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挑着眉回头,问那个人:“杨学士,你可是认为现在这崇政殿上,站的都是一群被白蚁蛀空的酒囊饭袋?”
杨学士:“……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孟参政你休要血口喷人!”
孟旧玉的口才没得说,真要让他发挥起来,一百个人也说不过他一个,就站在他前面的司徒相公也回过头,看着孟旧玉那精神抖擞、一看就进入了母鸡战斗状态的模样,挑挑眉,又把脑袋转过来,老神在在的揣起袖。
顺便,忍不住般,乐了一声。
旁边的闫相公:“……”
本来他不想掺和的,但那个杨学士,是标准的文臣,而他作为文臣头子,他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于是,他威严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孟参政,倒也不必偷换概念,再是坚固的城墙,水滴石穿下去,也有大厦将倾的一天,我们这些为陛下效力的老人,正该将那些零星白蚁抓住,这才能免得他们壮大势力,危及天下。”
孟旧玉转过身,呵呵一笑,拱着手,给这位右相行了个礼:“闫相公所言极是!那请问闫相公,官员出入瓦子勾栏,是不是都算大齐的白蚁?”
右相:“……”
感觉这句话有坑,他赶紧找补一句:“自然,但往日之事不可追,如今发生的,才是最要紧的。”
孟旧玉点头,非常认同的样子:“是也是也,就像万侍郎前段时间刚抬回来一个小妾,哎呦那小妾可不得了,在白虎门外开了个暗门子,那全府百姓都听说了啊,白虎门附近多兵营,万侍郎一个年逾花甲之人,竟然在众将士当中赢得了美人芳心,不得了不得了。”
第四排的万侍郎脑袋一嗡,不可置信的看向孟旧玉。
孟旧玉继续道:“还有去年,宣徽院刘大人因欠了百花街上一勾栏三千两的纹银,竟被人家的打手追到家里来要账,把百姓们乐的,连着三天都多吃了一碗饭,据说那勾栏也不简单,背后东家竟是诸葛大夫……啧啧,难怪今年诸葛大夫续弦,我没见到刘大人前来道贺,是不是还心怀暗恨呢?”
第三排的诸葛大夫瞪大双眼,一个箭步冲出来:“没有这等事!陛下休要听他胡说!”
第六排的刘大人更是羞愤欲死,这都过去一年了,怎么还能被揪出来堵抢眼啊。
他也冲出来,同时啪一下跪地:“陛下明鉴!臣、臣……”
他想说臣冤枉啊,然而想想去年这事在整个应天府都闹开了,喊冤实在是不行,他只好流着眼泪道:“臣已然改好了啊!”
闫相公:“…………”
孟旧玉攻击的这几个人,全是右相一派的,别看朝上站的人总共才六十来个,里面最起码二十来个,都是右相的门生,或者跟右相沾亲带故,所以要是换了别人,孟旧玉还不好使这招,对付右相,那就太容易了。
让你收这么多门生,瓜子多了,找个臭虫还不简单么。
右相被他气的胡子直抖,他也看出来了,孟旧玉今天打的是随意攀咬,你让我下不来台,我就让他们全都下不来台的主意,右相深感后悔,今天他就不该出这个头,让孟旧玉把那姓杨的气吐血不好吗?少了一个没脑子、不听话的应声虫,他以后的日子还能更顺。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他这时候退缩,像什么话,撸着袖子他就想跟孟旧玉好好掰扯一下,然而这时候,皇帝的耐心彻底告罄了。
一拍龙椅的扶手,皇帝怒道:“像什么样子!把朕的崇政殿当什么了,东华门外的大集吗!”
他一发话,顿时所有人都老实下来,全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听训。
皇帝:真烦人!本来早起心情就不好,还总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他不高兴了,顿时就开始群体输出:“朕看你们比那后宅的妇人还长舌!一个个的,每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盯着同僚的后院,要是坐在这的是皇祖,非把你们全都绞了不可!”
全体官员:“……”
底下人私生活不干净,皇帝是知道的,但他一直都懒得管,甘贵妃的事都过去十二年了,他也不再是那个非给大臣塞半妻的皇帝了。
真是,没有一个懂朕的,逛妓/院有什么可跟朕说的,朕只喜欢听刺激的、或者情真意切的八卦,知不知道啊!
