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为何大惊,以至口含绿叶也差点被这山中毒瘴所侵,只因破山雾而来的那枚小小金令,与自己怀中静静躺着的那枚翻天麒麟印极为相似,不仅是令牌上沿的那只吞云异兽,便是牛尾包裹令牌之状几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不似翻天麒麟印当中的碧绿翡翠使解玉砂打磨「麟」字,手中金令当中只以纯金铸成,正中也非「麟」而是一「义」字...
忍住取出怀中麒麟翻天印比对的冲动,顾萧透过已然升起遮挡视线的山雾,望向那道凝立山雾之中的声音,心中疑团又浓重几分。
一路逃至此林间,顾萧早已瞧见那遮面人身影,心中早生疑惑,不过此时却已笃定:「翻天麒麟印是师父赐予的,此人在莫郡山林中曾救我于覆雪之中,而后在雁北城外又助我疗伤,此番在晋军被山雾所慑之际,趁机丢来此印予我,想来此人不是师父旧交,也与翻天麒麟印颇有渊源...」
顾萧正苦思之际,肩上传来拍击之感,回首望去,见是慕容妩并于、尺三人,又是慕容妩媚目中急切催促之意,就差开口轻呼了,恍然回神,眼下哪里是思索这当中缘由之时,当即收敛心神,迈起沉重步子,跟上慕容妩步伐而去。
薄雾另一端,少年渐远去的背影渐消于山雾之中,遮面人唇角抬起笑意,拿上先前满是冷冽杀意的眸中,似是包含多种情绪,有庆幸、有满足,更有几分释然...
约莫一刻,直至再望不见少年半分身影,遮面人才略带不舍,收回目光,默默盘算一番,转向一旁仍「沉浸」在山雾之中无法自拔的淳于复,冷哼一声,手掌钻出宽袍,轻拂掌风,吹向这位晋军主帅。
淳于复此刻正深陷山雾之中无法自拔,眼前山雾旋涡之中,竟让淳于重回儿时岁月,正望见重甲黑骑,手托锦盒,恭敬入府。
「爹爹!」少年满是哭腔,从府中抢出,扑在那锦盒之上,母亲正跪于一旁,早已哭的泪干,如同失魂一般,面上再不显任何情绪。
淳于复此刻正如灵魂出窍一般,凝立府中围观人群之中,瞧向年少的自己,泪水早满这位金盔眼眶。
尽管父亲乃是晋之武将魁首,可「人走茶凉,人死灯灭」此等炎凉万古不变,曾经门庭若市的淳于府,随着父亲首级被送回,也瞬间变得门可罗雀,不仅如此,先前朝中政敌也趁机为难,不仅污蔑父亲独断军务,更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亡父头上...
父亲本就为将清廉,府中不曾有甚积蓄,自父一亡,家中瞬间拮据起来,平日里被父亲处置过的一些军中将领,也时常登门为难,母亲每日以泪洗面,本是将门虎子的自己也瞬间变成了这些人口中的「败军之将」的儿子。
屈辱、不甘填满少年淳于之心,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将自己闭在后院由每日挥槊百次,增为每日五百,再操练其他。
就这么日复一日,少年身形也随时光轮转逐渐壮硕孔武,而淳于府邸也早已搬出了象征朝中柱石的皇城,只在京中偏远之所住进一方残破小院。
母亲那双娇贵手儿,也逐渐长满老茧,不过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清贫倒也平静,唯一不变的,则是已然成年的淳于,每日三更便起,帮家中做好劈柴、挑水之事,便带上唯一从淳于府中带出的银槊上山。
不同少年时,今日淳于年满十八,早已将挥槊五百增为千数,北地常年冰寒,但淳于每日赤膊挥槊,力灌银槊,每每挥出,槊锋划破空气只时,呼啸声中隐隐透出出内力稳固之象。
晨日初升,收槊吐纳,淳于扯过一旁麻布衣衫,披于热气升腾的结实脊背之上,踏着轻松步伐下山而去...仿佛残魂一般,旁观在侧的淳于复不由紧握双拳,急切锤击着遮挡面前的无形屏障,不停咆哮呐喊:「就是今日,快快下山
!快下山!回家,去看娘亲!」
怎奈面前的无形屏障将自己锤击、呼喊之声尽数阻隔,仅是一障之隔的少年偏是丝毫未闻,反是自顾迈着轻松步伐悠然下山。
深感无力的淳于复眼前之景再变,已身处家中那小院之中,当日才将成年的自己正手握母亲留下的绝笔,无力哭嚎。
泪水从淳于复面上无声滑落,无形屏障就在眼前,无论淳于复如何运功,都无法破开面前屏障,只能泪水满面,静静望着屏障之外,向悬梁自尽的母亲不住叩首的自己。
往日种种,重现脑中,淳于复无力再去呐喊,只是目光微移,转向小院入口,果不其然,那熟悉的身影,再现小院门前。
「淳于家男儿,岂能因此一蹶不振...」公子依旧温润如玉,那双如能看穿人心双目,依旧犀利,望向跪地不起的年轻淳于,轻声开口。
「都是你!我父为你拼杀疆场,他死后,你竟连面都不曾露过!让我家蒙受宵小之辱!」听到此人开口,满心不解的淳于将母亲之死全部归咎在身后来人身上,怒吼之际,单手一招,地上银槊似感应主人召唤,骤然而起。
盛怒之下,哪里再管君臣、贵贱之分,淳于只想将此生怒火尽数倾泻,手中银槊如电,回首一槊,直刺来人胸膛。
每日千次挥槊,淳于早已人槊合一,长槊刺出,就如挥动手中拳头一般自如,槊锋转瞬即至,这一刺,已隐有登堂之威。
槊锋刺出,方才回首,不过却瞧见那温润公子身侧随行的紫领道人,挥动三尺长袖,只轻松一拂,手中银槊登时脱手而飞。
在被道人逼退一瞬,少年淳于已然冷静下来,面前的公子是自己不能得罪之人,万幸这老道人出手,自己若铸成大错,又怎为母亲报仇,为父亲雪耻...
