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巫妖想要寻找无尽时空中的龙墓。
龙墓的意义不在于埋葬骸骨, 而在于埋葬灵魂, 所以龙的鳞甲血肉可能会流落于世间, 龙的灵魂却是永恒自由的。没人能捕获他们,他们是死亡也不会徘徊于冥河之畔的特殊族类。
“也许他们与冥河做过交易。”巫妖这样猜测过, “冥河是万物的基底, 像是一个巨大的蛋糕胚, 我们都在其上。龙也理应如此, 但是他们的魂灵可以移动,有些像是……四散在某些命运节点附近的精灵。”
血族放下了手中的银叉。
“所以,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巫妖便对他笑了,她不再是所谓的公主,所以她的笑容显得格外明媚。阿雷西欧一直觉得, 如果要给巫妖一个形容, 那么应该是“没有阴霾”,一位没有阴霾的女性,一个没有阴霾的巫妖。
听起来有些滑稽,但他确实是这样觉得的,就算有过那样苦难绝望的过去,巫妖也依旧能对她的友人温柔而明亮的笑, 她总是说——
【他终生没有使我染上半点阴霾。】
“他”即是龙。
“你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阿雷西。”巫妖微笑道,“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阿雷西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头。
“好, 我会活着,绝不会让你再送别我。”
这个承诺到现在依旧履行着,无论经历怎样残酷惨烈的战役,怎样悲伤的友人的离别,阿雷西欧都活着。他也庆幸自己活着,如果不是这样活到了万年之后的世界,他绝无可能再见昔日友人的灵魂。
他看向身边,巫妖少女正一手按着裙摆,满眼茫然地在水里翻跟头。中间她试图保持住平衡,然而终究还是头朝下,散开的长发糊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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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雷西欧把她翻过来,在水里立稳了,一松手巫妖就又开始转圈圈,最后没办法,他让影蝠抓着巫妖继续下潜。
“对不起阿雷西。”露西小小声地道歉,“这里死灵元素好浓郁,我的身体变得太轻盈了,总觉得在飞,也总觉得,只要在这里……”
她黑眸中的魂火渐渐明亮起来。
“我似乎……能号令千军万马。”
这无疑是非常好的现象,露西完全不需要道歉,阿雷西欧让她抓紧影蝠以保持平衡,再往前行一段,他们就会到达刻托的海域,再往下,就是亡灵之海的废墟。
巨鱼从四方汇聚而来,海水从墨蓝一直变色为深黑。然而一片黑暗之中,数枚光点却缓缓亮了起来,精灵拖着长长的光尾,与他们一同下潜,嬉戏般的,渐渐增多着数量。精灵们终于汇聚成了长长的光带,彼此交错缠绕,照亮了荒芜的深海。
露西原本坐在鱼背上,却突然向下漂游下去,浓郁的死灵元素托举她,她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坠入深海,那扇骸骨大门近在咫尺。她抬手,大门应声而开,乃至直接扩大了规模,巨鱼与他们一同坠入深海这片从未被踏足过的亡者的乐园!
阿雷西欧也从鱼背上脱离开,在水中悬停。精灵与魂蝶有一部分缠绕着他,有一部分则追随还在前行的巫妖,幽蓝的绚丽的光芒铺满巫妖行过的道路,宛如在白骨之上开出花来。
巫妖途径之处,白骨复苏,刺蛇抬起生有嶙峋长角的头颅,巨鳄放下悬置万年的尾巴,无数飞鸟挥舞残破的枯骨翅膀,在水波之中起落飞舞。整片海都喧闹了起来,充满亡者的话语,巨鱼终究也追不上巫妖的脚步,被抛在了这片亡灵之地外围,而魂蝶和精灵还在不倦的追逐。
巫妖终于抵达这片废墟的中心,她将双手合十,宛如祈祷,巨量的骸骨开始颤抖。阿雷西欧摸了摸因为追不上而游回他身边的刻托的角,以精神传讯。
【刻托,通知你海上的族人们。】
【能不能稍微弄出些动静,以遮掩这片海域即将发生的异变呢?】
巨鱼于是在灵魂深处发出呼叫,保育中心的落地窗长廊上,陆续有工作人员驻足,鲁齐乌斯也在其中,他看着几乎是沸腾的那片遥远海域——
巨鱼起落翻滚,涌动的雪白的泡沫间,五彩珊瑚角颤颤而动。他们陆续摆尾跃起,以庞大的身形覆压海面,溅起巨大的浪花。这些潮涌也波及了岸边,许多岸边作业的工作人员开始陆续后撤,站在高一些的台阶上,望着涌动的大海。
“巨鱼们今天好高兴啊……”
“是啊,以往都不怎么动。”
“海蛇也吐息了!快快快拍下来!”
