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位之后不大赦天下、也不减免赋税,反而第一件想做的事,是稳住夏国,把自己的亲妹妹嫁出去,借此来达成他威胁匈奴、攻打匈奴的大好局势……
这事,秦非芒无力阻止,他就是个不值钱的太监,可太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爱恨情仇。
……
孟昔昭有一点挺好的,他从不要求秦非芒表忠心,也不要求他拿出把柄来,让自己拿捏,他们似乎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个给好处,另一个帮着办事,只是这好处,越来越虚化,而这事,也越来越要命。
趁着天寿帝睡着了,秦非芒跟孟昔昭在宫里客套的碰了一下头,孟昔昭问他苏若存的事,他也没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就把昨晚的殉葬言论说了。
看着孟昔昭也瞪大了双眼,秦非芒这才有种“果然、不正常的是他们、不是我”的轻松感。
秦非芒很快就走了,而孟昔昭,却踌躇在原地。
苏若存此举肯定不是寻死,她比谁都想活着,从改名换姓的那天开始,她要的就不是一时的荣耀,而是一生的波澜壮阔。
但是……
孟昔昭面露犹豫,他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的心情,这感觉就像是捡了一只受伤的小鸟,把小鸟养大了,到了放飞的这一天。他在下面看着,见这小鸟越飞越高,飞的已经远远高出了自己预料的范围,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而是一只鹰。
一瞬间,孟昔昭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后悔的感觉。
那是事情脱出自己掌控的失措感。
但这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脱出掌控的人是苏若存,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太子,他与苏若存从一开始就是互利共赢的关系,他的控制欲还没大到,必须控制每一个认识的人的地步。
而且因为苏若存如此的独立,眼光独到,能抓住每一个来到身边的机会,孟昔昭还更加放心了,独立总比依赖别人强吧,她爬的高了,对自己也是有很多好处的。
所有想法都在短短的几秒当中掠过,犹豫从他的脸上消失,耸耸肩,孟昔昭转身,准备去华宁殿看望天寿帝,心里正琢磨着一会儿进去之后,要怎么措辞,刚走到附近,他就看见门口跪着一个人。
冰天雪地,此人笔直的跪在门口,周围有侍卫看守,一看就是被罚了。
孟昔昭一愣,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知事情的首尾,只好悄悄退到一边,收买了一个内侍,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内侍苦着脸:“谢舍人惹得陛下不快,陛下罚他在华宁殿前跪到天黑,孟大人,您也别进去了,陛下如今看见谁都不高兴,咱们还是小心着点吧。”
跪到天黑?!
就这数九隆冬的,虽说应天府的白日不至于结冰,可如今的温度,最多也就两三度,真跪到天黑,谢原的膝盖还要不要了!
谢家在朝中没有根基,天寿帝的事又刚发生没多久,朝里有人想要对太子示好,也不会这么急吼吼的,再说了,如今天寿帝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除了谢原,还有好多人跟着一起受罚了,就是谢原被罚的格外严重而已。
谁说情,谁倒霉,眼下可没人愿意过去撞枪口。
孟昔昭有心去找新鲜出炉的贤妃娘娘,可她贸贸然的为朝臣说情,似乎不太符合她一向的人设,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谢原的背影,孟昔昭转身,去了东宫。
大约一炷香之后,谢原总算是被免了罚跪,步伐沉重的从皇宫走了出来。
皇帝让他罚跪,还不让他穿厚衣服,只着单衣,冻得他脑子都跟着木了,此时脸上也没有任何神情,只被内侍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本以为在外面等待自己的是自家小厮,谁知,出来以后,他只看见了眉头紧锁的孟昔昭。
他的小厮在一旁眼睛红红的看着他,看着这俩人的表情,谢原双唇阖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他俩一起把谢原扶上马车,然后,孟昔昭跟着跳了进来。
两个清俊的公子对面而坐,谁也没率先开口,等马车动起来,离皇宫有一段距离了,谢原才说道:“谢谢。”
孟昔昭:“别谢我,谢太子吧,是他把你救出来的。”
谢原张了张口:“……太子会不会因我受罚?”
孟昔昭果断的说:“不会。”
谢原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笃定。
孟昔昭看他一眼,理直气壮的回答:“我让太子装成得了风寒的模样,咳的像个耄耋老人,想必陛下见了他心中感觉会很好,说不定还会赏他一些补药。”
谢原:“…………”
虽然感觉有点离谱,但想想天寿帝之前投在他身上的眼神,他又点了点头:“陛下大病一场,此时性情正是难辨的时候,殿下示弱……是对的。”
孟昔昭问他:“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受罚?”
谢原默了默,回答道:“陛下叫我近前,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勃然大怒,让我出去跪着反省。”
孟昔昭:“…………”
也就是说,没有理由。
他原本以为,谢原躺枪,是因为他看着太健康了,又健康又年轻,还在他眼前晃悠,自然就会被他认为不顺眼,然后寻个由头,折腾一顿。
可听谢原的描述,仅仅因为他长得健康,天寿帝应该不至于这么生气。
难道是因为触景伤情?
看见他,想起谢皇后,继而想起甘贵妃,继而开始发疯。
……疯子的脑回路真的好难猜。
孟昔昭抿了抿唇,在安静的马车里,因为他长时间的没说话,谢原已经自顾自的低下了头,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你在那里跪了多久?”
