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松城隔百里北望阑河可见晶国之焱城;西过玉竹山与连国丹络镇有三百里之路。
只因近来三国有了明确通商之策,官府便严查地下商道,是以,人财两空也不敢多加怨怼。
“往前六十里是阑河,两国各有屯兵,咱们得绕开他们。前头不出三里会有客栈。明日晨起往西行,出意外的话,再过十日便可到丹络镇。”宋青青跃马扬鞭踏尘而来,颇有一股悲壮之势。
蓝宁珞并不关心有无客栈的问题,此次出来,已经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听了半晌才听到宋青青说了一句顶要紧的话,“蓝蓝,关牒可要看好。”
她挑起方形小帘,看着宋青青在马车前勒住缰绳,心下也生出要骑马的意思,于是笑道:“宋掌柜,我在车里可要闷坏了,不如明日换我来骑马,让队里年长的人乘车?”
“蓝蓝,你叫我掌柜,我听着别扭,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宋青青拉着缰绳让坐下骏马和车速齐平,“不过再闷几日而已,况且骑马太累,还是车上舒服些。”
蓝宁珞素来只有身旁服侍的人,见到宋青青这种豪爽洒脱女子,心中总是欢喜的,可以就止不住抱怨道:“走这种路骨头都要颠散了,车上一点也不舒服。”
因图小富,商队人马既要装模作样躲避官府,又要准备银两孝敬他们的荷包。
这一路走的并非驿道,反而全是颠簸碎石,摇摇晃晃,就要把蓝宁珞给拆了。她头上的木簪歪斜,经风一吹,飘飘扬扬直挠得她脸颊痒痒。
宋青青笑了两声,之后指着自己的额头叫了一声:“蓝公子?!”
蓝宁珞出门在外,和雪幺一同换了国朝男装。这还是观主定的规矩。
她看着宋青青挑逗的眼光,摔下车帘,朝同坐于车内的雪幺怅然地看了一眼。
雪幺立刻意会,从箱中取了妆匣,捏了梳篦凑到她跟前为她重新束发,“少主可都想好了?”
她虽是女子,可跟着她的人外出还是叫她少主。这又是观主定下的规矩。
蓝宁珞闭目了半晌也没回答问题,雪幺似是有些不耐烦,接下来蓝宁珞的头皮便被扯疼了,她睁眼瞪了雪幺一眼,雪幺连连委屈:“少主,方才车子压到石子了。”
蓝宁珞再次瞪了她一眼,问道:“你想问什么就问,这么吞吞吐吐做什么?”
雪幺给她散下隽永长发,轻轻用木梳从上至下将她散乱的发丝捋顺,边忙边问:“少主,咱们是先去晶国还是先去连国?”
“此去连国交易,自然是先去连国。”蓝宁珞不知雪幺今日怎么了,总是问些简单明了的话。想到这里,她便扯过梳子,几把就将脑后的长发挽至头顶,之后闭上那双略微干涩的眼,路上这么多灰尘,眨眼都费劲了。
而她久未出门,又连赶了几日路,胃里时不时翻江倒海,有些作呕之意。观主良苦用心,不让她出观,只让她读圣贤之书,练文人之字,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她这四年来做到了神情懒惰,浑浑噩噩,间或十日熬一次夜补作业。如今无人管教时,她自是张狂起来,可偏偏少女的惆怅又让她徒生了一番茫然之意。
想到这里,她似乎还真是学到了文人身上的酸臭味道,一时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连忙捂住嘴巴,雪幺却问:“少主怎么了?”
“我牙疼。”蓝宁珞胡乱扯谎。
俄顷,车外便是一声断喝——“大家小心!”
车中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闻马声嘶鸣,刀枪相交之音,车帘随来往行人而翘起一角,蓝宁珞瞬势瞥了一眼,见几个行头怪异之人在打斗。
蓝宁珞自小就没看过如此精彩的对决,况且还不用拿赏钱,便贪看了两眼。随后发出两声感叹:“出手太慢,难怪被打!下手太狠,难怪伤人!”
