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平邦道:“瞧你那财迷样儿,几个铜板的小钱也在乎?”
古平国道:“白捞的钱,不取有伤天理。”
挤进圈子,正巧一名闲汉输光了铜板,脸色发青,把竹签往地上一撒,气愤愤地走了。
古平国捡起竹签,数了数共是十根。
身旁一个瘦汉向他瞥了一眼,笑道:“没毛的后生,也想来耍两把吗?这可是个手艺活,不比寻常。你还是玩六博、双陆去吧,运气好还能赢。”
那人已连胜几把,所掷竹签倒有十之三四能中。
古平国从袋中取出一小片银子,扔在脚下。那银子虽只四五钱重,也是这野摊子上难得一见的大注了。
那瘦汉脸色一变,道:“这小爷爽快,我和你赌。”哗啦啦掏出几把铜板,全是方才赢来的,在脚边堆成小小的一堆。
瘦汉举了根签子正要先投,一个胖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揪着他骂道:
“老崔,说好了今天去我铺上担货,怎么跑到这儿耍起来了。还不快去!”
老崔陪着笑脸道:“谷掌柜,耍完这一轮就走。不然……”
他把嘴贴着谷掌柜一张肥脸,低声道:“不然您老也耍几轮,这毛头楞小子,想不赢他都难。”
谷掌柜瞧瞧古平国,又仰头看了看日头,搓着手道:“时候还早,先玩两把也不迟。”
抓起十支签子,扔了半吊钱做注。
古平国心中暗喜:“好哇,本来只想捞几只小虾米,没想到竟来了条大鱼。吊大鱼可不能忙着收网。”
谷掌柜起手先掷,第一支便稳稳地中了。
周围彩声一片,有人道:“谷掌柜,今儿该着您老发财,赢了别忘了请咱们吃碗馄饨哇!”
谷掌柜兴致甚高,回身拱了拱手,道:“那还用说,等会儿胡老六的面馆儿见。”
古平国举着竹签瞄了瞄,投了出去。
竹签才离开手,便打了个横,落在地上。
闻平邦捏捏他的胳膊,奇道:“你这是怎么啦?昨晚瓜也没少吃啊?”
三人各自投了七支,谷掌柜越战越勇,七支里倒中了三支,老崔也投中了两只。
古平国投出的签子或左或右,散落一地,最近的一只离着瓷瓶尚有三四尺远。
围观众人哈哈笑道:“你瞧这小子,兔爷儿似的,腕子上能有什么劲头!”
一片喧哗声中,老崔又投中了一支,和谷掌柜斗成平手。
闻平邦心头火起,从古平国手中抢过竹签,道:“这三支我来投!”
双手各持一支,余下一支在口中咬住。
腕子一抖,两只竹签飞了出去,又快又稳,正中瓶中。用的却是发暗器的手法“双燕投巢”。
众人“噫”的惊呼一声。
谷掌柜和老崔也都吃了一惊,后几支签便全没中,好在二人已各中三支,闻平邦最后这支便是投中,也只是个平手。
闻平邦心想:‘老老实实投进去,也显不出本事。”
有心耍个花样,转身向后,两根指头捏着签尾,要用一招“北雁南飞”,将那竹签甩进。
不料一人在他腰上轻轻一抓,他怕痒一躲,这一下大失准头,竹签嗤的一声,飞上了树。
怒气冲冲地一侧目,却是古平国。
闻平邦骂道:“他俩是你姨夫还是姑丈,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古平国向他使了个眼色,轻轻一踢,脚边那小块银子便咕噜噜地滚到老崔跟前。
他垂头丧气地将竹签一一拾回,道:“算我输啦,咱们再比。”
老崔喜道:“好,再比!”
拾起银子,道:“谷掌柜,这银子渣也不用分了,这次赢的就算小人的,下次赢块大的,再算作您的,成不?”
谷掌柜心思细密,斜眼瞥了闻平邦一眼,心想:“这人一掷双中,不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真有一手绝活?”犹豫不决。
古平国看穿了他的心思,向闻平邦道:“这次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来,就不信赢不了他们两个半截入土的棺材瓤子。”
谷掌柜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好,就咱们三个,哪个要是找帮手,哪个就是孔夫子搬家——只一个输字。”
三人又比了几把,古平国偶尔也投中了几只竹签,却越输越多,连牡丹头上拔下来那只银钗也都折做二两银子,赔了进去。
老崔和谷掌柜各赢了几轮,脚底下黄的白的,越堆越高。
二人乐得不可开支,早把担货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古平国一咬牙,把从余婆子腕子上撸下来的那只金手镯取出来,道:“咱们赌这个,就怕你们跟不起。”
谷掌柜眼睛一亮,心想:“这小子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厮养,偷了主家的物事出来玩儿。管他是偷来的还是骗来的,总之今日财神高照,该着我老谷发达。”
他笑嘻嘻地道:“你给我送钱来了,我怎么能嫌多?”接过手镯来掂了掂。
他是买卖人,手可当秤,那镯子倒有七两半重,其时金价甚贵,折算成银两,要百余两了。
老崔一对瞳仁映着金子,闪闪放光,道:“我也跟!”
古平国笑道:“你拿什么跟?你赢的这堆破烂折成金子,也不过一块耳屎那么大。”
老崔道:“我写张条子给你。”从旁边铺子里讨了纸墨。
他不会写字,便托谷掌柜给写了张一百两银子的欠条,按了手印。
谷掌柜写罢,冷笑道:“老崔,你那点家底,我还不知道吗,你若输了,去哪弄一百两银子来?”
他前几轮输赢满不在乎,但这次下的本非同小可,心里便和老崔较上了劲。
老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道:“我要是输了赔不起,下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总成了吧?”
谷掌柜冷笑几声,道:“我铺子离得远,懒得回去取钱了,也押张欠条。”又写了张欠条。
古平国道:“就只怕我赢了,你们不认账,这欠条不就成两张废纸了么?”
老崔笑道:“凭你那鸭掌一般不分溜的五根手指头,也赢得了咱们?”
谷掌柜道:“我谷二丙在镇上‘天磐号’上干了二十几年,从学徒做到掌柜,名声响当当,怎么会不认账?这里的人个个都能给我作保,对不对?”
围观众人轰然答应,催促三人投签。
老崔、谷掌柜虽精于此道,却从未下过如此之大的注。
二人紧张至极,手指僵硬,准头大失,各自投了五六次,竟无一中的。
好在古平国投出的也歪歪斜斜,飞得满地都是。
闻平邦早看穿了他的心思,倚着树,懒洋洋地道:
“线放得够长啦,再不收可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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