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冶看着他僵直又无措的神情,过了好久,才微微一笑,笑得很好看,也很让人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他徐徐说道:“二郎尽可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孟昔昭:“……不会有专宠别人的那一日?”
崔冶:“不会有开枝散叶的那一日。”
孟昔昭沉默下来,他瞅瞅崔冶,欲言又止。
说心里话,他并不相信崔冶说的。
不是不相信崔冶的真心,毕竟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崔冶喜欢上他,看起来是意料之外,可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不相信的,是崔冶此时的真心,能持续上一辈子。
不开枝散叶,这话是能轻飘飘说出来的么?天寿帝都任性成这个德行了,绝对当之无愧的第一昏君啊,可要是崔冶不立后宫,不生孩子,那他立刻就能超越天寿帝,成为大齐所有人最不喜欢的君王,也能成为接下来所有封建君主们,全都耳提面命、引以为戒的反面教材。
只有中二病才会言之凿凿的说我会为你抵抗全世界,换个正常人试试,别说全世界的阻力,多少人连自己全家的阻力都抵抗不了呢。
孟昔昭此时的脸上清晰的写着他在想什么,崔冶见了,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可他也没法证明什么。
毕竟除了时间,谁也没法做他的证人。
轻叹一声,崔冶只问他:“二郎以前说过,不愿成亲,只想一个人,过上一辈子,这话可还算数?”
孟昔昭:“……”
看他一眼,他点点头。
崔冶又问:“那二郎说过的,想要你祈休,我禅位,你我二人纵情山水,做那闲散富家翁,如今可还算数?”
孟昔昭憋了一会儿,才说道:“算数是算数,可我说的是你我互为友人,不是……”
不是互为夫妻啊!
崔冶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却笑得绵长起来:“我所求的,也只是互为友人而已。”
孟昔昭彻底愣了。
崔冶垂眸,金石般的声音低下去,一字一句,仿佛撞击在孟昔昭的心上:“二郎未来还有很长远的路要走,我又怎么会看你背上禁脔与佞臣的骂名呢,诟病由我一人承担便是,毕竟这也是我要走的,更为长远的路,二郎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多的,我不敢奢求。”
孟昔昭呆呆的看着他,好长时间都没发出声音来。
*
孟昔昭最后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爬上了马车,等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参政府了。
晚饭没赶上,在不寻天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吃,从怀里掏了掏,只掏出那包带着自己体温的酥糖来。
望着手中的酥糖,孟昔昭看了许久,却一块都没吃,而是放到了自己的包袱里,准备明日带着,一起离开。
他默不作声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然而手下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他卡在了一个动作上,须臾之后,他突然抬头,看向外面的夜色。
二更天,还不算太晚。
……
孟昔昂正在写自己的结业文章,县主也没休息,在看账本,其实还在王府的时候,她就经常帮自己母妃料理府中产业,可王府的产业,比孟夫人的产业少多了……
难怪好多老人一提吴国公,就说他是走了狗屎运,他的发妻是越朝郡主的独女,而那郡主,又是越朝大长公主的亲女,越朝到了末年的时候,子嗣凋零,皇权更迭的特别快,那位大长公主因为极其长寿,每有一个皇帝登基,她就被加封一次,也被大赏一次,这一次次的攒下来,身家早就富可敌国了。
她的东西传给女儿,女儿又传给自己的女儿,按理说都传了那么多代,肯定是有损耗的,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等传到孟夫人手里的时候,仍旧还有那么多。
这话崔永宁不敢说,但她还是悄悄的在心里想了一下。
幸亏吴国公从先皇登基以后,就彻底赋闲在家了,要不然的话,假如让当今陛下得知吴国公长女那么富有,他肯定是要把阿娘抬成妃子的。
幸亏他没有啊,要不然的话,她的相公也就不能存在了。
……
他们夫妻二人正各忙各的,突然,丫鬟进来通禀,说是二公子来了,想跟大公子说说话。
孟昔昂顿时一脸感动:“二郎这是何必,早些睡明日才能有精神啊,话也能等到明日再说,我原本就打算着明日送二郎出城,然后在路上好好的规劝他一番呢。”
县主:“…………”
她和孟昔昂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小夫妻嘛,躲在房间里什么话都说,孟昔昂不止一次的跟她提过,他弟弟最乖了,每回他教育他,他都是喜欢听的。
虽说县主目前没跟孟昔昭相处多长时间,但她总觉得,她的相公……八成是对二郎有什么误解。
孟昔昂一脸慈祥的出去了,县主默了默,决定不管他们,继续看自己的账本。
四月晚风微凉,但也有了和煦的感觉,坐在院子里,也不怕生病了。
孟昔昂问:“二郎,找大哥有什么事?不管什么事,你都直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孟昔昭:“…………”
本来还想开口的,听他这么一说,他反而有点不想说了。
可是除了孟昔昂,他好像也没别的人可以说了,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斟酌着问道:“大哥,你和嫂嫂如今感情怎样?”
