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现在在哪里?”
“先是被巡城武侯知晓前去太平里围捕,随后应天府得知此事,亦是派出了差役前去索要涉案应天治下的万金彪。不过指挥使知晓这件事情后,便当即派了属下前去交涉。”
孙成不敢有一丝的隐瞒和遗落,看向朱允熥,继续道:“现如今,万金彪正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
“蒋瓛?”朱允熥眉头一挑:“他竟然主动去应天府要人的。”
对于蒋瓛能在昨夜那么短的时间内,得知万金彪涉案之后,就做出去应天府要人的决定,朱允熥是觉得有些意外的。
孙成小心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声道:“指挥使说,万金彪乃是上元县分司副税司,虽然还只是吏员,却也是朝廷官吏,拿着朝廷的俸禄,又涉及京师重地灭门大案,锦衣卫理应主办此事。”
朱允熥点点头,皱眉沉吟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先前是说,太平里那家被灭门的案子,是昨夜巡城武侯最先知晓的?他们是如何知晓的?”
“自然是……”孙成张嘴就说,却是忽的愣了下来,然后有些迟疑的低声道:“似乎……是有人听闻李家宅院里的动静,而后出街报案给巡城武侯的。”
朱允熥眉头不动声色的舒展开,而后幽幽道:“昨夜案发的时候,城中还是有很多人在外?”
“那时候赐宴都快要结束了,朝廷也没有下旨解除宵禁,按理说……”孙成抬头看向太孙,小声道:“按理说,除了像万金彪这等有官吏身份的人,其余人大抵都是待在家中,亦或是待在酒家或秦淮河等地过夜了。”
“那报案的人呢?”
孙成眉头夹紧,有些不确定道:“巡城武侯那边似乎并没有核对,事后应天府也没有前去复查。当时巡城武侯到了李家的时候,就看到满院的尸骸,还有瘫坐在血泊之中的万金彪。”
“万金彪是怎么说的。”
“他只说昨夜是要回家,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李家灭门案矢口否认是他所为。”
朱允熥冷冷的哼了一声。
目光却是再次阴沉下来,脸色冰冷。
会是万金彪醉酒之后残忍行凶,还是以詹徽等人为首的文官们的一次试探?
……
“此事与老夫绝无干系!老夫还做不出这等卑鄙之事!”
吏部尚书的公房内,詹徽拍着桌子对面前到来的其余四部尚书们拍着桌子。
刑部尚书则是在去年空缺了出来,朝廷一直也没有将这个位子给添补上。
而坐在詹徽面前的新晋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郁新,亦是哼哼一声:“本官深受皇恩,如今承蒙皇恩,添居户部,领文华殿大学士,此事与我无关,我亦不知晓此事。”
王儁偏头看向郁新,眼底闪过一道精芒,只觉得这人当真是好运道。
原本大伙都认为郁新是要做个陪衬,只等着那个夏原吉再多历练几年,郁新就让了位子,户部尚书也由夏原吉执掌。
可谁知道,前几日朝廷定下今科三鼎甲之后。
郁新就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甚至还和詹徽、任亨泰、方孝孺三人一起成了文华殿大学士。
虽然陛下并没有在旨意中明确说明文华殿大学士的权责是什么。
可有一个可以参赞政事的文华殿行走在,谁还会觉得文华殿大学士又只是一个虚衔而已。
说不定,大明又将要重现前唐、前宋的中枢宰相之权了。
任亨泰目光转了两圈,在场的三个大学士就他没有说话了。
轻咳一声,任亨泰开口道:“老夫以为,这件事说不上是谁做的。至少老夫一身清白,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亦或是太孙殿下,对老夫都有知遇之恩,老夫断不会行此事。”
詹徽点点头。
这两天他是在场众人里面心情最复杂的那个。
兵部尚书茹瑺和工部尚书王儁,或许只会为了他们自己没有成为文华殿大学士而苦恼愚蒙。
自己虽然得了一个文华殿大学士的虚衔,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差事却被卸掉了。
孰轻孰重,还得等陛下明言了文华殿大学士的职权所在,才能去权衡自己的收益到底如何。
而此时,等到任亨泰也说完了话。
茹瑺这才抬头看向众人,默默开口:“所以,在座都已经认定,李家灭门案,非是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所为?”
“一个醉汉能杀了李家合家二十三口人吗!”
詹徽的手掌再一次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脸色一片铁青阴沉。
这是有人在侮辱朝廷的智商,是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
詹徽深深的吸着气,满腔愤怒:“他们是觉得我等都是傻子吗!一个醉汉,还是深夜,能闯入家门紧闭的宅院之中,拔刀行凶,一口气杀掉二十三个人吗!
若不是有人向巡城武侯报案,只怕李家的事情,还得等上三五天才能被官府知晓!
这是蓄意!是预谋!那万金彪就是个背锅的白痴!”
