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朱元璋脸上带着不爽,心里却是没来由的舒服了起来,却还是装着愠怒道:“定是与你那混账二叔厮混久了,他去岁回京负荆请罪,你这回便弄出个自绑回宫!”
遥远的不知距离的浙江道杭州府布政使司衙门里。
一声嘹亮的阿嚏声响起,却传不到应天城里。
朱允熥憨憨的笑着:“其实孙儿是受不得爷爷您和父亲在家里,还要整日里听着那些呱噪,却又因为孙儿,不能发作。所以,这才忙不顾的从浙江道赶回来。”
“你能抗几斤的事!混账玩意!”朱元璋恹恹的骂着。
可是那气势啊,已经是彻底的不见了。
跟过来的孙狗儿瞧着皇帝老爷子的模样,赶忙上前亲自将皇太孙身上的麻绳给解开。
一边还躬着身子说道:“三爷回来便回来,何必折腾自己,瞧这红肿的,怕不是要三两天才能消下去。老奴看着,心里都替您疼。”
这老货总是这般的会说话。
被解开的朱允熥,双手合在一起慢慢的转动着手腕。
朱元璋左右看了看,便一屁股坐在了西华门的门槛上。
那厢,坐在轮椅上朱标大手轻轻一挥。
左右内侍和禁军亲卫,便立马退出去远远的。
“说吧,回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甭说你是要替咱抗事的。”
朱元璋坐在门槛上,岔开双腿,双手压在大腿上,目露审视的盯着乖孙儿。
见老爷子没了先前的怒意。
朱允熥便就坡下驴,翻个身盘腿坐在地上。
还不等他开口,朱元璋皱着眉道:“去武英殿取几个垫子过来。”
孙狗儿连忙转身,亲自去西华门后的武英殿取垫子。
朱允熥这时候也就开了口:“孙儿在杭州的时候想着,此次田亩赋税、商税改革,浙江道那边经过去岁冬至今的操作,地方上已然不敢再有反弹的声音,便是偶尔有之,可有汤醴在,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元璋眼帘微微眯起,沉吟后点点头。
朱允熥接着说道:“可这件事情,我家是明晃晃使出来的,任谁都能看得出,我家最后想要做的是全天下都要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商贾重税。
应天汇聚了整座天下的官绅功勋,他们势必会不安,会于此事有所反应。恐怕在孙儿回京路上,他们已经弹劾过孙儿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说的一点没错的乖孙儿:“不过几张薄纸几句狂妄之言,咱还能动弹!”
朝中这便是真的有过争论和弹劾了,只是被老爷子给强压了下去。
一切都如朱允熥所料,他笑了笑道:“所以,孙儿回来,确实是为了爷爷分忧解难的。”
“有想法了?”朱元璋转动着脖子,幽幽的问着。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
抬起屁股,取了垫子回来的孙狗儿,便立马将整整三张垫子塞到了皇太孙的屁股下面。
落在软软的垫子上,朱允熥盘起双腿。
“孙儿以为,浙江道今岁过半犯官伏诛,朝中便是有候选官员,可若是要任人为能,恐怕一时间也难以补全。
而这些年,朝中各部司衙门,地方上官府衙门,也多有官印高悬空缺。于情于理,为大明社稷计。
朝廷今岁应当下旨,开恩科,取天下才能为国朝之用。”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从敌人内部分化
大明二十四载已有。
自洪武四年第一科会试,朝廷取江西道金溪县吴伯宗为状元后。
至今已开五科。
最近一科,便是去岁,洪武二十四年刚刚结束的。
状元是直隶池州府贵池县,黄观,也叫许观。
去岁会试金笔题名之后,黄观便被授予翰林院翰林修撰一职。
只是这位状元郎后来的结局很不好,靖难之役时,燕王攻入应天城,在外募兵的黄观,下令官兵将船开到罗刹矶,黄观身穿朝服向东拜别,在江水湍急处投江而死。
不过大抵,现在这位状元郎未来的命运,已经被悄然改写了。
“朝廷下旨,开恩科,取天下才。”
朱允熥的声音回荡在西华门前,眼睛里带着一丝期待和腹黑。
这是个很不合时宜和规矩制度的建议。
除了洪武四年和洪武五年,朝廷新建,急需天下人才入朝,连续两年开恩科之外。
大明朝的第三次恩科,一直拖延到了洪武十八年才重新开始。此后,每三年朝廷开一次恩科。
按照正常而言,下一科将会是在洪武二十七年。
这个时候提出来,尤其是在如今朝堂局势那般情况下,便有些不同寻常,耐人寻味起来。
太子朱标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心里觉得这小子到底是回来的没错,虽然莽撞了些,因为亲自回来会招惹到朝堂上本就愤怒不已的臣子们,但法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法子。
开恩科。
这是国朝上,除了征讨敌国之外,最大的事情了。从旨意下发,到金秋会试,皇帝御笔取材,整个天下都将围绕着这件事情去运转。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将转移到这件事情上。
