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为何要把这块和田玉送给我,补偿?还是说这只是又一个可以再次被转手的礼物。”秦桢心中本就委屈,听他这么问想了好几想还是咬了咬牙问出声,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道:“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你只是在做你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沈聿白微微侧眸,对上她眸底的倔强。
就像是多年前在书院,彼时的秦桢课业成绩在书院一众世家子弟和贵女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但书院的掌院是极为严格的人。
那时她的字迹在书院中也是甲等,可为了不让她飘飘然,某日晨读时掌院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了她的字迹,认为其字迹娟秀伶俐之余缺少了韧劲儿,故而取消了她的展示之格。
至于这股韧劲儿到底是什么,掌院的并未多做解释。
被当众撤销资格的秦桢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垂头应下了。
只是离开书院后,她每日都寻出半个时辰用来习字帖,沈聿白偶然撞见时问她为何要在已经做到个人极致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彼时的她就是这么倔强地看着他。
忽如其来的喧闹欢呼声打断了沈聿白的思绪,他掠过那双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墨色瞳孔,看着摊铺下欢呼雀跃的人群,原是小公子听了闻夕的话,开出了块成色还算得上可以的蓝田玉。
秦桢也听到了,扫向那处的眼神中闪过些许喜悦之意。
沈聿白嘴角往上扬起些许,伸出负在身后的右手将熟悉的匣子随手放在硕大的巨石处,道:“御赐之物,想来也只有你对玉石有兴趣就顺道送来,若是不喜欢就丢了。”
说罢他径直地离开了。
欣长身影快速地从身边掠过,快得秦桢都没有反应过来,匆忙望去时只瞧见他跃身上马的身姿,不多时便策马扬鞭离去。
她看着静立在石头上的匣子,错愕地眨了眨眼眸。
他就这么放这儿了?
不说这和田玉是否是御赐之物,仅仅是这块和田玉就已经是价值千金,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废石一块。
秦桢取过匣子抱在怀中,眸光定定地看着匣子,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适才沈聿白并未反驳她的话语,就说明这确实是用来补偿她的,不管她是否需要,他只管已经送到了。
心情甚是雀跃的闻夕小跑回到自家少夫人的身侧,见少夫人双手紧紧地搂着个匣子,适才就在这儿的世子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闻夕,你说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闻夕哑然,她确实不知。
其实秦桢心中是清楚的,沈聿白过来不过是想起了今日是祭拜的日子,故而留出了时间来替她的双亲扫墓,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自己并不好,可是该做的事情该尽的义务他还是会做。
至于对她不好……
沈聿白并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时间能够永远地停留在及笄的前一年就好了。”秦桢道。
闻夕不懂这个十四岁的含义,但是也清楚自家少夫人的心思,大抵是那时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对世子的心。
见少夫人状态不太对,闻夕紧忙顺着这个时间转移话题道:“若是永远都停留在那时候,您岂不是还要再夜夜书写信件,冬日夜里的墨可难磨了,您的手都被冻得通红。”
话音落下时,她清楚地看到自家少夫人眼睫颤抖了下。
早已将那些信件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秦桢骤然听到这句话时,心中闪过丝丝的麻意。
闻夕不知道的是,那些个夜里斟酌的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恰恰是她匿名送给沈聿白的。
思及此,秦桢自嘲般地轻笑了声,道:“走吧。”
落脚街道上的摊铺多已经收摊回家,就连适才讨论声此起彼伏的赌石摊也已经收起了摊铺,铺子老板寻来了长工挑起了装满毛料的胆子,抖落着鼓囊囊的荷包中的银钱神清气爽地离去。
踏上马凳时秦桢余光瞥见硕大枯木树干下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位正是适才赌石的小公子,他不知在和另一位男子说着什么,手中的蓝田玉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高处抛起玩弄着。
她看了须臾,探身入舆离去。
马车经过枯木树干时,接过茶盏的秦桢眸光对上那个男子的眼神。
他似乎是愣了下,而后对她稍稍颔首示意。
是个陌生面孔,秦桢从未见过,也就当作没看到。
但驶离时似乎是听到了那位小公子的话语,他说:“你别管我是否经过别人的指点,我也已经开出来了,该你实现承诺了。”
直到好友说着若是下次再见到那位姑娘必当好好感谢时,叶煦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抬手截过被抛在半空中的蓝田玉,“你谢错人了。”
“什么?”抛了近三百两银钱的梁钊困惑不解,“不是刚刚那位姑娘?那是谁?”
