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忽的探出个枣核脑袋,两条干瘦的胳膊拽住那汉子探下来的手,叫道:
“使点劲啊,三撮毛,你小子干啥都偷懒。”
那汉子两边鬓角各乍着一蓬乱发,再加右颊横生的一簇黑毛,根根好似喝饱水的豆芽一般支楞着,算作三撮。
三撮毛道:“好嘞,巩二爷。”
猛一挺腰,从洞里拎出个干瘦老头儿。
那老头儿 “哎呦”一声,骂道:“你小子使那么大劲儿干啥,二爷我这一身老骨头,都给你抡散架了。”
手腕一甩,中指微屈,“啪”的一声,一个爆栗敲在三撮毛头上。
巩二爷两只贼兮兮的眼睛四下望了一圈,忽一抬手,在洞外四人脑门上各打了个爆栗。
最后那汉子怕痛,缩着脖子往后躲。
巩二爷骂道:“还敢躲?”
指节追身而到,最后这“啪”的一声分外响亮。
他这爆栗出手如电,百无一失,堪称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绝学”。同少林金刚掌、丐帮破城枪、华山苍龙剑合称为武林四大绝技。
那四个汉子揉着脑门,十分委屈。
巩二爷道:“叫你们多挺一会儿,就是不听,你瞧那三人还没走远。要是叫他们发现了,白瞎了咱这一番折腾。”
手指之处,米入斗等三人的身影依稀可见。
三撮毛道:“二爷,您可不知道那天杀的大个子有多沉,连上这块石头,足有五六百斤啊。
小的们这八条胳膊,就算换成铁棍也支棱不住!”
巩二爷在洞里蜷得久了,血脉不畅,活动了下手脚,道:
“方才听他们说话,是九华派的。果然是讲道理的名门正派,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好人。”
三撮毛道:“对呀,就连九华派的正主儿都不信那物事是让咱们抢走了,可见咱们有多冤。这不知是哪个孙子王八蛋造的谣。”
说话间陆续有人从洞里跳出来。
一个手下奉承道:“二爷,您老人家神机妙算,金蝉脱壳后面接了个瞒天过海……”
巩二爷浑没好气,抬手又打出一记暴栗,骂道:“脱你个乌龟的臭脑壳!脱的那是壳吗,那是咱海盐帮百余年攒下的基业啊!
咱爷们为了逃命,折损了许多家底不说,还做下挖坟掘墓这种缺德事,有朝一日到了阎王殿,还不得下油锅炸个透?
还有麻脸张,一个人留在庄上放火,现在也没见他找过来,唉,怕是把命交代了。”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
“这几拨人算是躲过去了,以后还不知有多少拨要找过来。咱们海盐帮的威风,这次可算是折尽了。逃难要紧,赶快走吧。”
巩二爷在此地住了几十年,对地势十分熟悉,当下带领众手下,尽捡着偏僻无人的小路穿行。
东转西转,到得一个险要处,山路西面是密林,东面却是一条深涧,山水哗啦啦地从涧底流过。
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林中飘来:“做了这么件大恶事,还想逃到哪儿去?”
巩二爷吓得两腿一软,若不是三撮毛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后领子,便要瘫在地上。
只见林中转出个人来,五十上下年纪,高挑儿身材,穿着灰色短衫。
巩二爷一望之下,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薛长行,你这老小子,老哥哥遭了难,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没来由的取笑我,咱俩从小到大的交情一笔勾销!”
薛长行急忙过来,哈着腰道:“老哥,你别急呀,兄弟玩笑开得过了头,给你赔不是啦。
我听说有人要找你的麻烦,这不请了个大人物,来帮你镇场子。老哥你猜猜是谁?”
他神秘兮兮地拉着巩二爷,绕到一棵树后。
树后无人。
薛长行一搔头,道:“咦,人呢?”
巩二爷甩开他手,道:“你要开玩笑,什么时候不好,偏拣这急火窜上房的时候!”
薛长行道:“这位高人就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你等着,我给你叫一下。”
从怀里掏出个半尺长的竹筒,迎风一晃,一枚枚烟花从竹筒中接连窜出来,嗤嗤射向高处。
巩二爷急道:“你干什么!”