百姓们会讨论着今年的探花郎会是出自哪里,生的又是何等的俊美。
功勋将门会开始早早的准备着,等待着三甲之下的名单出来,好为自己家族找一位乘龙快婿。
文官们亦是如此,期望着自己的族中子弟,又或者是门下高徒,能够在不久的将来,与自己同登朝堂。
一个极具社会话题讨论度和利益产生的事件,总是能将大多数的问题给暂时的遮掩起来。
朱标嘴角扬起,无声的笑了笑。
忽然觉得自家儿子这趟千里迢迢,辛辛苦苦的从浙江道赶回来,浑身泥泞不说,还平白挨了老爷子一脚,心中不免有些打抱不平和心疼了起来。
朱元璋却是哼哼了两声,目光有些不善的扫了一眼自家老大。
“别看咱,他是你儿子,也是咱乖孙。”
老爷子没有前因后果的说了一声。
太子便挪过了脑袋,面上带笑的看着自己长得愈发稳重干练的儿子。
朱元璋骂完了太子,便看向孙子:“如今二月,明朝明发旨意,便要三月才能昭告整座天下。小考、乡试、会试、殿试,便是三月一考,也要到今冬时节。”
时间很紧凑。
朱允熥点点头,按照正常来说,头年小考加乡试,取秀才。
中试者来年参与乡试,中举。
三年入京参与由礼部主持的会试,取中者便踏入到国朝进士的队伍里,有了入朝为官的资格,随后将会参与殿试,有皇帝亲自评定当科排名,科举三甲。
所幸,如今的大明朝是有经验的。
洪武四年和洪武五年,连续两年科举。
朝廷要取材,遴选天下才能入朝为官,那些人不论面对怎样的困难和紧凑感,总是会拼了命的去争一争。
哪怕是那些七老八十的童生。
朱允熥盘着腿,觉得自己今年大概不会在京中举行的会试和殿试上看到那些七老八十的童生,笑了笑开口。
“三月天下知,各地小考,诸道组织乡试,日余结束,一旬出名录。秀才们往省城参加乡试中举,这一道孙儿估摸着到五月就能结束。”
小考是各府县组织的,县学府学主持,取个秀才不算难得事情。诸道秀才赶往省城参与乡试,也不算耗费时间。两个月的时间足以结束各地乡试。
朱允熥又道:“乡试中举,新科举人们赴京参与会试,最远的估摸要三五个月,那时节刚好中秋重阳,金秋桂冠,也算是好日子。”
朱元璋一直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乖孙儿说着这些事,最后开口道:“今冬殿试,风雪中取天下才。”
朱允熥憨憨的笑着,讨好道:“昔有曹孟德、刘玄德煮酒论英雄,今有爷爷风雪取才,往后必是另一桩美谈。”
朱元璋满脸无奈的笑着,抬起手臂虚点朱允熥:“你倒是觉得美谈,恐怕有些人不会如此觉得了。”
这话,便是定下了今岁开恩科的事情。
话题也转进到了别处。
朱允熥收起了笑容:“爷爷,浙江道赋税改革,势在必行!若这些事关天下社稷,大明江山的制度,不能在此时确定,我大明后世子孙,当真有那份魄力再做更改吗?”
那个该死的祖宗成法!
朱允熥觉得,若不是这个时候还是国初,没人能那什么祖宗成法说事。若是晚上几十年,敢有人这样说,他必定让对方知道祖宗的厉害。
一帮无能后辈,无法令国家富强,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利,便将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祖宗给拉出来背锅。
祖宗知道你们干的是什么事情吗?
若是知道了,祖宗也得从陵墓里爬出来砍了你们的脑袋!
朱元璋认真的想了想,回望历朝历代,尤以前宋为最,那一次次的改革,一次次的失败。
他摇了摇头:“你是怎样想的。”
朱允熥回道:“天下赋税,根源来自田地,而非空得。无产百姓,何来收成。国朝田亩都在那,就那么多,国朝三年一恩科,优待天下读书人,朝中更是赏赐不断,日积月累,能够缴纳赋税的田亩只会越来越少。朝廷,总有一天连那些守卫边疆的将士们的粮饷,都拿不出来!”
“如今孙儿仅仅是在浙江道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对商贾苛以重税,便能引得他们如此反对。日后的大明皇帝们,又有何魄力和能力,去再做改变?”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就连那张居正所谓的一条鞭法,也不过是亡羊补牢,修修补补,让大明这条船,多前行了几十年而已。
朱标叹息了一声,原本还想着,自己趁着这些年能多教教儿子,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的了。
朱允熥则是在老爷子目光闪烁下,继续道:“今日孙儿回京,入城之时,不曾直接回宫,而是去了清凉山那边的人牙市场。我大明百姓,亦如那奴隶人一般,插标卖首。朝廷若此事不做变革,恐怕往后便是天下处处可见插标卖首,售妻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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