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不限制百姓吃牛肉,可不管怎么说,这牛都是耕地的好手,即使可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了,牛肉也是极其贵的,比猪肉贵了七八倍都不止。
匈奴不耕地,他们养牛就是为了吃肉,所以匈奴牛价,比齐国便宜好几成,可商人就是商人,人家赚的就是这个差价,等牛从匈奴运到齐国来,卖的还是齐国内部的这个价钱,甚至因为路途遥远,还比本土牛更贵一些了。
按理说,朝廷应该出面管辖,呵呵,不好意思,朝廷才是最大的供货商,他们傻了才会主动降价。
卖牛羊,赚了一笔,搜刮南诏皇宫,又赚了一笔,孟昔昭在朝上提出拿南诏皇帝换赎金,满朝文武都觉得这主意超级好,集体商量了一番,一起写了一封勒索信,准备交给丁醇,让他送去南诏残部。
等书信送到罗萨花手里,定是又能增加一笔进项。
林林总总加一起,户部尚书都快笑开花了,这恐怕是天寿帝登基以来,最富裕的一年!
但……钱多了,天寿帝就开始有别的想法了。
比如,大理那个地方,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而且养育的长仙,比南诏还多呢。
放以前,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可现在不是打胜仗了吗,而且国库充盈了,要不是怕自己这么快提起来,会引起全朝堂反对,他早就下令,让詹慎游的儿子继续出征了。
真不错……他居然也知道,没人会支持他的想法。
什么大理背靠吐蕃,穷兵黩武、民不聊生,他都想不到那里去,他就觉得应该乘胜追击,继续扩大版图,继续做自己的千古一帝。
他认为,只要自己准备好了钱粮,任命好了主将,再征一堆的农夫过来打下手,那就是万事俱备了。
什么?打输了怎么办,打输了,那就是主将无能啊,撤下来,再换一个厉害的上去。
……
当然,天寿帝目前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是很有经验的,知道这事不能着急,最起码,也得等南诏这边彻底打完了,再提这件事。
但他可以现在就开始准备嘛。
十年啊……邱肃明一个人,等于十个大齐国库,这怎能让他不心痒。
只是,邱肃明好歹为他鞍前马后了这么多年,真要动他,说句实话,天寿帝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一面着急,一面气恼,一面眼馋,天寿帝纠结半天,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他习惯性的把枕头边上的天石拿过来,盘了盘。
说起来,这天石确实是个好东西,厚积薄发,一开始什么效用都没有,但如今,已经展现出它的作用了,真的可以让人精神倍增。
就是精神的过了头,都子时三刻了,还让他没有闭眼的想法。
……
第一天,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也就天寿帝还有心情抱怨自己睡不着觉,外面,各个高官府邸当中,几乎人人都挑灯夜书,摩拳擦掌,准备第二日的战斗内容。
……
第二日是个常朝日,文武百官都要来,然而就算没有常朝,闫顺英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他这人,不下场则已,一下场,就必须捞到属于自己人的好处。
天寿帝也知道今天不能再翘了,反正他最近精神好,来上个朝,也没太抗拒,更何况,如今他不觉得这件事烦了,他还有点期待,想看看大臣们能吵出个什么结果来,不管放人还是定罪,总要有个方向吧,不然一味的把邱肃明关在大牢,也没什么用啊。
于是,针对三司使是否有罪、该如何定罪这两点,大家展开了激烈讨论。
主要的战斗人员,是闫顺英、孟旧玉,还有甘太师,他们三个各自的派系,也时不时的敲敲边鼓。
孟昔昭也在朝中,但他几乎不怎么发言,全是他爹,还有他大哥,据理力争,尤其他大哥,热血沸腾、慷慨淋漓,不知道的,还以为邱肃明偷的是他家的钱。
说到激动处,他指天骂地,活活把邱肃明说成了自三皇五帝时期开始的第一大贪官。
甘太师被孟昔昂气的心肝疼。
你是这么高风亮节的人吗!
孟昔昂看见甘太师愤怒的眼神,也不怵,梗着脖子,一副我没说错的模样。
最讨厌贪官了!凭什么他在清水衙门里任职,一文钱都贪不到,而这个邱肃明,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几百万两银子?!
