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阿雷西欧对可能发生的丢脸情况多么焦虑,送走血族后,鲁齐乌斯整理了一下今天的记录,就躺在床上,试图为自己培养睡意。
已经四天了,他迟迟不能入睡,精神极为疲惫,全靠意志支撑着不露颓态。他去医疗处,祝衡也难以给出确切的原因,只是建议他可以试着躺回棺材里,他毕竟在里面睡了很久,也许心理上更加接受一些。
方法也许是好的,不过除非万不得已,鲁齐乌斯绝不会去尝试。
那是血族的棺材,而他是猎杀血族的猎人……
曾经是。
他闭上眼,一些凌乱的记忆碎片便开始侵扰他,这在最近时常发生。他不停地回忆起圣殿那高耸的建筑、钟塔、鸽子,以及那个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缠绕荆棘的巨大银十字。银十字在日出时逆光而投下阴影,笼罩在圣殿前的广场上,虔诚的信徒们便叩拜而祈祷。
他感到这次的记忆碎片似乎漫长了些,昔日的自己正准备开始一天的学习和训练,临走时望了一眼银十字,突然,年轻的圣者发现远方的地平上飘来一朵黑雾。
那是巫妖的亡灵天幕。
天幕将圣殿所在地笼罩,光明被挤压出去,只有浓郁的黑暗在蔓延。圣殿第一时间拉响了警报,无数精英猎人倾巢而出,牧师咏唱加护的咒语,他们法杖上的亮光在黑色潮水中萤火般飘摇。
天幕下,少女巫妖轻轻一顿权杖,大片牧师倒下。而后巨大的黑影略过巫妖,滑翔向圣殿之顶——光荣的荆棘银十字所在。
血族,蝠翼,与巫妖为友,能抵抗银十字的光辉……
阿雷西欧!
“鲁齐乌斯,孩子,跟我来!”他的老师推门而入,语气急促却依旧平稳。
“这是你难得的观察机会,我们会指派当前最精锐的猎人与他对抗。当然,那些猎人远不如将来的你,你是只斩向那名血族亲王的刀锋。”老者说道,带他来到与银十字遥遥相望的斜角塔楼,接着通过远程水晶发布了号令。
“反击!”
众多魔能炮一同开火,圣光将一切照亮,重新替补上来的牧师再次吟唱,而这一次少女巫妖纹丝不动,只有血族仍旧盯紧了银十字,他背后的蝠翼开始变化角度,他准备降落。
“邪恶的血族!必遭神的谴责!”最出众的那名猎人冲上前来,圣殿不只是针对某只强大的黑暗生物培养猎人,还广泛地培养许多普通猎人,这些人之中不乏出众者,现在迎战的便是与鲁齐乌斯同期的猎人亚蒙。
猎人咆哮着冲向血族,他的钩索、魔法与剑,都携带着一往无回的杀意,他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训练,至少……至少他有一战之力……
血族瞬移到他身后,所有的攻击落空,他甚至还游刃有余的说些闲话。
“……你的名字?”
猎人的瞳孔顿时紧缩,塔楼中静静观摩的鲁齐乌斯也紧紧握住了拳。
他不明白此时心中翻涌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一种浓烈的窒息感将他攫住,这段回忆中的他以为是在为即将死去的同伴而愤怒和不甘,看着回忆的他一开始也这么想,直到……
“亚……蒙……”
血族粲然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獠牙的一点尖,深玫瑰色的眼瞳也神采飞扬。
“好名字。”血族笑赞道,“适合刻在墓碑上。”
猎人猝不及防,血族一击就瓦解了他所有的防御,猎人被深深掼入广场的地面中,抽搐几下,居然没死。
血族无疑是放水了,为什么?鲁齐乌斯和回忆里的自己一起想着,如果刚才是他,是他面对血族,他会做得更好,他会防御住那一击,甚至有机会反击,他一定会让骄傲飞翔着的血族坠落到大地上,一定不会一个照面就这么狼狈的退场。
为什么现在不允许他面对血族?!