保育中心官方随即也发送了动态,然而无人知道,一切异变起源于海面之下,那里是死者的国度,骸骨的乐园。
巫妖左手下压,使一些白骨沉降,这些白骨大半破碎,于是铺展在海底的淤泥上,形成平整苍白的地面。巫妖的右手则抬起,两只巨鳄共同抬起布满尖刺的尾巴,海水也在一同被抬起,只留下死灵元素充斥此间,魂蝶们最初险些被一同推走,然而它们挣扎向下,终于摆脱海水,飞翔于巫妖所搭建的空间之中。
这里有巨鳄之尾的天顶,如花的瓣羽向中心收拢,尾尖指着花心。碎骨铺成地面和四方的墙壁,无数完整的骨骸们蹲踞各处,巫妖便在一切的簇拥之中放下双手,一些轻盈的瓷一样的声音里,平直的鱼的脊骨构筑杖身,蛇骨盘绕,最后于顶端,无数魂蝶聚拢成幽蓝宝石,两片骨翼围绕宝石飒然张开!
巫妖将头抵在这比她还高出许多的权杖上,微微闭目似在聆听亡语,然后她缓缓张开黑眸,魂火幽幽燃起。
她似乎也为自己造成的这一切感到惊奇,四处张望想要寻找阿雷西欧的身影,阿雷西欧张开影翼,在精灵与魂蝶的缠绕中降落在巫妖面前。
“阿雷西。”露西握着权杖,有些紧张,阿雷西欧对她微微点头。
“刚接触这里,就能够产生共鸣,已经很不错。”他笑了笑,“这里是亡灵之海的遗迹,我先前发现的,没有告诉任何人,等你彻底掌控之后,再对外公布。”
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其他人起什么心思,毕竟,这可是满地堆积的古生物的骸骨。
“记得,谁问你要都不要给,这些是最契合你的军队,等你彻底掌控这里,还可以以这片亡灵之海为底气,对外收购更多大型生物的骸骨。骸骨就是你的力量,当然越多越好。”
“嗯!”露西用力的应了一声,然而她看见阿雷西欧说完,转身就要走,不由得有些惊慌,“阿雷西,要留下我一个吗?”
阿雷西欧有点莫名,“这里不就像你的家一样吗?还是说你会害怕?”