我贪不了钱,那你也不能贪!吐,都给我吐出来!!
……
孟昔昭要是知道他大哥这么激动的原因是这个,估计能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但谁让他不知道呢,所以,虽然他觉得奇怪,更多的却还是欣慰。
经此一役,大哥的清官名声,估计是稳了。
真不容易啊,他们孟家,总算是出了一个名声好的官了。
说着说着,闫相公还提到了王易徵,他人目前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由于孟旧玉去闹了一通,刑部的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就只是关在里面,他的状纸,早被刑部没收了,但没关系,刑部里也有闫相公的人,他把这事告诉天寿帝,把刑部尚书也给扯了下来。
刑部尚书又不能给天寿帝赚钱,一听说他徇私枉法,天寿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大手一挥,就让侍卫把他拖出去。
官帽肯定是戴不了了。
甘太师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冒凉气。
从昨天到今天,天寿帝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很亲近,还会提醒他不要给邱肃明说话,至少从这点上能看出来,天寿帝没有迁怒他。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想保邱肃明,昨日天寿帝还会露出沉吟的神情来,今日,却一声不吭,装没听见。
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寿帝的想法改了。
甘太师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按理说,邱肃明对陛下极为有用,他是绝对不可能问罪邱肃明的啊!
孟昔昭眼观鼻、鼻观心,偶尔抬起眼皮,看一眼前面的甘太师,见他那张老脸露出震惊又茫然的神色,孟昔昭乐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太子站在上方,望着孟昔昭偷偷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禁也勾了勾唇。
……
天寿帝的态度就是个风向标,原本朝中只有一半的人声讨邱肃明,今日大家察言观色,发现天寿帝好像不是那么护着邱肃明了,顿时,又有四分之一的人调转方向,决定加入声讨的大军。
至于剩下的四分之一,一半是甘太师和邱肃明的亲信,另一半,则是官场老油条,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表态的那种。
至此,形势已经一边倒,近乎所有人都唱衰的情况下,邱肃明,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开始只是鱼肉乡里,后来是横征暴敛,再后来,纵容家丁行凶、强抢富绅家财、乱点鸳鸯谱、帮助属下吃绝户、以及污蔑属下文字狱、只是为了属下家里的传家宝……等等等等。
孟昔昭听着都十分惊讶,原来大家手里不是没证据,而是全都藏着呢,三司使不出事,他们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他出事了,大家立刻把他的破事全都抖落出来了。
听得上面的天寿帝,也是满脸漆黑。
他知道邱肃明是贪官,可他不知道邱肃明在底下跟土皇帝似的,瞧瞧他干的这些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尤其是那条,乱点鸳鸯谱,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强逼婚配!
天寿帝当场震怒,撸了邱肃明的三司使之职,还有他的国公之位,以及很多很多的荣誉职称,掷地有声的扔下一句秋后问斩,然后,他就甩袖离开了。
他看着如此的义愤填膺,走的也是如此痛快,不过,他走的这么快,究竟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因为怕有人拦下他,对他求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走了,其他人也一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在闫相公的带领下,集体下跪,异口同声的高喊,陛下圣明。
甘太师没有跪下,而是迈开老腿,急急忙忙的追上去,闫顺英见状,心里十分生气。
想求陛下收回成命?门都没有!
不过他也知道,秋后问斩,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太大,时间久了,很容易被甘太师钻了空子,让天寿帝回忆起邱肃明的好来,说不定,到时候就把秋后问斩给免了。
闫相公起身,准备回家跟自己的亲信们再商量商量,看接下来如何是好,而孟昔昭站起来之后,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原地,等他爹过来,然后跟他爹一起回家。
等待的时候,孟昔昭抬起眼皮,和上面的太子恰好眼神碰撞了一下。
太子对他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朝后殿去了。
孟昔昭安心了,垂下眼,正想着什么,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转过头,发现是今日格外意气风发的大哥:“看什么呢?走了,回府。”
*
邱肃明身在刑部大牢,跟王易徵就隔了几个监号,虽说刑部尚书是他们的人,他进来以后,也是单人间待遇,各种用具都备好了,用不着受苦,可他这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
原因无他,陛下他老人家,是真的把他下狱了啊!
