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默了默,“到这地步上了,不管他能不能狠心,这事都是必须要做成的。”
孟旧玉缓缓点头。
甘贵妃东窗事发,各方人马都已经随着这个契机行动,天寿帝还在纠结,可别人等不了,甘太师更等不了,未来必然有一场风暴发生,而最终的牺牲者,不是甘家,就是他们孟家。
孟昔昭此举,等于把甘家底子都给掀了,甘太师反应过来以后,哪怕他不知道那首诗词的存在,不知道这是孟昔昭下的套,他也会彻底疯狂,把有一丁点可能的罪魁祸首,给送入死囚牢。
这道理孟昔昭懂,孟旧玉更懂,所以,他点完头以后,很快就说道:“我去跟你娘说一声,今晚便不回来用膳了,兵贵神速,既然咱们父子还不够分量,那就再找一些有分量的人来。”
最好是格外看甘太师不顺眼的,做梦都想让他从太师位子上下来的。
孟昔昭和孟旧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说出一个名字:“闫顺英。”
……
极偶尔的时候,孟昔昭的心里也会浮现出淡淡的愧疚感,他真不想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可是这只羊长得太肥美,他忍不住。
*
孟旧玉去找闫相公叙旧,而孟昔昭觉得就这么干坐着也不合适,于是他也没用晚膳,而是留了个口信,就回了自己那边,派人去给太子送信,让他也帮个忙,跟着一起落井下石。
在孟昔昭被南诏人掳劫的时候,太子走投无路,去求了司徒相公,司徒相公从未表现过与太子的亲近,可他当时确实帮了他大忙。
如今又是一个关键时刻,太子再次上门,司徒相公并不惊讶,只是听完他的来意之后,变得比以前沉默了很多。
太子也不让他当场表态,还对他行了个学生礼,一国储君能有这样的风度,真是非常难得。
然而司徒相公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等他脱离了如今的孤立无援状态,还会不会再保持这样的谦逊态度。
司徒相公在家里深思的时候,没一会儿,下人来报,姜御史来了。
姜放和司徒相公的关系更为亲密,都不用司徒相公说什么,他直接就走了进来,而且一见面就提起了同样的事。
陛下对甘太师大怒,孟旧玉和闫顺英联手,准备对甘太师下刀子了。
明明还没影的事,但姜放说的无比笃定,司徒桓默默看着他,问了一句:“是孟家那小子跟你说的?”
姜放:“……是孟大。”
说完以后,他又强调一遍:“孟大品性不错,比孟家其他人强多了。”
司徒桓:“……”
两三年前他就动了心思,想要回老家,但一来陛下不准,二来,他有点放心不下自己的学生和老友。
就像姜放,明明也曾是横空出世的天才,但在为人处世上,笨的还不如一只猴。
……
孟昔昂是姜放青睐的后生,司徒桓只见过几次,没有什么交流,但仅仅看了几眼,他也能看出来,吸引姜放的,绝不是孟昔昂的品性,而是孟昔昂那二愣子一般热爱横冲直撞的特质,怕是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神韵。
而且,别说孟昔昂比他们家的人都强了,在司徒桓眼中,他怕是孟家人里,最差的一个。
孟旧玉就不提,孤身在朝堂,还完好无损的坚持到了今日,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他有多厉害了;而他那个小儿子,那个看起来草包、除了横行霸道什么都不会的幼子,更是让他深深忌惮。
人们对他的印象都是草包,可凡是交到他手上的事,没有一件不是漂亮的完成,人们只注意到了他喜欢欺凌别人、对谁都横眉冷对,却很少能记得住,他连立大功,每一件单拎出来,都能被人吹嘘一辈子,躺在上面吃一辈子的功劳本,而孟昔昭他非但不吹嘘,还故意的让众人遗忘这些。
他是想低调?