不过年轻人自是血气方刚,被这紫领道人一袖逼退,哪里肯服,挥拳再上,不过目标却换成了紫领道人。
即便手中无槊,多年来每日挥槊,早已让他人槊合一,尽管未入器人之境,挥拳至时也如长槊显锋一般犀利。
拳风如槊,将小院中积雪尽数掀起,少年淳于此拳声势骇人,但那公子眼中却无丝毫惧意,似是适才少年淳于持槊攻向自己之事并未发生,赞赏之色化作简单一句话语,脱口而出。
「不可伤他!」
少年淳于此招凝聚多年习武心血,听得公子此言,只道是公子说与自己,让自己不可伤了紫领道人,瞧见拳风逼近道人,已将他花白须发掀起,不由想要暗暗卸去几分力道,免得真的伤其性命。
岂料正在自己权衡一瞬,耳中却想起紫领略带赞许之声。
「无师教导,能至此地步,已属不易...」
声落之时,少年淳于如遭重锤,整个人倒飞而出,直撞在小院墙垣之上,方坠地呕血,少年淳于至此时方才明白,公子那句「不可伤他」哪里是对自己所说,乃是与这道人所言,勿要伤了自己!
多年日夜研习不辍,自以为有朝一日,可为父雪耻,却不料连这紫领老道一招都不能敌,想要勉力起身,却再提不起丝毫力气,少年淳于颓然坐于墙垣根下,眸中再无神采。
心如死灰之时,听得院中公子开了口:「你说,你父为朕拼杀疆场,朕却在他死后不曾露面,让你淳于家受尽小人之辱...朕都认!」
公子开口,让少年淳于惊讶抬眸,原只道他还只是皇子身份,却不曾想到他已经登上那九五之位。
「你失去了亲人,朕也失去了...」公子说着,已是掀开衣摆一角,赫然露出衣衫之下的叠穿的明黄素缟。
不等少年淳于反应过来,公子已将素缟掩住,继续开口:「你失去了父母,锦衣玉食同优渥的
生活,甚至还失了尊严...」
言及此处,公子话锋一转,显出九五上位之威:「这些,朕都可以帮你拿回来,重振你淳于家声威...不知你意下如何?」
少年淳于乍逢大变,又在公子连番开口之下,一时间失了主意,只是盯着公子衣摆之下若隐若现的那抹明黄,茫然抬首,望向一旁抚须凝立的紫领道人,目光闪烁片刻,紧咬牙关,扶墙而起。
快步行至公子身前,「噗通」一声跪下,淳于咬牙开口:「淳于斗胆,想请主上允准一事。」
听得少年淳于口呼「主上」二字,公子面上笑意浮现,柔声开口:「说罢!」
「父亲赐名耀字,本是想我有朝一日如他一般,可光耀门楣,但父亲之耻,母亲之亡...淳于已无颜面再以耀字为名,还请主上赐名!」少年淳于眼眸微动,瞧向那若隐若现的明黄衣摆,叩首高呼。看書菈
公子闻言,面上赞许更盛,沉吟片刻,沉声开口:「你一心想要复仇雪耻,朕就已‘复字赐名于你。」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年淳于复叩首谢恩,得平身旨意后,不由回首望向母亲房中...
公子自将一切瞧在眼中,微微回首,轻声开口:「来人。」
声出之时,院门外闪身而出一小宦官,身批素缟,快步而来。
「传朕旨意,追封淳于猛武毅侯...淳于氏为武毅夫人...」
「今日起,你就跟随国师习武,朕允诺你,他日你若能取下金盔,便是你为父雪耻之日...」
淳于复隔着那层屏障,似又将当年之时重观一次,心底深处悲伤被再勾起时,却觉身前无形屏障顿显裂隙,不仅如此,便是屏障之后,往日之景也在不停似也随着裂隙愈大而逐渐模糊。
想要趁机再望母亲面容之际,却被身后巨大吸力拉扯,如坠深渊...
赫然抬首,淳于复清醒一瞬,顿查身旁有人,几是抬首瞬间,已抬掌直拍身侧那人面门而去。
身侧之人似也察觉淳于复掌风袭来,避让之时,开口呼唤:「淳于将军,是我,易黜!」
闻言忙撤去掌风,淳于复凝目细望,满面戒备定定瞧了遮面人许久,方才开口:「原是易兄助我脱困,还请易兄莫要见怪!」
「将军内力深厚,境入知天,自不必担心,不过他们却该如何?」遮面人忙拱手抱拳,随即话锋一转,指向林间。
淳于复心中暗叫不好,忙顺遮面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林中山雾已成黑雾之状,斑斓之色隐隐浮现山雾之中,只能隐约瞧见麾下士卒已尽数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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