越看这群人越觉得无趣,再想起这件事是孟昔昭引起来的,皇帝一甩袖子,站起来:“把孟昔昭给朕叫宫里来,你们,全都回去好好反省!”
右相站第一排,皇帝那唾沫星子都快喷他脸上了,临走的时候,皇帝还特记仇的剜了他一眼,虽说也剜孟旧玉了,但右相还是觉得自己太冤了。
“……”
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就说别惹孟昔昭,别惹孟昔昭,一个六品鸿胪寺少卿,在他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可现在,他连孟昔昭面都没见过,就已经被他崩了一回了!
好生气!
他看向后面稀稀拉拉正在往外走的官员,林大学士低着头,也是一脸的郁闷,虽说皇帝说了要把孟昔昭叫宫里去,可皇帝的脾气谁不知道,他想办人,那都是正大光明的,恨不得拉来一万个观众的办,叫到私底下去,即使是训斥,也只是轻轻放过,根本伤不了他什么。
这一计,没成啊……
林大学士无助的抬头,还正好看见右相正看着自己,他顿时流露出求助的想法,然而右相隔着老远,就对他冷笑一声。
此时此刻,他跟孟旧玉的想法不谋而合。
门生收太多了,沾亲带故的人也太多了,还真就蹦出一个臭虫来!不行,赶紧切断,不然的话,以后还不知道要被这些人坑成什么样!
…………
皇帝有令,殿前司的侍卫立刻就出发,去请孟昔昭进宫,这回倒是没再劳动秦大官了,孟昔昭在鸿胪寺待的好好的,突然带刀侍卫来了,既气势汹汹、又客客气气,孟昔昭眨眨眼,对鸿胪寺众人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就跟着离开了。
庆福在门外已经焦急的凑了过来,孟昔昭看他一眼,庆福愣了愣,他现在还没和孟昔昭培养出百分百的默契,挠了挠头,他只能猜测着,驾着马车远远跟在他们一行的后面。
从西华门进宫,这里不是正常上下朝的路线,但孟旧玉特地绕到这边来,跟孟昔昭玩了个偶遇。
孟昔昭:“……”
看着自己爹迎面走来,一会儿咳嗽一会儿痒痒,这边揉揉那边挠挠的给自己递消息,孟昔昭不禁抽了抽嘴角。
前面的殿前司侍卫已然狐疑的看了过来,孟昔昭赶紧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表情,直到孟旧玉走近了,孟昔昭才对他熟人一般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去了。
孟旧玉:“……”
小兔崽子,你爹我的暗号,你到底看没看懂啊?!
虽说,孟旧玉已经吃惊过孟昔昭如今的聪慧了,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觉得孟昔昭是那个带二十家丁出去打架、都会吃亏的傻儿子,其实哪用给他递暗号啊,一看这阵势,孟昔昭就全明白了。
毕竟最近他除了去过一次青楼,一直都低调得很。
进了皇宫,没多久,他们又看见迎面走来一人。
也是熟人。
郁浮岚穿着黑色的侍卫服,腰上挂着东宫专属的腰牌,跟在孟昔昭身边的四个侍卫见了,除了打头那个,全都跟郁浮岚行礼:“郁都头。”
而打头那个态度也很客气,别看郁浮岚只是个小小的都头,这算是侍卫亲军里最小级别的长官了,可郁浮岚的当差地方是东宫,他这个都头的含金量,也就比殿前司都指挥使差那么一点点。
按以前的惯例,甚至这就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预备役,太子一登基,这人也会从侍卫亲军里调出来,全看新帝是什么心情了,心情好,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心情不好,给个金吾卫上将军。反正全是大官,而且管的全是最优秀的皇帝亲兵。
武将们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不跟文臣似的,躲着太子走,对太子底下的人也持以忽视的态度。郁浮岚也对这几人点了点头,然后一脸陌生的看着孟昔昭。
“这位是……”
孟昔昭拱手行礼,“在下鸿胪寺少卿孟昔昭,拜见郁都头。”
郁浮岚:“哦,你就是那个逛青楼的孟少卿啊。”
孟昔昭:“…………”
你递消息的方式比我爹还生硬。
那几个侍卫也惊呆了,他们去请人过来,都不敢这么说话,这郁都头,为人处世也太不拘小节了吧。
转念一想,他们又有点同情,难怪能留在东宫呢,原来是人情能力太差。
郁浮岚也就说了这么一句,完成了任务,他就走了,接下来总算是没别人打扰了,来到皇帝所在的昆玉殿,孟昔昭看一眼上面的牌匾,发现又换地方了。
昆玉殿明显比之前的宫殿更通风,进去以后,孟昔昭看着皇帝背后的冰山,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是真的冰山,快有两人高了,高高的伫立在大殿最后方,离天寿帝待的地方约有三米远,但因为够高够大,所以整个昆玉殿都凉丝丝的,而冰山一直在融化,融化出来的水,也随着地面上早就修建好的水道渐渐流走,这水道约一尺宽,四寸深,上面还镶嵌了许多亮闪闪的宝石,乍一看上去,美轮美奂。
孟昔昭:“…………”
参政府用冰都是精打细算的,每个院子只有三伏天的时候才给冰用,外面的百姓更是冰都用不起,只能节省一点,去饭馆买一份冰饮解解暑,你这个无道昏君,居然连冰山都搞出来了!