不,一个能和三司使吵到御前告御状的人,这辈子就跟低调二字绝缘了。既然不是低调,那又为什么放着流芳百世的名声不要,却专捡不好的名声往自己身上安。
除非……他所谋巨大,一时的名声,并非他的追求,而且他知道,来日方长,年轻,是他最大的优势之一,此时他可以利用年轻谋事,以后,他也可以利用年轻,慢慢经营更多的东西。
三皇子、呼日恰、贞安罗、邱肃明,而现在,又轮到了甘瑞。
司徒桓默然。
有些事,真的禁不住往回想,这一往回想,他就发现,孟昔昭走到哪,哪的位高权重者就要倒霉,而且这些人全都对大齐江山、百姓安危产生了威胁。
他根本不知道孟昔昭在后面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天寿帝对甘太师发怒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不耽误,他觉得这事与孟昔昭脱不了干系。
连甘瑞都要在他的安排下,走向末路了么……
司徒桓年纪大了,头发都白一半了,在这个年代,他就是那种半只脚迈入棺材的人,什么热血、什么雄心,都跟他没关系了,甘家完蛋,等于一个时代结束,可司徒桓听了,依然没有多激动。
就连孟昔昭有可能是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也不能让他感到多么震惊。
唯一让他感觉十分微妙的,就是他觉得,甘瑞这个老头,不算是孟昔昭计划当中的最后一环。
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对于大齐江山威胁最大的人,并非是这个叱咤风云的甘瑞,而是给了甘瑞叱咤风云机会的那个人啊……
这回司徒桓有反应了,他一个停顿,赶紧把脑子里的想法挥散。
不想了,这种事情,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想知道。
姜放狐疑的看着他,司徒桓已经沉默很久了,他又不敢打扰,片刻之后,司徒相公抬起头,见他一脸纠结的看着自己,他挑眉:“怎么?”
姜御史:“司徒相公,我……”
司徒桓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道:“姜放,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你若觉得前面是坦途,那你就走下去,不必再走一步、就停一下,问我这个老头子了,往后的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
姜放一愣。
早两年前,他就知道司徒相公想乞骸骨,当时他拦着,既是真觉得可惜,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可如今,两年过去,姜放的心态也产生了变化。
再加上,之前邱肃明倒台,他是出了力的,那样人人都能出一口恶气的结果,着实鼓励了他的信心……
姜放站起身来,朝着司徒相公行了个学生礼,这是他今晚收到的第二个学生礼,第一个认真,第二个则每个动作,都透着力道。
姜放深吸一口气,对司徒相公说道:“学生定不辱没恩师的威名!”
司徒桓望着他,轻轻点头。
…………
这个晚上,又有好多人都没睡觉。
甘太师还是很厉害的,威逼加利诱,居然真让他打听到,陛下命人把放在西暖阁的、那些他去哪就要跟着去哪的甘贵妃遗物,全都拿出去,烧了。
烧了……
烧……了……
这个消息,对于甘太师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哪怕是当年得知甘贵妃病逝、亦或是守在他老娘病床上,看着老娘油尽灯枯,都没有让他感受到天塌一般的绝望。
而现在,他感受到了。
甘贵妃的遗泽一旦消失……还是以这么绝情和痛恨的姿态消失,他们甘家,就如同那过街老鼠,几乎人人都可以上来踩一脚了。
甘太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找不到头绪,只能赶紧去打消天寿帝的疑虑,他还带上了甘贵妃在家里,做小娘子时绣的帕子,希望能让天寿帝睹物思情。
谁知天寿帝一看那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图样,当场化身修罗恶鬼,跟要吃了他似的,让秦非芒把那帕子拿过来,天寿帝亲自把那帕子撕成破布条,然后丢地上,踩了好几脚。
甘太师正是震惊的时候,然后又听天寿帝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骂,是他养的好女儿,他们家的家教就是这个样子,没得让人作呕!
他总算是明白了,天寿帝认为甘贵妃做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事,所以才会气成这个样子,但任他怎么想,也不会认为自己女儿红杏出墙了,只是他的女儿他也懂,除了红杏出墙,没什么是她不敢的。
甘太师自然是跪下求天寿帝息怒,顺便为自己的女儿请罪,而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在这时候,让天寿帝发现了,甘太师觉得,肯定是有人背后捣鬼。
而且,肯定就是那个孟昔昭。
他这么想,也当时就这么说了,然而天寿帝早就被孟昔昭种下种子,防着这一手了,所以天寿帝听到他的话以后,不是怀疑,而是暴怒。
还真跟孟昔昭说的一样,你跟他有仇,所以就攀咬他!
