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日光快,随着两匹快马掠过雁北街面,日光渐从雁北城中退去,只余下空荡的长街与落日相映,将两人驭马之姿拉得老长。
街面寥寥行人纷纷侧目望去,若非是边关百姓见惯了甲胄军士,怕是以为这边关又起战事。
许是见怪不怪,不过须臾,街面行人收回目光,继续着自己的归家之途,无论战时或是和平,对他们来说,日子总要过下去。
尽管如此,这些百姓神色中的一丝惊慌还是落入纵马而过的顾萧眼中,剑眉紧蹙,自顾呢喃道:“江湖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少年口中虽是叹息,可心中却已渐坚定,自己虽力量微薄,可总要试一试,改一改雁北之局,绝不能让这些无辜之人,送命在这场博弈棋局之中。
马蹄踏过最后一抹残阳,日光终是消散,月光初显之下,两人已至单府街口,百余亲兵依旧面色不改,疲倦不显,守在单府之外。
“枪卒在前,刀盾在后,此街并不宽敞,若非有数倍之敌,否则想要破开这百人军阵,闯入将军府中,怕是要付出不小代价,如此看来,这单斌并非草包...”
少年瞧着百余亲兵之姿,不由心中暗赞,转念又实在想不明白,能练出这等军容的将军,怎会轻易做了叛国之将。
翻身下马的于烈,见得月下少年,盯着前方百余亲兵,似陷沉思,只道他是被自家将军亲兵军容吓到,心中
暗忖这少年到底是江湖草莽,没见过世面,区区百人就将他吓成了这个样子...
似全然忘记了,这少年可是在两路巡守军中擒主将而归之人,又怎会被这百余亲兵吓住。
“木兄弟放心,这些兵卒,不过是我家将军亲兵,也非是因你的到来,才在将军府外戒备,而是这封城之下,总要保证将军的安全不是?”于烈不知少年心思,自以为是,开口宽慰。
少年被于烈的话唤回了心思,见他误会了自己,亦不在意,于烈戒心渐消对少年来说,才愈发安全。
翻身下马,少年顺着于烈的话,面上装出些许忧心道:“如此便好,在下也是首次见到这样雄壮的士卒,属实是...”
听得少年称赞,于烈心中戒心稍退,当即大笑,揽起少年肩膀并行道:“等到木兄弟投入我将军麾下,等到将来也如为兄一般,领兵打仗,习惯之后,便不会再被这些士卒吓到了。”
“希望如此。”少年陪起笑脸应道,可星眸转向街中周遭时,却不见任何惧色,只是不断打量着单府外街,牢记每一处,好为了下次再探,提前准备。
将军与少年并肩穿过百人军阵,不消片刻,已至单府门前。让于烈没想到的是,单斌竟身披宽袍,凝立于府门之外。
雁北指挥将军,亲自出府相迎,于烈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至单斌回身开口,方才回过神来。
“老于,他就是你说的少
年英雄?”
于烈忙撒开揽着少年肩头的手掌,忙不迭军礼跪地高呼:“末将于烈,参见单将军。”
单膝跪地,于烈向着身旁不曾行礼的少年,不停使着眼色,着实为他捏了把汗。
顾萧望向眼前这位雁北城中最高将领,虽不似万钧、杨虎城那样高大勇猛,但也透着为将者之威严,虽只着一身宽袍,却掩住了街满街甲士之威。
少年打量着单斌,将军同样也在打量着少年,青衫乌匣,剑眉入鬓,目凝星光。
虽然那身青衫已显破旧,但少年周身气势却如锐剑出鞘,不可抵挡...一时间单斌有些恍惚,无论眉眼亦或那份气度,竟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多年不曾出现在单斌脑海中的人。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还是这世上真的有轮回?”单斌不自觉地低声开口呢喃,忽地想起一件极为重要之事,目光微怔。
军礼跪地的于烈见自家将军盯着少年看入了神,不由心中暗忖,听闻将军入了雁北城后,倒是迷恋上了金银女色,难不成现在又对男子动了心?虽说豢养娈童乃是富贵人家最是流行之事,但...
想到这,于烈顿觉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不由望向少年俊朗面容,稍稍后退低声自语:“这小子倒是英俊,不似北地之人一般粗犷...”
顾萧亦诧异不解,为何单斌盯着自己一言不发,稍作思忖,先行开口,打破了场中宁静,一撩
衣摆,欲先行礼。
“草民木一,拜见将军...”
