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在庙外,将那套长拳使了十来遍,浑身汗透。
天色大亮,往城中走去,要到客栈中寻黄若。
正逢开集,街上行人熙来攘往。
身前两个人,一胖一瘦,挑着两担瓷器,慢悠悠走着。
米入斗喊一声“借过!”要从那瘦汉旁边超过去。
哪知那瘦汉脚下一绊,忽的撞了过来。
米入斗探手在他肩上一扶,道:“老爹,小心了!”
不料那瘦汉顺势一个趔趄,侧着摔了出去,担子一晃,正撞胖汉的担瓷器上。
哗啦、嘡啷之声不绝于耳,两担子瓷器摔得粉碎。
那瘦汉也压在一摞碗上,双手被碎瓷割得鲜血淋漓。
胖汉皱着眉头,喝道:“糟老头子,你撞坏我这一担上好的细瓷,把你这小身板上的肉剔下来卖了,也赔不起!”
瘦汉揪住米入斗,道:“是他推的我!”
米入斗道:“老爹,你走路不稳,我好心扶了你一下,你怎地随口诬我?”
那瘦汉道:“你若是不扶,我最多向前一跤,摔烂自己担子里的物事。你这一扶却更糟糕,我往侧面这一跌,把人家这些细瓷都撞烂了。”
米入斗道:“那倒也是,是我的不是。”要把那瘦汉搀起来。
瘦汉却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撒起了泼:“哎呦,这可叫我怎么赔得起!你可不能走。”
胖汉揪着瘦汉的衣领,骂道:
“还敢诬赖别人?哼,你拿不出银子来赔,咱们就去见官。瞧差爷大板子抡起来,不把你后背打成乌龟壳一样的七八瓣!”
瘦汉道:“大爷,我老崔穷得叮当响。
缸里没有转日的米,身上没有御寒的衣,屋顶没有遮雨的瓦,炕上没有隔潮的席,
拿什么赔你?高抬贵手,行行好吧!”
胖汉道:“高抬贵手,说得轻巧!我铺子里的这些碗儿碟儿,难道任由你砸着听响儿吗?
你没钱赔,就拿力气赔,给我做半年的工,粗活细活,不能有一点闪失!否则的话,别怪老哥送你官司吃。”
瘦汉嘴里带着哭腔,道:“这怎么成,我家里还有六张吃饭的嘴。我给您这儿卖力气,他们吃啥喝啥?你还是把我当猪仔卖了吧。”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道:“猪仔既能吃,又能祭祖,可比你这干巴老头值钱多了。”
那掌柜冷笑道:“你不答应,咱们就去见官。”
米入斗见那瘦汉满手是血,一张脸上老泪纵横,心下不忍,道:“这位大哥,你放他走,我赔给你就是!”
瘦汉一听,忙道:“对,都是他推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该由他赔!”
一轱辘爬起来,钻出人群就跑。
胖汉不去追,却抓住米入斗,道:“这位爷台,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米入斗道:“我答应了赔你,自然会赔。”
胖汉马上满脸堆笑,道:“这位爷台爽快,请先到铺里喝杯粗茶,咱们得先点点货,算算叫那老小子打烂了多少,再按进价给您折成银子。”
米入斗道:“我没钱。”
胖汉笑容一僵,道:“没钱怎么赔呀?做人可不能光说漂亮话。”又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米入斗道:“我干活赔给你。”
胖汉上下打量他几眼,道:
“好,你仗义,我也不能小气。你帮我干半个月的活儿,吃住都在店里,事事听我的吩咐,咱们这笔账就算了啦!”
米入斗道:“成!”
忽然想起还要去找黄若,一拍脑袋,道:“啊哟,我怎地忘了。”转身便走。
胖汉急道:“你不能走啊。”
米入斗道:“我还有些事,晌午回来再给你干活。”
那胖汉抱住他的胳膊,只是不依。
米入斗无奈,只好说道:“我依你,你快吩咐下活计,我做就是了。”
那胖汉带他回到铺中,同他讲了自己姓谷,指着八口一抱粗细的大瓷缸,道:
“这十几口缸子全是带沙眼的,存不住水,扔了可惜。
你把它们送回窑里,叫窑工堵块泥巴再烧烧。”
又指点了路径,那瓷窑在十几里外,要翻两个小丘,离得不近。
米入斗取过扁担,挑了两口大瓷缸便走。谷掌柜不放心,叫了个小伙计一路跟着。
米入斗惦记着黄若,只想早些把活计干完,好再去背她。
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将缸子送到瓷窑,把那小伙计拉下老远。
回来的路上,忽然想到:“唉,说什么活动血脉,其实我早知道那是甄大夫骗我的。
可我就是不愿相信,巴不得它是真的,那样我便有借口,天天见到她啦。
就算她当真要人背着‘活动血脉’,那姓李的魔头本事通天,难道不能帮她吗?
就算是背了她跑,人家也跑得比我更快、更稳当。”
这么一想,心中又酸又苦,垂头丧气地回到店中,谷掌柜早已把另两口大缸捆扎好。
如此直忙到深夜,才将八口大缸全数送了过去。
这一日负重行了百多里,累得不轻。在店中胡乱扒了两口饭,寻个墙角倒头便睡。
只听嘡啷一声,那掌柜的将门反锁上了。
米入斗心下有气:“我若想跑,就凭你这几层薄木板,怎么拦得住我?”
如此数日,那掌柜的对他日渐粗鲁。
米入斗整日里被他当驴子一样使唤,东奔西走,连去客栈中偷偷瞧上黄若一眼,也不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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