孟昔昭能写那样一首词吗?孟昔昭能联络上早就埋土里的平三郎吗?孟昔昭能蛊惑一个王爷,让他把这首词送到朕眼前吗?
更别提你之前为了报复孟家,把国公府的公子都弄进皇城司了,要不是孟昔昭找到了证据,如今,李淮已然是刀下亡魂了!
好你个甘瑞,你想让吴国公与朕离心,你想让旧玉怨朕!
你、你和你生的甘静月一样,都是蛇蝎心肠!
这几天轮番上阵的洗脑还是很有用的,没让天寿帝对甘太师下杀心,这没关系,至少能让他对甘太师保持这个极其不顺眼的状态,省得甘太师倚老卖老,哭几回,天寿帝就真的对他心软了。
再一次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由于甘太师是私自进宫,违背了天寿帝所说的,禁足在府的圣旨,天寿帝让侍卫押着他回去,把整个甘家都看管了起来,这回他想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是这时候,各方人马看到这个好时机,顿时动作起来。
霎时间,雪花一般的札子飞向中书门下,全是弹劾甘家人的,大部分弹劾甘太师,少部分弹劾甘太师的子孙。
主力军自然就是闫相公的门生们,上回对付邱肃明,他还没那么努力,这回跟他的毕生梦想扯上关系了,他卯足了劲,非要把甘太师拉下来不可。
孟昔昭混在其中,也写了一份递上去,和别人的比,他这个很不起眼,他自己写了,其实都没想过能起作用。
因为这就是他的恶趣味而已,原书剧情里,原主是因为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才被下了大牢,而好巧不巧,甘太师的某个孙子,在宣徽院里任职,对外名声好诗书、擅作画,然而却是个色中饿鬼,看中一女子,要纳其为妾,却不知道这女子已经有了婚约,人家可是甘太师的亲孙子,能在乎这个?赏了几百两银子,就算是把这女子买回来了。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只喜欢钱,这女子的未婚夫,他就只想要老婆,所以找上门去,讨要人,结果被打了出来,人都晕了,这人的家人不干了,告到应天府来,由于正是节骨眼的时候,底下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报给了孟昔昭。
孟昔昭一看这案例,就觉得无比眼熟,挑了挑眉,他也按下不判,而是写成札子,送了上去。
天寿帝一直不上朝,但因为他身体好一些了,所以两位相公和他爹,都会拿着国事去让他过目,多数情况下,他懒得看,只让他们自己决定。
而最近因为弹劾甘家的札子太多,两位相公无法做主,所以,通通丢给了天寿帝。
哪怕有天石在,天寿帝的怒气值也是up up。
以前这种札子不是没有,但甘太师这个人形过滤器,直接就把对自己家不利的札子全都过滤出去了,过滤完了,还要报复一下,让那人再也不敢吭声、或者不能吭声,如今他被禁足,管不了这么多,再加上两位相公有意无意的纵容,就成了如今这壮观的场面。
而孟昔昭那个札子,混在这一堆当中,在苛捐杂税、兴文字狱、逼人弃官卖宅、动用私刑等等大罪当中,这强抢民女,真算不上什么,连看了一眼就跳过的闫顺英,都没把它当回事。
然而天寿帝单单就把这个拎了出来,看了好久。
这札子当中的主人公,在甘家排行老五,人称甘五,而甘五棒打鸳鸯的行为,显然就是个十足的恶棍。
这让天寿帝想起来,自己在甘贵妃和平三郎的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恶棍。
他醒来以后,让闻士集替自己打听过,那个平三郎究竟是什么模样,最后打听出的结果,就是个长得比较好看,实际跟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的小白脸。
他房中妾室足足有八个,而自己呢,自己可是为了甘静月,连发妻都不要了!
至于他的小妾有好几百个这件事,他战略性的忽视不提了。
……
孟昔昭真心没想借这件事做文章,他只是秉着有用没用先试试的原则,过去凑个热闹而已,谁知道就这样触动了天寿帝的神经,他在札子里是怎么怒骂那个甘五的,天寿帝全都照单接收,安到了自己头上。
然后,他就炸了。
甘五下狱,判斩首,今天晚了,那就明日行刑,一天都不耽误,到了正午,立刻执行。
这速度,比当年杀詹慎游的时候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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