情报,一路走到了燕王府护卫指挥,北平都司指挥佥事的位置上。
他喜欢九边塞外的金戈铁马,喜欢带领着麾下的将士们马踏漠北,纵横草原。
可他又怀念江南的温柔,还有一家老小。
而在张志远的内心深处,更是隐藏着对如今已经权掌朝堂的皇太孙的感激之情。
安定门城楼上的人群,已经印入张志远的眼睛里。
燕王殿下的身影,依旧是那边的伟岸。
张志远不由轻声长叹。
如果自己当年并未曾在羽林卫当差,又或者是更早认识燕王,那么自己也就不用在夜幕降临之后,去思量那般多的事情了。
张志远忽然就想到了关二爷。
或许,自己不可能成为关二爷那样的人,但自己现在的心情,定然是与关二爷当年一般无二的。
“将军,这一次回北平城,过完年就是洪武二十八年了。”
一名浑身被厚厚的袍子包裹住的骑兵,从队伍的后面驱马到了张志远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张志远回过头看向对方。
“唐可,是南边又有什么消息递过来了吗?”
自南京变成‘死人’的唐可可,驾驭着战马,始终保持只比张志远落后半个马身的距离,侧目看了一眼前面的北平城,而后默默的点头。
张远志目光晃动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每一次都弄不明白,这个当初忽然从应天到了北平,找到自己的唐可可,每一次都是从什么地方获得的消息。
张志远悄无声息的点了点头:“这一次是什么消息?”
唐可可低声道:“应天要将军有机会,可以和姚广孝接触接触。”
张志远那双挂满风雪的眉头不由皱起:“道衍大师?”
他没有问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几年从应天有无数的消息传来。其中有关于要他在北平做的事情,也有长城外元贼的消息。
接受消息,按照要求完成事情,根据情报剿灭元贼。
这就是张志远在这三年里做的事情。
他想了想,再次点点头:“我知道了。传令下去吧,大军入城后直接回营,休整三日。本将会请军令,年关之前放弟兄们回家团聚。”
唐可可立马双手抱拳,在身后队伍中那些得胜归来的官兵们的注视下高声道:“属下领命。”
继而便调转马头,一路向着队伍的最后面奔袭过来,将最新的军令给传达到每一个小旗官的手中。
……
北平燕王府。
因为今天大军得胜回城,王府从好几天前得到消息后,便开始置办庆功的酒宴。
等到今天燕王府护卫指挥、北平都司指挥佥事张志远,终于是领兵归来之后,燕王府的酒宴便立马办了起来。
“九边有我等在,朝廷足可无虞!”
已经有了醉意的朱能,高举着手中的酒杯,对在场众人招呼着。
如今在燕山卫当差,还不曾起家的丘福,也从人群中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大明威武!”
“燕王万胜!”
一时间,早就已经酒过三巡,人人微醺的殿内,响起一片呼吼声。
作为酒宴正主的张志远,则是捏着酒杯退到了一旁角落,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将军似乎并没有因胜仗而感到喜悦?”
正当张志远还在盘算着,自己应当如何完成最新从应天传过来的要求时,耳边却是响起了一道声音。
他当即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身披玄黑僧袍的姚广孝,已经是双手合十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张志远当即一愣,然后摇摆了一下脑袋,赶忙转过身:“末将见过大师。”
姚广孝摇摇头:“贫僧不过出家人而已,怎敢受将军之礼。”
先前被那帮军中杀才灌了一遍酒的张志远,这时候恨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酒水给扣出来。
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努力让自己的神志更清楚一些,目光不解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和尚:“不知大师找在下是为何事?”
姚广孝侧目看向连带着朱棣一起群魔乱舞的酒席,无奈的苦笑着,侧身看向殿外:“不知将军可否赏脸,与贫僧出去赏赏雪?”
他想做什么?
还是说,他发现自己的底细了?
张志远心中顿时警钟大响,在北平城三年的时间,别的事情或许不知道,可燕王对姚广孝是怎样的态度,自己可是清清楚楚。
姚广孝却是并没有理会张志远,而是率先向着殿外走去。
张志远无奈,只能是迈出脚步跟了上去。
等两人走到了外面,周围已经没了人。
姚广孝终于是停在了一株正在怒放着的腊梅树前。
“将军英勇,今冬又取赫赫战功,贫僧先为将军道喜了。”
张志远举手连连摇摆,而后顺势将自己的衣领拉开,好让外面的冷风吹过肌肤,令自己能够保持住这个时候的冷静。
然后,他才沉声道:“不过是微末斩获而已,不敢说是赫赫战功。能为殿下马前卒,护我大明边疆安宁,便是末将最大的心愿了。”
姚广孝平静的注视着表现谦逊的张志远,脸上微微一笑,忽的开口道:“将军观殿下,有何评价?”
张志远一愣。
余光里,自己的佩刀早就在入席的时候被取下。
若不然张志远发誓,他现在一定会拔刀看了眼前这个处处透漏出怪异的和尚。
露出醉酒的模样,张志远半响的功夫才吞吞吐吐的将话说出口:“殿下英武,乃我九边军中难得统帅,有殿下在,则北平宁,末将能追随殿下身边,乃末将之幸。”
“哦?”姚广孝轻哦了一声,循循善诱道:“便只是如此了吗?”
还能怎样?
难道要上天吗?
张志远想到了就在今天刚刚不久之前入城的时候,唐可可和自己说的话。
难道说,眼前这个和燕王殿下关系甚密的和尚是个妖僧,殿下想要自己揪出这厮的罪证,然后暴露在燕王面前?
这个时候的张志远,还没有想到更多的东西。
他只是单纯的认为,是唐可可背后那些替太孙做事的人,查出了姚广孝不是个好人,所以才要自己提前注意,防备这人在北平城和燕王殿下身边做出什么祸事来。
在姚广孝的注视下,张志远整个人忽的踮脚向上一窜,然后不顾形象的疾步趴在了旁边的栏杆上,张大了嘴巴呕吐起来。
暗自催吐的张志远一直吐了很久,等到他吐得肠胃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东西可吐之后,整个人也就软绵绵的转过身滑坐在了地上。
抬起头,哪里还看得见姚广孝的身影,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张兄!”
“张兄!”
“志远?”
“好家伙,竟然偷偷跑到这里,是不是故意夺酒的?”
“快随兄弟们进去,今天王爷发话了,兄弟们不醉不归!”
正当张志远琢磨着姚广孝到底是个什么人的时候,张玉、朱能等人已经是端着酒杯寻了出来。
也不等张志远反应,这几人就上前架住他往殿内回去。
被架住的张志远最终也只能是无奈的摇着头,随了这些人不醉不归的安排。
……
应天城。
再有几天时间,就要过年了。
过完年,也就意味着洪武二十七年的结束,新的一年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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