邱肃明这辈子只有把人关进牢房的时候,还没有亲自来过牢房,高高在上了一辈子,这回他终于是慌了。
尤其,迟迟不见甘太师的人过来跟他知会消息,他就更慌了。
牢中不知岁月,外面什么时辰了他都不清楚,他只知道,突然之间,刑房对他的看管严了起来,牢头不再对他点头哈腰,连见都不见他,听到他喊人,也是面无表情的出来,一副公事公办、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意思。
邱肃明看的心惊肉跳,连忙吩咐牢头,让他把自己的家人找来,还许诺会给他很多的金银,可牢头撇了撇嘴,根本不敢接这要命的差事,邱肃明见他不愿意,心里本就又怕又急,顿时也没个好脸色,当场对牢头吹胡子瞪眼,还想摆三司使的谱。
牢头见状,也不客气了:“叫你家人来做什么?给你收尸?咱们都是正经办差的,怎么会收你这点贿赂,再说了,你那钱,我拿着烫手,我怕回头你家被抄了,录事官还要来问我要回去呢!”
邱肃明彻底傻了,牢头看他这模样,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往回走的时候,经过王易徵的监号,想起上面吩咐的,这位估计没多久就要被放出去了,他还提醒了王易徵两句,然后问他,饿不饿,渴不渴,有需要的,就跟他说。
王易徵哪敢劳动他,直说没有,等牢头走了,王易徵悄悄来到东侧,抓着木条,使劲去看邱肃明的监号。
看是看不见的,但是他能听见。
邱肃明终于是反应过来了,拼命的摇晃木条,跟疯了一样,大喊要见甘太师,见他家人,可这回,牢头无论如何都不过来了。
王易徵心有戚戚,下意识的往后走了几步。
他总觉得,这三司使变成这样,是他造成的。可是,那状纸他也看了,字字血泪,每一行的内容都触目惊心,虽无文藻,却让人读了就忘不掉。
所以,不是他,而是邱肃明自己,把自己害到了这般田地。
这么一想,王易徵心里就淡定了一些,顺便还用邱肃明的绝望大喊,给自己当警钟。
以后做了知县,他可不能贪,稍微收点有钱人送的礼就得了,百姓的钱,他还是一文都别碰比较好,不然的话,他怕孟昔昭挖个坑,把自己也埋了。
……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邱肃明靠着墙,无意中的睡着了,听到有人叫自己,邱肃明惊醒过来,然后看见,他的二管家眼中含泪的看着他。
邱肃明一看他这表情,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二管家:“老爷,陛下动了真怒,把您贬为庶人,家产全抄,夫人和几位公子、娘子,如今都关了起来,说是要流放,至于您……您……”
邱肃明吼道:“快点说!”
二管家伤心欲绝:“您被判绞刑,六日后,就在东华门外行刑。”
七月还没过去,天气依旧炎热,可邱肃明如坠冰窟,浑身上下,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
他喃喃道:“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对我如此无情……”
二管家抹掉眼泪,恨恨的说道:“本来太师已经为您求情,免了您的死罪,可是,可是太子不知道怎么,提起了当年您挪用赈灾款的事情,还自请调查,闫相公等人本来就一直揪您的错处,听说之后,便大开方便之门,帮他一起调查,那事、那事本就经不起查,陛下得知那些赈灾款都是您挪用了,不是苏万钧做的,当时就下令,对您判处绞刑,如今,他连太师的面都不愿意见了……”
二管家真的是悲从中来,因为邱肃明死了,他也绝对落不到好啊,今天他就是来见邱肃明最后一面的,往后,他能不能活下来,也未可知了。
二管家哭的十分伤心,他觉得,太子之所以也掺和进来,就是为了出风头,顺便卖闫相公一个好,经此一事,闫相公对太子都比以前亲近了几分,他们倒是笑的开心了,殊不知,说不得哪一日,他们也会落到他家老爷一般的下场!
二管家只知道哭,而邱肃明呆呆的看着他,想着他所说的话,心里竟然油然而生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
从听到苏若存这个名字开始,他心里就不安稳,如今,所有的不安,都得到了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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