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堂当然无法将自己对未来的理解全盘给吴美芬说清楚。
但吴美芬就是这样利害的人物。
厉害的人物与普通人区别就在于,他们往往会很敏感地抓住事情的本质和发展趋势,从而利用趋势变为自己的利益。
她之前是没有想到,被余秋堂轻轻点拨,立刻脑子就活动起来。
拉着余秋堂说了半天,最后手指敲在某个地方。
“看样子,这块位置将来是个宝地。”
余秋堂看她手指落在地方,正是前世镇政府最后的选址,不由心里佩服,但还是提醒道:“既然是宝地,你还是不要去碰了。”
“?”
吴美芬不解地看着他。
“你想想,就在我们这个环境下,宝地最后会落在谁手里,你需要的到底是宝地,还是利益呢?”
吴美芬眼睛又一亮。
自然明白余秋堂的意思,手指轻轻围着原来的位置划了一圈。
余秋堂这才点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最好的地方,肯定是人家的,但围绕着这块地方,周围将来肯定发展很好,只要拿下这些地方就行。
没必要虎口夺食。
毕竟老百姓只是想吃饱肚子,又不是非要老虎嘴里那点肉。
事毕,余秋堂询问其镯子的事。
吴美芬一拍脑袋,“哎呀,你不说我还忘了呢,东西给你打好了,但在我家里,没有给你带过来,要不我现在取给你?”
余秋堂也没客气,笑道:“原本是不太急,但我二姐明日就要回去,想着临走前……”
“晓得晓得,知道你的意思。”
吴美芬笑着站起身,“我摩托车去维修了,你带我回去?”
“行啊。”
两人出门,很快回到吴美芬的家里。
进去后,看到上次见到的老太太坐在房檐下晒太阳,听到人回来,睁开眼睛看眼,又重新闭上。
“那个谁……”
“去他姨家了。”
“哦。”
两人进屋,余秋堂开始没有意识到,待进入才发现是人家的卧室,连忙退出门。
“麻烦了。”
“进来呗,不要客气,我这房间里又没有老虎和长虫。”
余秋堂还是没进去。
等着吴美芬将东西拿出来,好几个盒子。
“那我们去客厅吧,其实我这卧室就一张床,也没啥,你看我也不像是那种有女人味的人吧。”
吴美芬在前面走着,自嘲着。
余秋堂道:“没有的事,也没说女人味就一定是要守在家里,打扮的枝招展去相夫教子,有自己的理想,一心扑在事业上,难道还有人说不是女人。”
吴美芬站在客厅门口,回头看着他笑。
“你这个话我爱听,就是说嘛,妇女能顶半边天,总有很多没眼力劲的人,看不起我们女人。
那我就想着,你越是看不起我,我就越要做出一番事业,我不仅要赚钱,还要赚大钱,比你们都赚钱。
看到时候还有什么人,敢到我面前说三道四,还不得一个个都给我憋着。”
余秋堂笑笑,跟着他进去,在沙发上坐下。
“话是这么说,但前提是人要快乐开心,美芬姐你要是赚钱和发展事业能快乐,那就好好干,做大做强,若是觉得累,就不用太拼。
人嘛,你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被别人评论,那不是好的,就是差的,有些人理解你,也就有很多人看你不顺眼。
要是把所有人的想法都放在心里,那人岂不是太累,那什么一辈子还咋活得舒服呢?”
吴美芬抿嘴笑道,“真会说话,还心疼你姐来了?”
