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这天下,说到底是一个个人组成的啊。
郁新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忧虑和烦躁来。
王儁却是张了张嘴,有些不太敢确信道:“当真能亩产二十石?如此之下,百姓一人只需消耗一两亩地,就能一年里都吃饱肚子了……”
想了想,王儁又立马摇起头来。
如果当真如此,他就该上奏本,在大明朝做几件如隋炀帝挖出的大运河那样的工程来。
完事后,王儁默默的看向已经开始走进红薯地里的郁新。
就算是没有二十石的亩产,只要能有个七八石,过两年自己也能多找户部要些钱粮去做事。
张二工那些人以奇功取官,工部这两年是半点颜面都没了。
自己是工部尚书,责无旁贷要为工部找回这个场子。
更何况,自己还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啊。
当朱允熥陪着太子老爹走到红薯地的时候,就看到老爷子已经带着一帮大明朝的部堂大员、诸司堂官,手握着钉耙在红薯地里忙活了起来。
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四体不勤的人,又有多少人是出身贫寒,早年还要在田间地头刨食养活一家人的。
老爷子的动作有些僵硬,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适应着农活。
朱元璋人站在地垄的一侧,双手分前后握住钉耙,举到半空,不能再往上了,那就是无用功,而后凭着重力自然落下。四齿钉耙就深深的从地垄的另一侧的底部扎进去,而后双手撑着钉耙向前一推,已经被孙狗儿割掉藤叶的红薯垄就鼓了起来。
再用用力向上一抖,沙土块就松散开来。
朱允熥转头对着老爹说道:“父亲,儿子过去帮爷爷,您腿脚不便,便在此歇息片刻。”
朱标双手揣在袖中,望着眼前这么可谓壮观的君臣百官农作画面,脸上洋溢着笑容,点点头便往一旁走去。
朱允熥安排好了老爹,就挽起袖子,到了老爷子跟前。
不等老爷子弯腰将夹杂在沙土里的红薯刨出来,朱允熥已经是两腿一张蹲了下来,双手抓出暴露在外面的红薯藤,向上一拎。
双手向上一下,随后却是沉甸甸的降落了几寸。
然后朱允熥便抱着双手不停的抖动着,一长串的红薯就出现在朱允熥眼前。
“嚯!可不少!”
朱元璋一手杵着钉耙,举起一条手臂擦去脸上的汗水,满脸红润的笑着。
朱允熥掂量了两下,抬起头:“不下十斤呢。”
说了一声,朱允熥就伸手将一颗颗红薯从主根上掰下,丢进一旁的箩筐中。
一个坑的红薯丢进去之后,朱允熥伸着手掌,五根手指用力的张开却觉黏糊糊的颇有阻力,摊开手就看到手心上已经是一块块由白色变成黑色,带着泥土的污块。
“爷爷,要不还是孙儿来挖红薯吧。”
朱元璋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哼哼一声:“咱还没老的提不动钉耙,咱再挖会儿,你小子扒红薯就行了。”
说完之后,也不给朱允熥继续劝说的机会,脚下挪动,又开始挥舞起了钉耙。
朱允熥有些无奈,也不站起,伸手拖着箩筐跟着老爷子的脚步移动,趁机张目看向四周。
这时候,整个红薯地上的百官们,时不时的就发出阵阵惊叹声。
原本,所有人都清楚,这红薯大抵是高产的,有着上一次在上林苑监亲眼目的到成熟后的红薯之事,没人会觉得这些红薯种出来是赔本的买卖。
可当今天他们亲自挥舞着钉耙,从地里面挖出一株株的红薯时,却是连连诧异,震惊不已。
被自己亲自提在手上的红薯,那沉甸甸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
任亨泰险之又险的晃动了一下脑袋,方才躲过茹瑺挥舞着砸下来的钉耙,而后满脸幽怨的瞪着还在挥汗如雨的兵部尚书:“你个杀才,是没有上阵杀过人,所以想杀老夫开荤啊!”
茹瑺却是不理任老倌儿,喝的一声,干的熟练之后,只是一下就将埋在地里的整串红薯给起了出来。
“别废话,快点捡。”
“咱多挖点,日后前线的将士们再就不用担心粮草的事情了!”
任亨泰哼哼着挪动屁股,也不管多少直接将茹瑺挖出来的红薯丢进箩筐里。
随后他就看向不远处正带着人挖红薯的翟善。
任亨泰挪挪嘴:“今天的场面都看清楚了?咱们这位新任吏部,可不是个善茬啊。”
茹瑺吭哧吭哧的挖着红薯,哼哧哼哧的白了任亨泰一眼:“你当他只知道写书?”