仓促之下,揪住三撮毛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堵在了筒口。
竹筒嘭的一声闷响,在薛长行手里炸开。
三撮毛脸颊乌黑,半边毛发皆焦,自此大号改为“两撮毛”。
巩二爷出手虽快,却也没能将烟花尽数堵住。半空里啪啪声连响,红光四射,异常醒目。
他气得连连跺脚,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骂道:
“姓薛的,我上辈子是欠你的么?我烧了老巢,才把那些人甩开,你这不又把他们引过来了吗?
你可别走,姓巩的今天就是死了,棺材里也得垫上你这老小子。”
薛长行笑道:“老哥哥你先别急,高人就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不慌不忙向前行去。
巩二爷忐忑不安,只好咬牙跟上。
走不多远,对面摇摇晃晃行过来两个人。
薛长行迎上去,向前面那人拱手作揖,道:“前辈,你可来啦。”
这人四十几岁年纪,颌下一部长髯,脸上莹莹有光。若不是穿着一身破旧麻衣,腰间横着一条草绳,当真就似从画里走出的神仙一般。
巩二爷心里暗自喝彩:“瞧他脸色就知道,这人内功深不可测。身上不修边幅,正是高手率性自在的风范。似这般人物,才称得上‘前辈高人’四字。”
长髯人身后跟了一人,须发乱蓬蓬地连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佝偻着腰,背上驮着个酒葫芦,一望便知是个酒鬼。
那长髯人向巩二爷略一欠身,道:“你就是巩二爷吗?这位薛兄弟是我的朋友,他说你最近麻烦缠身,叫我来帮帮你。”
巩二爷忙道:“您叫我巩二就好,这个‘爷’字可别再提了,那是寒碜我。不敢请教老前辈尊姓大名?”
薛长行道:“老哥哥,亏你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你竟不认得?”
巩二爷讪讪道:“恕小老儿眼拙。”
长髯人笑道:“哈哈,姓李的多年没在江湖上走动,识得我的可是不多啦。”
他身后那酒鬼忽的抢前几步,抱住一棵树,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酒气令人作呕。
薛长行面露疑色,向长髯人询问:“前辈,这位是?”
长髯人道:“李某方才在树下打坐,忽的闻到一股酒香,顺着找过去,见这位朋友正对着个树桩子独饮。
李某肚里馋虫作怪,向他讨了两杯。喂,这位酒友,你怎么称呼?”
那酒鬼听到个“酒”字,眼睛一亮,登时来了精神,拉着长髯人的手,道:
“你喝了我的酒,要怎么谢我?嗯,把你背后这把烂家伙给我耍耍?我就和你说。”
长髯人被他缠得没办法,从后领抽出一支尺许长的物事,却是支竹箫,青碧如玉。
那酒鬼一把抢过来,当做老头乐一般,伸进衣下抓痒。
薛长行皱着眉,低声道:“前辈,您尚不知此人姓名,岂能把成名的兵刃让他这么糟蹋?”
长髯人笑道:“无妨。”
巩二爷心下更是佩服:“高人行事果然豪迈磊落,同我等营营苟苟、事事算计之辈截然不同。”
那醉汉忽的开口道:“我姓金,叫……叫……”忽的一愣,问巩二爷道:“啊,我叫什么?”
巩二爷又气又笑,道:“我怎么知道?”
他既然知道这醉鬼和长髯人无甚关系,言语中便毫无尊重之意。
那醉汉道:“嗯,我得回去问下顾当家的。啊,对啦,他给我写了个牌子。”
他在怀中摸了半晌,掏出个木牌,对着上面的字念到:
“穿云寨,金万两,值金十两。对啦,我叫金万两,黄金万两的金万两。”
巩二爷心想:“果然是个俗气的名字。想是这人时常喝得烂醉,寨里当家的怕他走丢,便给他栓了这块木牌,好叫遇到的人送他回来。
哼,莫说十两金子,我瞧他便是十两臭狗屎也不值。”
金万两把那竹箫凑到口边,便要去吹。
长髯人神色大变,探手将萧抢了过来,插回衣领,沉声道:
“箫声一出,流血漂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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