余秋堂难得开个玩笑,“那是自然,谁叫美芬姐对我这么好呢,要是你身体累坏,怕在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姐了。”
“哈哈~”
吴美芬很开心。
先前还担心余秋堂心情糟糕,说话有些小心,如今算是彻底恢复。
“来,看看你的东西。”
吴美芬将几个盒子依次打开。
“按照你的要求,给你家妹子打了一整套,你看看啊,手镯,一副耳环,戒指,还有这个项链。
这边还有三个镯子,是单独打的,重量也按照你给的数据,基本差不多。
我找的师父你放心,重量肯定不会缺,手艺自然也是数一数二,即使放到全省,都是出名的人物。”
余秋堂挨个将东西看一遍,非常满意。
正如吴美芬说的,这些东西做的相当精致,一看就是非常熟练的老师傅所打造。
恐怕也就是吴美芬这样的人,才能认识到这样的老师傅,换作是他,即使拿着金子,也找不到可以委托的对象。
吴美芬又推过来最后一个盒子。
“这个……?”
余秋堂不解地望着她。
“打开看看。”
余秋堂带着疑惑打开,眼前顿时一亮,原来盒子里竟然装着一对金表。
这可是真正的金表。
外壳和表链全部换成金的,真是太奢华了。
“这个……这是?”
他连忙将盒子盖起来,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值钱。
“这是姐送你们的结婚礼物。”
“这那行!”
余秋堂连忙将东西推过去,摇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拿。”
“哟,这和姐咋突然客气起来了?”
余秋堂还是摇头,“美芬姐,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你还是收起来吧,我真是不能要。”
“拿着!”
吴美芬却将盒子再次推过来,笑道:“这东西你可以当作结婚信物放起来,我估计黄金这玩意,过些年肯定还要涨价。
这做工手艺又老道,你存起来,万一后面遇见个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东西出了,至少也能解决燃眉之急。”
“可这也太……”
“东西嘛,肯定值点钱,要不然我也拿不出手。我给我兄弟的结婚礼物,总不能随意吧。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咋这些事情总是放不开呢。
钱财能买来的东西,其实都不是最值钱的。
我给你说了,这是给你以后的生活留下个保障,万一用得上呢?
秋堂,我看人很准,你这个性子太正了,我们这个社会其实容不太待见你这种人。
姐是担心你将来会吃亏,遇见什么麻烦,真就翻不过去。
我呢,现在你看起来风光吧。但这也就是暂时。
做生意这种事,你可能不懂,但我心里清楚明白,钱只要没全部抽出来,只要生意还一直在维持,那就有可能土崩瓦解。
万一我到时候啥都没了,想帮你,不就帮不到了嘛?”
“我未来啥样我说不清楚,但万一真有问题,那也是我的命啊,咋能让美芬姐给的兜底,再说我们只不过……”
吴美芬眼睛一瞪,“只不过什么,只不过就是一般朋友关系是吧?”
“不是!”
余秋堂立刻摇头。
吴美芬看他斩钉截铁的模样,反而被逗笑了,又苦口婆心地说:“东西你拿着,存起来,如果你一直很幸运,没出过什么事,那就作为压箱底的东西,也不算什么是吧。”
“姐……”
“真不要啰嗦了,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我都受说了,钱这东西,你把它看的太重要,那你就错了。
钱能买回来什么呢?
爱情嘛?
健康吗?
还是良心?”