谢原闻言,抬头笑了笑:“没多久,大概,一个时辰。”
孟昔昭:“……”
跪一刻钟就够要命了,一个时辰,怕是已经老寒腿晚期了。
“我家有个挺厉害的大夫,等回去之后,我让他上你那里去,给你诊脉,不要不把年轻时候的伤当回事,等老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孟昔昭苦口婆心,谢原却是一愣,他本来就没打算拒绝。
浅浅的笑了一下,他说道:“我省得,那就麻烦孟大人了。”
说到这,他还斟酌了一下,然后才对孟昔昭开口:“我受罚的事,劳烦孟大人不要告诉其他人。”
孟昔昭突然扭头:“为什么?”
谢原眨眨眼,一脸真诚的回答:“我不欲让祖父知晓,所以劳烦孟大人替我保密。”
孟昔昭:“…………”
你一瘸一拐的回去,你祖父只要没得白内障,一定就看得清清楚楚。
好你个谢原,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说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怕他把这事告诉孟娇娇吗?
本来还挺心疼他的,但是一听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孟昔昭突然感觉非常不爽。
他脱口而出:“你可能不知道,舍妹的手帕交,比我认识的百官都多,今日的事,绝对瞒不住她的耳朵。”
虽然,那些手帕交都不是跟她真心相交的就是了。
谢原呆呆的看着他,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以后,脸颊瞬间爆红。
分明二十好几,却比他这个未弱冠的人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望着他,孟昔昭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孟家家教严格,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马上便是腊月,若诚心诚意,就找冰人上门,也免得我爹娘总是担心。”
…………
马车先把谢原送回府,看着他一瘸一拐、顺便同手同脚的下车,孟昔昭油然而生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
难怪他大哥那么喜欢教训他,真的很爽啊。
把帘子放下,孟昔昭坐回到只剩下他一人的马车当中,因为没了谢原,空间顿时大了不少。
孟昔昭喟叹一声,坐姿没个正形,想着谢原今日的遭遇,也想着皇宫里的诸多变化。
小发作一次之后,这药就要暂时的停了。
用滕康宁的说法,用药的过程像暴雨,一点一点的把水位涨到危险的程度,然后再用一剂猛药让它瞬间溢出,溢出之后,堤坝就被冲垮了,而冲垮的堤坝,在洪水肆意的时候,是决计无法再重新建立了。洪水会蔓延到每个角落,淹死所有生物,虽说这个过程也需要一段时间,可至少,已经无人能再阻止了。
所以当这卒中一开始,天寿帝就已经无力回天,好好养着,或许还有三四年可活。
而一旦孟昔昭决定再次用药,都不用一个月,可能几天,也可能十几天,一个大发作,就能直接把他带走。
但是不行。
还有一些事没有完成,孟昔昭不能让他现在就死。
甘太师还活着,甘家还好好的,而奸臣一党,还有残留,更要紧的,是他必须在天寿帝活着的时候,给詹慎游平反。
最大的加害者死了,再给受害者平反,那就是平反个寂寞,世事已然十分遗憾,不需要再多添一笔了。
可天寿帝现在的情绪太不稳定了……孟昔昭感觉有点麻爪。
他第一回遇上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状况,天寿帝的身体被他搞垮了,人也颓废了,可是性情也被刺激的出现了变化,他如今很可能……特别痛恨年轻郎君。
如何是好啊……
孟昔昭正纠结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大概知道是谁来了,抬头看过去,片刻之后,一双修长的手推开了房门。
是他的亲亲太子。
孟昔昭看见他,就忍不住的想要勾唇。
走过去,帮崔冶把大氅解开,打量着他的神色,孟昔昭知道他没什么事,却还要问:“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崔冶:“没有,还赏了我许多的补药。”
孟昔昭:“……”
虽然话都是他说的,但有时候他也为自己的神预言感到惊讶。
从天寿帝病倒到现在,他还没见过他,有些事情,只能从别人那里得知。
“他如今看着怎么样?”
崔冶思索片刻,给了一个十分简短的评价:“是个可怜虫。”
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频频走神,即使不说话了,也依然这样,看着某样东西,突然就开始发呆,等回过神来,就暴怒着训斥身边的人。
由于他进去以后,宫妃就避到一旁了,崔冶也没见到苏若存,不知道她能不能使天寿帝安静下来。
估计是不能的,他信任苏若存,可苏若存始终都不是他的真爱,无法治愈他这颗破洞的心。
孟昔昭听了,哼笑一声:“罪有应得。”
如果他是普通老百姓,他可能都不会对天寿帝如此厌恶,毕竟太遥远,虽说大家都知道,上位者德行有亏,天下黎民就生灵涂炭,可老百姓日子过得不顺的时候,真会仇恨上皇帝么?不会的,他们仇恨酷吏,仇恨收走他们粮食的税官,顶天了,再仇恨一下当地的知县。
而孟昔昭因为起步很高,一上来就认识了一群被天寿帝直接残害过的受害者、或者受害者家属,所以,他没有别的厌恶对象,就一个,皇帝。
他又是个现代人灵魂,弑君这种在古人看来十恶不赦的事,在他心里,只等于四个字——替天行道。
管你是哪个国家、又是哪个朝代的皇帝,只要你不配,那我就宰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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