“蓝蓝,这次真是晦气,方才询问路人,丹络镇的商队被连国紧急调集的守将驱逐,现下那里又有流民作乱,如今商队不是丢下东西逃命便是原路回返。”宋青青往日的妖媚之声充满了懊恼与愤怒,大有和他们血拼之势。
“紧急调集的守将……?”蓝宁珞嘀咕了一声,想叫来身边的男随从云寻细问一下,谁知他已拔剑飞去和那群其丑无比之人较量了。
因他飞身离去,马又受了惊,车内便猛然向后沉了一沉,蓝宁珞登时歪在车棚一角,头也磕在了车篷内壁上。她一时气结,恨不能把云寻撕碎了。
可现在腾不出手来,她一只手揉着脑后,一只手扶着方才梳好的发髻,——不,她方才并没梳好发髻,此时头发全散了。
雪幺来不及等她坐稳已一个纵身冲出车内,一手抓紧马缰,驱使马儿吊头,蓝宁珞便如团球般从车内一角甩至另一角,而她躲开的地方恰巧刺进了半支镖。
车驾趁着慌乱声再颠簸几下,让本就胃口不适的蓝宁珞像似被人下了秘药一般,头晕目眩,腹部更有作呕之意传来。雪幺听到车内滚动声便急急叫了一声:“少主?”
“雪幺,你好大的胆子,”蓝宁珞抓紧车棚上的支撑,怒道:“你竟敢这般不把我当回事!”
“吁——”雪幺横冲直撞避开烟尘滚卷之人来到几棵树前,她狠狠勒紧了缰绳,待安稳好了马匹才转身扶着蓝宁珞下车,见她惨淡模样殷切道:“属下该死,少主可还好?”
“多谢你,我差点被那支镖毙了命。”蓝宁珞挽好头发,之后被雪幺扶着坐在树下石头上,喝水漱口后才清醒了些,宋青青此时被两个剽悍之人紧逼,十几个回合下来已体力不支。
宋青青头也不回便音声大作:“蓝蓝,你的人呢,这样下去我可撑不住了,我要是撑不住,这趟活可就白做了!”
蓝宁珞看着远方奔来的马匹出神,暗黄色的尘土裹挟着地动向一股长龙穿霄奔放,当真又加重了她胃里地晃山遥之意。
“保证我们的人没事就好。”蓝宁珞向雪幺下令。雪幺答应了一声,随即朝天空点烟,一声微响,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随他远去。
蓝宁珞只恨眉头不能挤出一座山来。她扫了一眼尘土飞扬的天,又瞥见身前的宋青青对抗数人早已不易,于是低头捏起一块石子掷向她的手腕。
她一向爱玩弹弓,又一向爱玩石子,是以,练就了稳准狠的功夫。
蓝宁珞自知以宋青青的脾气,此刻劝是劝不住的,只好激怒她,她才肯抽身过来听她讲一句。
宋青青的眸子要裂开,捂着手腕满抱怨道:“蓝蓝,我可是自己人,你力道太大了,我右手费了要怎么记账?”
蓝宁珞劝道:“青青,你打他们还不如过来歇着。”
宋青青瘪瘪嘴,只好试图抽身。
*
“哎呦喂,哎呦喂,这些人是不是连国的黑鹿军?”远处一个约么二十岁的白皮书生在周身甩出一道光圈,映衬着夕阳落霞,偏偏独有一番风趣。
然而他拼命喊出的“黑鹿军”当真震慑了周围之人,经此一闹,众人便也都认为那黑压压的蝙蝠是连国所向披靡的黑鹿军。
这个只是花拳绣腿的白皮书生,将疑心之话放出去后却落荒而逃。看着周围人皆是舞枪弄棒,双手抱头左顾右望,直到看到坐得踏实的蓝宁珞才鬼兮兮地与她搭讪,“你且安静坐着,我……我也陪你安静坐坐吧。”
蓝宁珞不知是敌是友,索性也不言语。
此时几人长刀相向,白皮书生见她不为所动不免痛骂了两句自己眼拙,捡起身旁那把剑起身要跑,之后还要拉着她一起躲避。
谁知蓝宁珞问了一句:“此地杀人是不是不用坐牢?”