余秋堂无言以对。
他听出吴美芬语气里突如其来的苍凉,实在不好继续反驳什么。
“你知道嘛,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其实开始没什么钱,后来变得有钱了,就想着说总算能好好过日子,却没想到他却早早走了。
这些年你猜怎么着。
到处都是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说不定你还听过呢。
什么他是和服务员偷情被我逮住啊。
什么他在外面有几个私生子啊……
反正,我年纪轻轻没有了男人,又守着一大笔钱,可不就各种流言蜚语。
他们只不过希望将我将打倒,踩着我的尸体,从上面抽筋剥骨罢了。
可我偏偏就不情愿。
我是有钱,但想利用那些邪门歪道,一分都别想从我这里拿走。
哪怕我钱再多,我愿意给学校买桌椅,给村里修桥,给福利院送面粉,送煤球,我也不会轻易被拿走。
是吧。
秋堂,你上次也看到他的照片,知道你们两人眉眼是有点相似。
但你可能不明白,那分相似是什么。
我今天就发自内心给说,那是你们骨子里的正直和善良。
人都是相由心生。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长相可能是天生,但长个一二十年,那就是后天所孕育。
我在生意场上这么久,什么聪明的人没见过,但唯独在你身上,我能看出别人稍有的悲悯。
就像现在,你看起来是笑的,但其实你的内心并不是特别自由,那种从心底诞生的疲惫,已经蔓延到眉心。
所以我一直认为,你不是真正的开心。
而笼罩在你意识里的那团愁云,很浓,绝对不是随便一阵风就能吹散。
老实说,姐很心疼你。
看到你,就像看到二十年的他,当时他也和你一样,内心深处充满对世界的矛盾,我费了许久功夫,才将他那团雾霾驱散,没想到……”
吴美芬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无形中说了很多话,不由猛然一惊。
她发现每次和余秋堂聊天,总能打开她的话匣,不知不觉就说出很多心底话,在余秋堂面前,是丝毫不作设防。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这种让人平静的魔力。
“行了,美芬姐,我收下就是,你再说下去,我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吴美芬收敛心情,莞尔一笑,“早该这样。”
吴美芬其实有接近三十好几的年龄,余秋堂记得第一次见到时,其实还没觉得什么。
这半年生意做好,人也洋气很多,反而显得更年轻。
于是他笑着说:“美芬姐,你现在还年轻,咋不想着……”
“打住!”
吴美芬将盒子重新盖好,一股脑推给余秋堂。
“像我这个样子,敢嫁人?”
余秋堂想着她可能是担心自己的百万家产被人分走,觉得也是有道理。
却听说吴美芬说:“别人能照顾我前婆婆,前小叔子?”
余秋堂一惊。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还在想这个事。
吴美芬,真是一个优秀到骨子里的女人啊,既是百炼钢,又有绕指柔。
晚上,余得金让一家人都回去吃饭。
余秋堂说是地坑院太挤,不行的话,就这这边吃吧,反正这边过完白事,还剩了无数个馒头,很多没做完的菜。
但余得金说,当初在家里的时候,那么多孩子都能转的过来,咋现在就不行了。
没办法,大家只好重新聚集在地坑院。
但余秋堂还是从这边带了很多菜回去,有些是熟食,只需要加热就行。
吃饭的时候,是在余得金屋子的炕上吃的。
人其实很多,基本都是一个挤一个,若不是穿插夹菜,还真吃不到嘴里。
开始大家都很不适应。
但吃着吃着,就想起小时候的事,顿时又充满回忆。
饭上,大家说话都非常小心,就担心提到什么不该说的,再次难过起来。
好在,一直到吃饭结束,这种担心的事并没发生。
吃完饭,陈美娣收拾完东西,三个姐姐都准备去帮忙洗东西,但厨房小的可怜,也站不到这么多人。
最后还是二姐比较干脆,把大姐和三姐排斥出来。
三姐便带着小云和小伟去收拾屋子,准备过几日搬家。
这边余春杏又要去给帮忙,却被余得金喊住了。
“杏,你先不要走。”
余春杏腿从炕边又撤回来,“干哈啊,爹?”
“有些事和你说说。”
余秋堂见状,拍拍还在发呆的余秋实后脑勺,“走,帮我们收拾东西去。”
“不不,我要听大姐说话。”
“听个屁。”
余秋堂一把揪住他后背的衣服,将他朝炕下面拖,余秋实很不情愿,但架不住余秋堂的力气,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揪到门口。
“老二,你也等等。”
“我?”余秋堂刚要出去呢,闻言一把将余秋实送出去,“老实干活,要不然后面别想去我们家里吃好的。”
“让我干活,你们自己坐着,公平嘛?”
“还不快去?!”
余秋堂佯装呵斥,余秋实无奈只好嘟嘟囔囔朝那边走去。
这边,余秋堂重新坐回炕边,看着父亲将手里的烟锅在阑干上磕磕,磕完残灰,盯着烟锅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男人打你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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