可还未等到身形跪下,已有一手,揽住臂膀。
“不必多礼,于烈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实报于本将军,你不仅是于烈的救命恩人,更替本将军救下一员大将,本将军要好好酬谢于你。”
身侧军礼跪地的于烈,听得单将军如此抬举自己,心中甚是激动,可当侧目望去一瞬,却见自家将军单手把住少年手臂,目光灼灼盯着少年面庞,脑中不禁又想起适才猜测,忙低头不再去望。
于烈想偏了,但顾萧却起了疑心,先前无论高登亦或福氏兄弟,初见自己,无不试探戒备,单斌亦是雁北大将,难道仅凭于烈引荐,就对自己毫无戒心,如此亲昵,到底是为何。
“将军言重了,在雁北城外时,在下就曾与于将军言明,救人一事,不过是巧合之下,行了力所能及之事罢了。”顾萧又搬出先前应对于烈的那套说辞,恭敬答道。
但单斌却不是于烈,少年此言不仅未能说服于烈,反倒让于烈更笃定心中猜疑,想要开口发问一瞬,眼神稍转,话锋一变:“无论如何,我雁北军现正是用人之际,无论你心中如何想,总要给本将军一个酬谢机会不是?”
顾萧正想要入单府查探,苦无借口,没想到这位单将军竟主动开口,正想满口应下,可望向单斌审视目光,顿起戒心,假意思索,望向身侧于烈,
似陷犹豫。
于烈见状,只道少年不曾见过此等场面,正想起身开口,却想起将军尚未让自己起身,便再度跪下。
这些落入单斌眼中,深知要彻查少年底细,还需留下他,便开口先让于烈起身之时,以眼神示意。
“木兄弟,既是我家将军开了口,你就莫要推辞了,不如这样...”会意的于烈正行劝说之时,却听一阵“咕咕”声响起,打断三人拉扯之言。
原是顾萧自早间入城,直至此时,滴水未进,这一路驾马颠簸,腹中空空,适才“咕咕”声响,正是顾萧肚饿所致。
“于烈,你着实有罪,木兄弟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怎能让他饿着独自前来相见,来人呐,快备酒席,我要宴请木小兄。”单斌何等人也,即便多年不被万钧所重,可也是在雁北官场混迹多年,眼珠微转,当即开口,化去尴尬。
顾萧心中暗喜,丝毫没有因自己肚饿失礼而愧,反倒暗道自己这肚饿来得刚好,正好化解了将军府外的连番试探,如此以来,正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进入单府。
心中如此想,但面上却是“羞愧”万分,讪笑着为于烈解围道:“让将军见笑了,今晨入了雁北,云香阁依着于将军吩咐,备下了一桌山珍,只不过在下太过困倦,倒头便睡,没来得及一尝美味...”
单斌面上大笑,可双眸却冷,不停扫着少年面庞:“哈哈,那可简单,木
兄弟想要品尝雁北美味,何需去那云香阁,我这府中厨官,手艺虽不如云来客栈,可比起云香阁却好上许多,快快快,先入府,咱们边吃边聊。”
“木兄弟快请,免得将军责罚起来,于某可担待不起...”于烈在旁附和开口。
顾萧再不推辞,于烈见状,在前引路,单斌则把臂同行,入单府而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单斌放低酒盏,双目微眯,抚去须上酒水,向着少年笑道:“适才只顾着吃喝,还不曾知晓木兄弟是哪里人士。”
顾萧只顾着吃得满嘴流油,将军府中厨官的确不简单,从未想到,这些寻常肉食,经厨官烹炒,竟如此美味,听得单斌开口,擦了擦嘴角油腻,抱拳回道:“禀将军,在下凉州人士。”
“凉州,好地界...咦,若本将记忆不错,咱前任北境统将万钧,似就是凉州人士。”单斌开口,带着试探,望向少年。
可落入单斌眼中的,却是少年回过自己一言,又举箸猛吃之景,似万钧之名,并未影响他的胃口,见此景,单斌不由暗道:“这小子吃相,却是江湖草莽做派,看来是我多想了,若是万钧麾下之人,此时当是小心谨慎,绝不会如此...”
正兀自想着,单斌却被少年回话拉回思绪。
“万将军之名,咱凉州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年开口,弃了双箸,望着眼前一盘美味,伸手抓起
,大口嚼着,以致后半句话,单斌于烈都听不清了。
“说来也是,万将军之名,莫说凉州,便是齐云上下,也无人不知...对了,木兄弟父母何在,是何营生?”单斌语气轻松,似是老友闲话家常,但座旁于烈却听出了一丝审问意味,随即目光转向座下。
少年似浑然不觉,依旧吃的兴起,随口而答:“在下无父无母。”
话出一瞬,忽地放下手中肉排,抬眸望向坐上将军,同样的轻松语气,开口道:“单将军戍守边关,算得上雁北百姓的父母了。”
看似闲聊恭维之言,却让座上的将军有些许失神,座下的少年那张俊朗面容,还有那双熟悉的眸子,就连笑着开口唇边的酒靥和说出的话语,都让单斌似是梦回多年以前。
那位天之骄子在将雁北指挥使的将军印信交予自己手中时,所说的话一样。
“戍守边关,百姓之父母,单斌,你可要牢牢记得!”恍惚间,单斌看向座下少年,呢喃数语。
顾萧望向座上单斌,心中却生出犹豫,从他开口之姿,确不像叛国之贼,可他封城之举,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到底要做什么?”顾萧心中暗想,抬首再度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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