公房里,詹徽愤怒的咆哮着,惊的外面吏部的官员们纷纷绕道而走。
税署分司副税司灭门,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啊,谁也不知道雪片下,谁会是第一个被砸中脑袋的。
王儁撇撇嘴:“既然如此,那这涉案人犯万金彪自然也不必继续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了。”
说完之后,王儁还不忘挑眉看向几人。
公房里,忽的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几人对视一眼,却又都相继默不作声。
王儁面带笑容,淡淡的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
而后幽幽道:“税署啊,端是个好地方。本就是与国有利的衙门,往后慢慢的办好了,你郁尚书恐怕是再也不用为空荡荡的户部大仓烦闷了。
兵部也不用撸起袖子去户部要钱了,詹尚书大抵也能给足了地方上钱粮,百官也能松口气过日子了。
如今谁知晓竟然出了这档子事,这要是处理不好,谁来担责,谁能领罚?税署的事还怎么进行下去?”
说完之后,王儁便默默的端着茶杯,默不作声的品尝着远比宫中御贡的还要上好一个级别的今春新茶。
詹徽目光冰冷的扫了王儁一眼。
这厮现在还在夹枪带棒的挤兑。
詹徽冷哼一声:“锦衣卫还没有将事情查清,宫里头还不定方才知晓此事,王尚书就要讨论这个案子要让谁担责领罚了吗?还是说,王尚书觉得自己可以不必待在工部,去税署总领诸事?”
王儁老脸一沉:“我可没说这话,皆是大学士个人揣度。”
“哼!”
詹徽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
郁新便在一旁拉架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是王金彪涉案李家灭门之事,现在他人被关在锦衣卫诏狱,朝中应当如何去处置,需要用什么态度。”
公房里,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人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考量,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自己的地位和角度去出发。
半响之后,詹徽最先开口:“此事,老夫以为,要严查。”
说完后詹徽目光扫过在场的四人。
王儁最先表态:“本官以为,理当如此。”
郁新想了想,亦是言简意赅的附和道:“附议。”
茹瑺皱着眉头,半响后才缓缓道:“税署干系颇广,责任重大,牵连甚多,不可不查清,肃清本源。”
而后,茹瑺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任亨泰。
任亨泰脸色有些凝重,无声的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查,情理之中。”
得到了在场全票同意之后。
詹徽默默点头,看向刚刚被自己斥责了一句的工部尚书王儁。
王儁眼神微微的晃动了一下,沉吟着开口道:“本官以为,税署既然干系如此重大,乃大明税赋征缴之基层,直面天下百姓,如今虽只在应天府一地推行,日后难免要推行天下,不可令其脱离朝堂,日后若太孙继承大宝,谁人能够担当此等重任?
今日那万金彪之事,不论元凶乃是何人,对我等、对朝廷、对大明都是一件警醒之事。朝廷,绝不可以让税署有半分的闪失。”
郁新侧目看着王儁,脸上带着笑容。
兵部尚书茹瑺则是盯着面前的吏部尚书詹徽。
礼部尚书任亨泰却是偏过头,看向窗纸外隐隐约约的栽种在吏部衙门里的那颗参天大树。
詹徽轻咳一声:“太孙监国,税署之事皆由下而决,此间之事,当要言辞斟酌,莫要因为查案,平白牵扯无辜,更不能令太孙名声折损。”
“人又不是太孙杀的,近来税署组建之后,太孙亦是在操办上林苑监栽种红薯、太平府矿将作监蒸汽机制造之事,还有过些日子中秋节大婚的事情,何曾有时间操办税署。”
王儁默默的念叨着,继而说道:“本官以为,税署现如今就是缺了一个真正掌总的人来担当大任,专心税署一事。”
说完之后,王儁默默的低下头。
谁都知道虽然如今太孙不怎么管税署的事情,可燕世子在跟随太孙回京之后,就是一心在操办税署诸事,至于那讲武堂里的蹴鞠赛,不过是闲暇至于的游戏而已。
詹徽张开嘴,无声的吐出一口气。
“既然如此,此时便各自操办起来吧。国朝诸事艰难,还望诸位能同心合力,勠力同行!”
……
诏狱。
这里永远都是喊冤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能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幽暗,是这里的主色调。
血腥,是这里的主气味。
腐烂,继续腐烂,是大多数人进入到这里之后的命运终点。
昏暗的光影下,朱允熥微微皱眉,坐在诏狱最深处的一间提讯室。
外面,是叮叮当当的镣铐声传来。
每一下都能让心有隐秘的人胆寒惊惧。
咯吱。
被黑暗浸泡的门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极了阴曹地府里那些夜叉鬼差们索命时的配乐。
脸色阴沉的孙成,带着手脚都戴上了镣铐的万金彪走进了提讯室。
当头一眼。
朱允熥就看清了脸色黑黝、头大身形也大的万金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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