而且看样子不是现在搞出来的,已经搞了很多年了!
现代人开空调还知道关门呢,天寿帝连窗都四敞大开的,那冰山融化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加快,但不要紧,一边的内侍盯着呢,只要见小了,就挥手吩咐其他人,往上续冰。
孟昔昭看天寿帝十分不痛快,然而天寿帝看孟昔昭也是这样。
他上来就质问他:“朕听说,你去了红春楼?”
孟昔昭低着头,声音可一点都不低:“是,微臣去了。”
天寿帝:“你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孟昔昭仰起头,眼睛依然看着地面,他回答的比天寿帝声音还大:“启禀陛下,微臣忍不住!”
天寿帝:“……”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天寿帝整个人都有点懵。
他被气笑了:“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孟昔昭:“本性如此,微臣也觉得羞愧,但又觉得不是那么羞愧。”
天寿帝:“哦?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羞愧法。”
孟昔昭这才抬起眼,对着天寿帝嬉皮笑脸了一下,看着一点都没跟皇帝置气,就像个被家人训斥了的小孩,十分不往心里去:“微臣也知道,不该去那种地方,可不瞒陛下说,微臣这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陛下的信任,还有知心的红颜知己。”
天寿帝听着,哼了一声:“去那种地方,就能找到红颜知己了?”
孟昔昭不好意思的笑笑:“总要试试嘛。”
说着,他还往前走了两步,一脸跟天寿帝分享大秘密的表情:“陛下,您知道吗?我一向觉得,这男人啊,是泥做的,而这女人,是水做的,男人皆是臭不可闻,只有女人,才清澈芳香,您说我能不多亲近亲近她们吗?”
天寿帝:“胡闹!莫非在你眼里,朕也是臭不可闻?!”
孟宝玉大惊:“怎会,陛下可是真龙天子,寻常男子跟您有什么可比之处,陛下快别给他们脸上贴金了。”
天寿帝闻言,有点古怪的看着他:“那你爹呢?”
孟昔昭回答的十分笃定:“他也一样,臭不可闻。”
天寿帝:“……那你自己?”
孟昔昭高高抬起眉毛,像是不理解天寿帝怎么这么问:“我当然也臭不可闻啦。”
天寿帝:“…………”
他算看出来了,孟昔昭已经好色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看来坊间传闻是真的,孟昔昭的花痴病,哪怕当了官,也无药可救。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毕竟孟昔昭又不是他儿子,他不需要担心丢人的问题,而且,手下的官员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缺点,他还是很欢迎的,毕竟有缺点的人,他用起来更放心。
尤其是孟昔昭这样的,就这性格,一定很受其他官员的嫌弃,别说清流了,哪怕贪官污吏,都怕跟他走近了沾一身腥,他没有依靠,还不就得紧紧靠着自己这棵大树吗。
天寿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你啊你,倒是说了句真话,没错,朕看你就是最臭不可闻!”
孟昔昭有点不乐意,但别扭了一会儿,还是承认了:“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臣就认了,臣就是最臭不可闻。对了,陛下,臣以后可以继续臭不可闻吗?”
天寿帝失笑,“看看你这个样子,旧玉在家,定是没少为你头疼,罢了,总拘着,朕看你也老实不下来,只是以后,不能再让旁人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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