他一定……他一定……
圣者的指尖抠进了木质的窗棱,现在看着这段回忆的鲁齐乌斯读出了昔日自己的心声。
【被·问·名·字·的·本·该·是·我。】
他犯了罪了。
他在——
妒忌。
阿雷西欧愁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边发愁边睡了一觉,醒了之后就暂时把这件烦心事丢到一边,开始思考早晨要吃些什么。
爱丽近来已经对他放心很多,加上保育中心十分安全,也不再每天来他房间报到,而是约在食堂见面。阿雷西欧去隔壁拍门,过了一会儿圣者才着装整齐的开门,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
“又熬夜了?”阿雷西欧啧啧两声,“人类和血族可不一样,我怎么熬都不会表现在身体上,你就少熬一些吧。”
圣者破天荒的沉默,没有半点回怼他的意向,阿雷西欧疑惑的皱眉,突然凑到圣者面前。
“神……鲁齐乌斯,你怎么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血族口中说出,圣者的身体微微一震,接着垂下睫毛,掩饰自己神情的变化。
“没什么。”他尽量平静地答道,“昨晚我想起了一些以往的事,关于你……损毁银十字的事情。”
这是阿雷西欧的战绩之一,他还算记得,闻言相当开心的点头。
“这我也记得。”
鲁齐乌斯的手攥紧了,他告诉自己不要问不要问,这只会让他的罪过再次加深,可尽管理智如此劝告,他还是假做不在意的问道:
“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没杀死那名猎人。”
问完,他立刻紧盯血族的神情。他预想过汗多对方可能有的表情,或者恍然大悟,或者微微一笑,但他发现他预想的那些都是错的……
因为血族一脸茫然。
他不得不又补充一些,名义上是提示,其实桩桩件件都是他自己极度在意的。
“你问了他的名字,还放过他。”
阿雷西欧努力的思考了一会儿,才笑道:“有这事吗?老实说有没有这个人我都不记得,我当时怎么说来着?我有九成的把握,就算我问了名字,也只是为了放个狠话。”
【是个好名字……适合刻在墓碑上。】
鲁齐乌斯感到自己紧皱的心前所未有的舒展开来,他侧眼看旁边的血族,因为带点笑意,而露出了尖尖的獠牙,一双深玫瑰色的眼瞳望着他,剑拥蔷薇的刺青令他的整张面容充满了黑暗生物特有的一种绮丽。
血族不记得那个猎人,甚至不记得发生过那件事。
“所以,那个人叫什么?”阿雷西欧被这么一问,也有点好奇了。
“……没必要告诉你。”
圣者加快脚步,把有点发呆的阿雷西欧丢在后面。阿雷西欧原地缓冲了一会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神经病啊!那你让我回忆过去干什么?!”
他收回之前觉得神经病很乖的话!这就是个神经病!吊他好玩吗?!
鲁齐乌斯听着身后血族快步跟上他的动静,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压出几乎要浮在唇畔的一点笑意。他的左眼仍旧以尖锐的疼痛警告他,但这一次,他选择无视。
他想起了昨晚那段回忆的后续——
荆棘银十字沉重坠地,信徒围着十字的尸骸大声哀哭。他的老师也在其中,泪水缓缓流过苍老的面颊,再抬起脸时,已经是刻骨的仇恨。
巫妖身后的黑雾中也缓缓走出一只怪兽,狮身而蝎尾。它亦流着仇恨的泪,前爪摆在前,向血族深深叩拜。
这是蝎狮之王,黛尔薇女王所搭建的塔楼,便是用它子民的尾巴来铸造,血族为它的部族完成了复仇。
因为在看回忆,他看得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得清那些仇恨、畏怯、恐惧和别有用心。他想起血族曾要求他思考的,他自己尚且犯了罪,他的师长朋友,就算拥有比他更加坚定的信仰,滋生恶意的几率也不能说等于零。
他还有许多时间去思考,并在自己的回忆中印证。
世界在他眼里已不再是纯白的了。
他自己便是污点的源头。
为了迎接阿雷西欧的到来,军部升起灰幕,以保证阳光不会伤害到血族。阿雷西欧总算在下车前结束了关于神经病失眠症的话题,要不是出发前去医疗处那里,他还被神经病蒙在鼓里,祝衡的建议他当然听进去了,打算今晚就把神经病摁回那个棺材看看情况。
老元帅暂时有些事务,中午才能与他们碰面,不过特意安排了副官带他们简单地参观一下。阿雷西欧看着军部那个狮鹫头像的徽记,抬头问道:
“这里还有狮鹫?”
狮鹫跟蝎狮是很不同的,对比起来大概像警犬与哈士奇。狮鹫天生善于遵从指令,拥有晶壁魔法和火焰,巨大的翅翼使它们成为天空的王者,在阿雷西欧的时代,圣殿的狮鹫骑士团威风凛凛,强大的猎人通常也会与一只狮鹫签订契约,成为荣辱与共的伙伴。
阿雷西欧记得神经病也曾经有一只,幸运的度过三百年寿命,寿终正寝。
毕竟圣殿会封冻神经病,却不会花大力气封冻狮鹫。
“是的。本部虽然没有大规模的狮鹫训练场,却也有小型场地供狮鹫生活。”副官介绍道,“如果您感兴趣,我向元帅报备一下,下午去看一看。”
阿雷西欧瞥见神经病的眼睛亮了亮,干脆的点头。
去就去嘛,虽然他见得视觉疲劳,现阶段的神经病应该还没有怎么见过狮鹫。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