白皮书生回道:“我又不是牢,坐不坐我哪知道?”
蓝宁珞也管不了这些,随手夺了白皮书生手上的剑,横扫了眼前追来者的咽喉,以一敌三,当即让白皮书生的眼珠子掉了出来。
他不知是吓傻了还是震惊了,总之张着下巴就要垂涎三尺。就是这副作态,蓝宁珞想吐的欲望又加重了一分。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蓝宁珞已提剑朝他刺去,他当下楼住了她的腰,苦叫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说罢便“噌”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却始终不肯撒手。
“他们如此待你,你却要饶他们性命?孔圣人曾言:‘以直报怨’!”语毕,蓝宁珞用力丢出的剑已将白皮书生身后举刀的两名袭者穿了糖葫芦。
白皮书生以为她要杀自己,便抱她抱得更紧了。
蓝宁珞本已力竭,甩他甩不开,只好用脚朝后卷了一粒石子,闷声正中身后袭者胳膊,再一抬手,稳稳接住了袭者手中松落的长刀,反手挑了那人脚筋。
白皮书生眼看那人脚踝涌血应声到地后捂脚乱抖,不由吓得撒了手。
只是他一抽手,让本就头晕的蓝宁珞更觉身子发虚,遂用刀撑地才勉强不倒。
白皮书生见她站不稳,又颤颤巍巍上前扶住她,只听他牙齿抖动,话也说不利索。
蓝宁珞迷迷糊糊听到一句:“少侠,你……你……可不能死,我得……得拜你为师!”
没想到他磕磕巴巴半晌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还以为是能脱身的法子!
蓝宁珞听着腻味,只是身子轻飘,便任凭他扶着重新坐在石头上。之后,白皮书生大义凛然地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这位白皮书生自身不保还知护着蓝宁珞。她内心发笑:自不量力。不过人家到底是好意,只是她嫌他身后带起了尘土,咳嗽两声后朝他腰间一点,他便即刻跪地惨叫。
她斜睨他一眼,低声喝道:“闭嘴。”
白皮书生回身看她压抑之态急问道:“少侠,你可要紧?”
蓝宁珞不想和他废话,腾出一只手,再一使力,将白皮书生从她左边提到了右边。下一刻,她的左边一道光亮劈来,她便又从地上抄起石子击碎了袭者的喉咙。
白皮书生不敢去看那些人的惨样,只得看着蓝宁珞一举一动,却又被她的呕吐吓得不轻,站起身来便给她重重地拍背脊,直拍地她浑身发颤。
“侠……少侠?哎呦少侠,我以为你杀人不眨眼呢,没想到你看到那些血拉拉的东西也难受,我也快吐了。我还是扶你到林中避一避吧。”
蓝宁珞看着蝗灾一样的人群,朝他说了句:“那不是黑鹿军!”
白皮书生愕然地“啊”了一声,随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蓝宁珞压制着恶心厉声道:“黑鹿军是连国的禁军,禁军怎么可能到边境来?”
白皮书生这次真被她吓到,随即恍然大悟,“哎呦,是这样子。我看着这群人黑衣鹿角糊涂了,亏你看出来了,否则我真以为连国胆子大得上了天。”
他兴奋之余便捏指吹了个口哨,少顷,面前便有两个人影闪现,立于他面前拱手道:“二爷!”
白皮书生看见这俩人就来气,刚才差点把自己小命丢了,亏得还有脸叫自己。
只是现下情况紧急,也不想与他们分辨,饶有兴致想了一个并不高明的法子,“你……你们且去把能发声的东西都拿出来,最好能敲锣打鼓,卯足劲儿喊,就说……就说山匪来了。”
两人应了声,消失在即将升起的夜里。再一回头,见蓝宁珞已吐到脱了力,靠在树上昏昏欲睡。
雪幺见众人追着那群黑衣之人离去,抽出身来,却见蓝宁珞被白皮书生抱了起来,心下不安,飞身赶过去。
雪幺用长约一尺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怒道:“喂,把人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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