这倒不是,露西只是下意识的不习惯阿雷西欧不在他身边而已。
“我不可能一直跟你们在一起的,就像赫尔戈冬。他先前不是也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像个小尾巴,现在已经会自己找事情做了,我听说他还在尝试训练其他的狼人。”
“你在这里好好练习掌控,想上去了,自己浮上去或者让刻托带你上去都可以,我只会送你这么一次。”
露西知道阿雷西欧心意已决,于是点点头,目送阿雷西欧张开影翼落在刻托背上。她握着权杖的手略微收紧,但很快,她的心情又放松起来。
她喜欢这里,远胜过保育中心精心为她安排的公主房。她试着走进每一具骸骨,倾听它们的声音,思考用什么方法能够让它们更流畅的行动起来。她进行着这样的游戏,当然,没有忘记时间她会在晚饭前返回保育中心,以免其他人担心。
这样一路与亡者交流着,她走进亡灵之海的深处。灵蝶还在围绕她旋转,而留下的几只精灵却仿佛发现了什么,径直向前,在一片白骨地面附近上下盘旋。
露西缓缓走过去,揭开那片地面,露出泥地,什么都没有。她有些不解,精灵却执着的飞旋在此处,露西犹豫了一下,抬手对准那片区域,念出了刚才打开这片亡灵之海大门的咒语。
轻微的一声震动。
没有什么空洞打开,没有什么向下的楼梯,只是轻微的一声震动,巫妖听到了虚空中的歌声。
缥缈绝伦的……听不懂语言的……歌声……
悠扬的歌声里,四周好像又变成了海水,露西在其中悬浮。她睁大双瞳向下看,精灵沿着她的视线向下飞去,亲昵缠绕在一段发光的半透明须触之前。
露西的视野中渐渐明亮起来,她缓缓睁大瞳眸,因为太过惊讶,甚至掩住了嘴。
她看到了海神。
*****
阿雷西欧已经跟保育中心的工作人员走在一起,送完露西之后,他的打算是去看看昨天醒来的水妖泽丽塔。泽丽塔依靠他的影蔷薇维持不被光化彻底吞噬,他今天过去进行一些调整,顺便尝试下能不能彻底将她身上的光化解决。
某一时刻,阿雷西欧突然停下脚步,看向翡翠内海的方向。
“阿雷西欧殿下?”工作人员有些迷惑,“您这是……”
“你没有听到吗?”那声音太过渺茫,阿雷西欧也不太能确定,“歌声。”
工作人员努力聆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更加茫然了。
阿雷西欧于是没有再提,这应该与当初的贝希摩斯的声音同一性质,只有他和特定的守护者能够听到。知晓这点的同时,阿雷西欧也不由得更加疑惑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三柱的复苏之中究竟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他并非守护者,却能与守护者一样聆听神的声音,这不得不让他怀疑自己的复苏是否是命运使然。
可神经病对他吐露灭世预言时的样子,以及拖他进棺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曾经的神经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知道些……他身上的特别之处?
他不得不在意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神经病想拖进棺材的究竟是他,还是他的那个身份?
他正想的入神,冷不防有只手突然降落到他的头顶,揉了揉。阿雷西欧一激灵,抬起头却发现是自己刚才在想的那个当事人,神经病向他笑笑。
“想什么,这么入神。”
阿雷西欧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想怎么处理泽丽塔的光化。”
“找借口,你答得越快就越是找借口。”
“……”
鲁齐乌斯最近心情相当不错,他在做要送给阿雷西欧的银十字,同时记忆也在慢慢恢复,这一时期还都是很可爱的记忆,直接导致他每天都心情轻快,阿雷西欧和u的伙食质量直线上升。
他越来越多的记起来了那个小教堂,阿雷西欧总喜欢坐在那个讲坛上,玫瑰窗的斑斓的影落在他身上,血族的眼中仿佛就有了虹霓。有时候会飞来鸽子,有时候会下雨,有时候圣殿的其他猎人会起疑,可他们从来抓不住证据,扳倒鲁齐乌斯自然也无从谈起。
他们甚至还一同过了狂欢节。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扮成鬼怪或者死者的人,血族终于能舒展的站在人群中,而无需隐藏自己的尖牙和红瞳。他们在有意思的自由剧演出前驻足,或者跟小孩子一起挤在木偶的摊位前,熙熙攘攘的人声中,他好像听到血族轻声问了一句。
【明年,你还来吗?】
问完,血族自己好像也感觉有些尴尬,不再看摊位上造型各异的木偶,而是起身,视线游移着寻找下一个要去的地点,不再提先前的问题。
已经是难得的休战时间,何必去约定将来怎样。
花车游-行开始,人流涌动,处处拥挤。血族不愿用自己的力量去抗衡人群,怕弄伤过往的行人,只得被人流裹挟着,即将远离他身边。
他的心中未尝没有犹豫,然而那一刻,他本能的伸出手,抓住了血族的手腕。
偏于纤细的、介乎少年与青年间的骨架,眼前的血族被转化为血族之时,想必年纪并不算大,甚至很可能是不愿意被转化的。他这样想着,手上用力,将血族拽了回来。
【小心。】
他依旧面无表情,肃冷的天空色瞳眸中,却有花车上点点灯火投映出的光影在浮动。
【如果你想,明年的今天……】
【也算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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