孟昔昂一听,脸颊微红:“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昔昭:“……你就说怎么样。”
这话外人问,他还不好说什么,自己弟弟问,他就实话实说了:“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孟昔昭被喂了一嘴的狗粮,感觉有点撑,但还是只能继续坐在这:“大哥,我问你,假如你们之间的婚事没有这么顺利,嫂嫂没有嫁给你,也不会再嫁给你了,你会怎么办?”
孟昔昂看着他,感觉这问题十分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假如?”
孟昔昭:“……你就当它有。”
孟昔昂不理解的看看他,只好顺着他说的思考,可是思考到一半,他就思考不下去了:“为何宁娘不会再嫁给我,我们定亲了,她怎么可能不嫁给我呢。”
“所以我说的是假如啊,比如,爹被人针对了,他老人家被杀,咱们家跟着倒霉,不仅被抄家,还全家都流放到金城去,嫂嫂自然就不能再嫁给你了。”
孟昔昂:“…………”
你这个设想是不是有点具体啊。
默了默,孟昔昂说道:“这样的话,宁娘确实不能嫁我,总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吃苦头。”
顿了顿,他回答道:“那便由我出面,解除我二人之间的婚约,往后嫁娶,再无关系。金城那地方吃人不吐骨,我怕是也活不了几年,如此倒正好,也不用再受这相思之苦了。”
孟昔昭:“……”
他发现自己问的有点偏题,他们之间的情况不一样,孟昔昂和县主是两情相悦的,所以,他来问他,一点用都没有。
孟昔昭倒是想直接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但他怕把孟昔昂吓晕过去,犹豫一会儿,还是打算走人。
这时,孟昔昂却拉住了他:“等等,你好端端的,为何要问我这种假如,莫非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孟昔昭没滋没味的说:“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孟昔昂才不信:“再突然的事,也有一个引子,你问我,我和宁娘的婚事要是不顺利……”
突然,他愣了一下:“你、你都已经想到婚事了?”
不是白天还在闹别扭吗,晚上就想到婚事了?还有,谁和谁成婚啊,不会是你和太子吧?!
孟昔昭疑惑的看他一眼:“我只是举个例子,没有婚事。”
孟昔昂这才放松了一些,但看看孟昔昭不似平日的低落模样,他又有些心疼了。
所以说,为何一开始要和太子扯上这种关系呢,皇家的人,是那么好相处的吗。
孟昔昂也不知道自己弟弟遇上了什么事,叹了口气,他说道:“二郎啊,你如今也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般糊涂,可有些事,也不是年龄一到,就能自然顿悟的,总要撞几次墙,撞得满头包,才能懂一些道理。这种事情,我便是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只能靠你自己,大哥不求别的,只求你能遵从本心,不要被人逼迫,也不要被人阻拦。”
人生苦短,能挥霍的岁月着实太少,他俩终究不像自己和县主,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到人前,遮遮掩掩的,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怕是到了最后,也没人知道他们会怎么结束。
所以,做自己想做的就是了,反正以太子表现出来的模样,哪怕他们结束了,太子也不会对二郎做些什么。
当然,这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不了解太子,却也只能往这方面想,自我安慰。毕竟要是太子决定做些什么,以他们全家的力量,都是抵挡不了的。
担心的日子早就过去了,孟昔昂现在都尽力的让自己往好的一方面思考,他还提起自己想去做御史的事,准备给二郎鼓鼓劲。
“……等我做了御史,朝上只要有人对你不利,我就对他不利,言官也不怕被贬,二郎放心,你离开以后,这朝堂,我会替你盯着的,以后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孟昔昭:“…………”
贪官不当了,你这是想当朋党了哈。
孟昔昭是真的很想给孟昔昂鞠一躬。
不管怎么换,都换不出奸佞的范畴啊!以后我这奸臣不当了,给你当怎么样啊?
*
然而直到离开应天府,孟昔昭也没说让孟昔昂换个地方的话。
一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他大哥,就没有那个当好官的心,二来,御史这职位,确实是挺好的。
虽说品级很低,孟昔昂想当的侍御史才从六品,都不如他之前做的鸿胪寺少卿,但架不住,侍御史能上朝啊。
而且位置还不差,不在最后,而是在百官当中,随时准备着站出来弹劾别人。
……
能上朝,就能得见天颜,就比别人起步高。
虽说这个职位很容易得罪别人……不过,有孟旧玉珠玉在前,相信孟昔昂不管怎么表现,都越不过他们的爹去。
再加上,以孟昔昭的计划,最多再有一年,他就可以回应天府来了,到时候他也能上朝,有他在,想来孟昔昂也不会闯什么祸。
出了城门,孟昔昭走出去一段路之后,才回过头,这一次崔冶不在,他大哥也已经早早的回去了。
看着高大巍峨的青砖城墙,孟昔昭抿抿唇,心想,接下来的一年,他定是不会再回应天府来了。
哪怕过年,他也要留在隆兴府里。
至于一年后又是什么光景……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想到这里,孟昔昭把头转了回来,一夹马腹,朝着远处的隆兴府而去。
*
他想的是挺好。
可惜,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计划,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他的计划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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