哐当一声。
茹瑺将面前的红薯挖出,随后就将手中的钉耙扔向任亨泰:“你来挖。”
任亨泰嘿的一声拍拍手站起身,扭动了两下腰,低声道:“倒是户部和工部凑到了一块儿,是咱没有想到的。”
茹瑺推了一把喋喋不休的任亨泰,腰身下沉,提起箩筐,哐当一声落在前面:“你个老货不也和咱在一块?”
任亨泰撇撇嘴:“老夫就是个礼部的官儿,你也就是个官兵部整日里应对都督府的官儿。这红薯啊,就是一百石的亩产,也不关咱两的事。”
茹瑺皱起眉头:“你还挖不挖了?不挖一边去。”
骂了一声后,茹瑺低下头收拾着任亨泰不经处理就丢进箩筐里的红薯,一边低声念叨着:“有本事,管住你家那些后辈,别没事就打听朝廷的事情,也别惦记着红薯明年要种在哪里。”
任亨泰愣了一下,再也不调侃了,默默抓住钉耙,将其举起,腰身一挺。
“哎呦呦……”
“老夫的腰……”
……
“本官拿一个月的俸禄,赌亩产高于十石!”
“?你怎么不去太医院看看呢?”
“这主意在太常寺打的,我都察院都能听到。”
“谁不知道能高于十石?现在是要确认到底有多少石!”
“你你你……你们……无礼!要是能亩产超过十五石,老夫在家中设宴,宴至重阳!”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回头便让叫人搬了被褥放在贵府。”
“同放同放!”
“……”
“老夫看你们几个混账是想同房吧。”
……
挖红薯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一些,不过是下午半响的功夫,上林苑监琵琶湖旁的整片红薯地,就已经被翻了个遍。
放下钉耙,聚在一起的官员们,话题也逐渐的向着不可名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在所有人的面前,红薯地旁的平地上,一筐筐的红薯从地里头搬运到这里,汇聚在一块儿。
“过秤!”
“所有的红薯全都过秤!一颗也不许落下!”
已经满身汗水和泥土的袁素泰,挥舞着大手,指挥着上林苑监的官员和百姓为所有的红薯称重,几名文书就在旁边,为自己负责的秤记录数据。
朱允熥搀扶着明显累过头的老爷子坐在一旁的田埂上,从孙狗儿手上接过送来的茶水:“爷爷,您先喝口水缓缓。袁监正秤重还要一会儿,孙儿先去带着人操办好吃食。今天就吃红薯宴,管饱!”
朱元璋手脚酸麻,可脸上每一根毛孔都散发着喜悦,看哪里都觉得好看。
朱允熥挥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起身走向前面,目睹着被百官围着的称重现场。
“一石三斗重!”
“快记下快记下!”
“这边多少?”
“九十六斤八两五钱。”
“记!”
每一个大秤前,都围着无数的官员。
每一次称重,都爆发出一片的震惊倒吸凉气声。
“到底能有多少!”
新任吏部尚书翟善,双手攥紧藏于被他放下的衣袖内,尽管脸上还保持着身为天官的克制和镇定,可心中已经是焦急万分。
翟善的眼神更是不时的瞥向袁素泰,只觉得这厮到底只会做事不会做人。
这个时候,就该再多弄些大秤和人过来称重。
当红薯地旁开始有红薯的香气飘散开来的时候,称重的事情还在继续。
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在场的官员们,明明心中早就有了预测,却还是在不断的,一次一次的调整提高这个预估。
“翟尚书,先吃根烤红薯,喝碗红薯粥吧,这边还有嫩一些的炒红薯叶,也可一尝。”
朱允熥脸上满是笑容,亲自端着摆放了好几个碗的木案,送到了翟善面前。
翟善没敢立马接住,而是当即给身边的吏部官员一个眼神,让其接过木案。
而翟善自己,则是双臂一阵,挥动大袖,便双手扣起,一拜到底:“臣谢殿下赐膳。”
朱允熥很是自然的带着微笑,顺手抓住翟善的手腕将其托起:“翟尚书新任吏部,这还是孤与尚书第一次各以身份见面。尚书修书有功,如今执吏部,当不忘初心,朝堂之上还需依靠尚书。”
翟善心中有些迟疑,默默抬头看向不远处,和太子一起坐在田埂上,一手拿着根烤红薯,一手端着红薯粥的皇帝,见其吃的正香,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翟善的脸上露出含蓄的笑容:“陛下信赖,太子托付,殿下看重,乃臣下之福,此生当为大明社稷尽忠效力,不忘初心,不负上恩。”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一些。
松开手,却又立马拍拍翟善的手背。
“翟尚书趁热用膳吧,孤不耽误你了。”
说完,朱允熥便不再与翟善多言,转身默默离去。
翟善则是站在原地,对想要将放着太孙送来的红薯膳的木案送来的吏部官员挥挥手示意其先停下,而他则是眉头皱起,默默的注视着太孙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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