叶煦想起适才纳入眼帘的一幕,道:“是另一位姑娘。”
被绕晕了头的梁钊摆了摆手,“别管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这次终究是我赢了,快将祁洲的那块玉佩给到我。”
“我何时说要和你赌了,我只说了你大可试试。”叶煦挑了挑眉,负手离去。
被摆了一道的梁钊:“……”
第15章
静谧卧阁门扉微微敞着些许,丝丝缕缕的冷风循着缝隙而入,晕着淡淡光圈的烛火随风摇曳,洋洋洒洒地照耀着夜莺衔枝桠匣盒,透着光泽的匣盒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秦桢静坐在软塌上,不远不近地望着它。
本想回府后送去书房给沈聿白,然而他并未回府,守在书房的侍卫们没有他的命令也不敢收下这份昂贵的匣盒,她只能带回到卧阁中。
送走那份不属于她的翡翠原石后,博古架正中心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秦桢也没想着再将其他的毛料摆在那个位置,现下收到这份补偿,也不愿将它补上孔雀空缺。
这块和田玉也不属于她,为何要装进她的藏馆中。
秦桢等到了深夜,都没有等到归府的沈聿白。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自己都在等待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门扉被推开发出的‘咯吱’声响起时,她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对上沈聿白的眸光时她愣了下,也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还会来卧阁中。
秦桢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你怎么回来了。”
入屋的第一眼沈聿白就瞥见了安置圆桌上的匣子,他神色平淡,眸光掠向稍显迟疑的女子。
她平日里温婉恬静的神情被惊诧取缔,纤细修长的指节无意识地捏着帕子,对于他的到来诧异又茫然无措。
“回来取样东西。”沈聿白道。
话音落下的顷刻之间,秦桢径直地看向匣盒,以为他是来取匣盒的,也没有在上前动匣盒,只是说:“我还未打开,里头还是原样,你拿走吧。”
沈聿白闻言,垂眸凝着她。
审度着她这句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仅仅是为了刺他。
清冽锐利的神色犹如穿透人心的利刃,漫不经意地划过秦桢的脸颊,霎时间白皙透粉的双颊被划出道道血痕,滚烫炙热的鲜血奔涌而出,滴落在手背上,烫得手背发麻。
秦桢浅浅地往后退了步,“我只是替你拿——”
“秦桢。”沈聿白喜怒难辨地伸出手,掌心覆上匣盒侧边的冰凉茶盏,眼神一分一毫都没有落在匣盒上,“和田玉不过是个玩物而已,我说过,你不想收下大可直接丢掉,何必拿着它来和我做文章。”
秦桢脸色唰得一白,脸色变了好几变,看着沈聿白眼眸中神色难辨的神情,指尖微微颤抖着,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并没有和你拿乔的意思,御赐之物我若是弄丢了生死难料,你又何必来为难我?”
顿了顿,她也不想再理会他,道:“你来拿和田玉也好拿别的也罢,自便。”
说罢秦桢径直地掠过他的身影走向里间,还不忘将床榻与外屋相隔的屏风和帐幔拉上。
刹那间,偌大的卧阁外屋仅有沈聿白的身影。
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垂眸睨了眼匣盒又瞥向已经落下的月牙色帐幔,良久,呷了口茶水才走向卧阁西侧。
不多时,沈聿白手中拿着两封尚未开启的信件离开,对匣盒视若无睹。
在外等候多时的鹤一踢开脚下的积雪,余光瞥见自家世子出来收回了脚,“暗卫来报,赫王已得知圣上身体不适的消息,早些时候入宫请见无果刚刚才回到王府,东宫递来消息,殿下想要见您,已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
沈聿白闻言,视线从信封上移开看向鹤一,深邃不可测的眼眸在静谧夜色的衬托下愈发的难懂。
少顷,他才道:“将抓到的人关押进暗牢中没有旨意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用刑,今夜起府中轮值的侍卫调离一波,命他们暗中守着国公府,没有指示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鹤一领了命。
黑沉的夜幕一寸一寸地压下,呼啸的冷风声吹散了干枯落叶,恰似风雨欲来之际。
沈聿白回眸,淡淡地瞥了眼窗柩上的摇曳烛火,神色难谙。
卧阁内。
躺在被窝中的秦桢扬起的心在他推开门扉离去时才落了下来,掀起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垂挂在床榻上的暖玉坠子。
恍惚间,漫着冷意的脖颈似乎被滚烫水渍砸到时,她呆呆地抬手试图擦拭眼角水光。
指腹覆上冰凉眼角时,没有摸到一点点湿意。
秦桢摩挲着眼角的指腹停顿须臾,脑海中一点儿思绪也没有,就好像是被浆糊糊住了脑子,动弹不得。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才慢慢冒起些许思绪。
或许在沈聿白看来,她的喜欢才是原罪。
若是没有她的喜欢,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事情。
她不会变成现在这幅他觉得陌生的模样,也不会‘下药’,他们依旧会像最初那般维持着兄妹之情。
然而这一切被她的喜欢、她的妄念打破了。
就像是面易碎的镜子,都不用重击,只需要轻轻敲动就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她的动心。
伺候的丫鬟们早已经歇下,许是早些时候闻夕提起信件的缘故,秦桢忽而想起静置在玉雕屋中的信件。
顿默良久,她爬起来,随手取过披风披上,小心翼翼地推开卧阁的门朝着玉雕屋走去。
屋中并未烧炭火,四下冰凉,绵密的冷意穿过衣裳透入肌肤。
她点燃烛火,借着烛火的点点光影拉开了最里层的抽屉。
整个屉子中装着满满当当的信件,尘封已久的信件泛起了黄色,一封又一封的信件,稍稍瞥过就能看出主人对它们的爱,还有那翻过一次又一次的痕迹。
秦桢捧着一沓子的信件回到卧阁。
这些信中回复的内容,和她亲密如周琬她都没有提到过。
潇洒自如的字迹恰似不受拘束的清风,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字迹也随着来信人的年岁增长愈发的凌厉。
而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日期也停留在了她成婚后的第一个月。
是来信人亲手切断了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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