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

    天台的风很大，因为刚下过大雨，所以即使是在夏季，也有着丝丝寒意。
    而且天上的云层很厚，黑的令人心慌，仿佛随时都会下雨，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莫天清慢慢的习惯了站在天台上的感觉，俯视下面的一切，享受无人比肩的孤独，和这份宁静。
    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反正脚下的地面满地都是烟头，好几个还亮着红光，未曾燃尽。
    呼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喷出稀薄的烟雾，看它们破碎在风里，一脸的平静。
    他不喜欢吸烟，那不是什么好习惯，这一点他知道，从小到大他都没吸过。但是人是会变的，就是这半年来，他学会了，但是从不在人前吸烟，唯独夜深人静时，他会来到天台，看着脚下灯红酒绿的城市，默默地抽上一些。
    如果碰上他心情不好，就会多抽一些。而现在，很明显他的心情不好。
    不是因为相柳逃走的事，而是另一件，发生在白天，发生在普通人生活圈子里的事。
    那个背影，是她吗？他不敢去想男孩的话，他知道那不是玩笑那是一句承诺，只要他答应，男孩的许诺会变成现实，他可以忘记这一切，从头再来。
    很美好，真的很美好，这种结局是他过去半年做梦都能笑醒过来的结局，为了这个他不知道想上天祈求了多少回，而现在，当这个愿望可以成真时，他，突然舍不得了。
    在留恋什么呢？她？还是那段美好的岁月，还是，那晚那个伤心的男孩？
    嘶
    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香烟烧到了手指，疼痛把他带回了现实，看着被自己甩掉地上的烟蒂，莫天清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苦涩的神情。
    “如果你爱上了别人，请别告诉我……”
    莫天清口袋里，沉寂了许久的手机突然响了，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的，谁会给他打电话。
    带着疑惑，他拿出了手机，但是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个陌生号码，他，沉默了。这个号码他没存，不，是他删了，在那一天，但是这个号码他记得。
    “喂！在听吗？我知道你还没睡，我有话想跟你说……”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迷迷糊糊，给人一种将醒未醒的感觉。
    他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所以我来跟你道个歉，白天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不想你再被这件事耽误下去，我记得以前，你是我们几个人里最优秀的，可是你看看现在……”
    “我知道她走了你很难过，可是感情就是这样啊！没有人去规定谁跟谁必须在一起，就算领了结婚证都还能离婚，更何况你们俩还什么都没有啊！”
    “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删了我的电话，微信，qq几乎是所有的联系方式，不，不只是我，是你身边所有的异性。我知道对于女孩来说，男朋友身边所有的异性最大的缺点就是活着，所以你删了我我不怪你，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可是……”
    “可至少那时候你很开心啊！我看到你开心我也很开心，可是现在呢？为了她你整个人都变了，沉默寡言，自暴自弃，喜怒无常！”
    “你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莫天清吗？真的还是我熟悉的莫天清吗？”
    “是那个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的莫天清吗？”
    ……
    “你在哪？”
    “在家！”
    “你喝了多少？”莫天清猛地皱起了眉毛，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会记住很多不被人上心的事。当初他跟沐熙妍几个人关系最好，所以这几个人他都很了解。譬如他知道沐熙妍胃不好，不能喝酒，可是听这家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明显是喝酒了，而且喝的不少，醉的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不然绝对不会有这个电话。
    “不多，一，二，三，四……十，唉，怎么墙在晃啊！地震了吗？”
    “别喝了，我过去找你！”
    “嘿嘿，告诉你，我家没人哦！”电话那头，女孩突然破涕为笑，像个小孩。
    “废话，你家没人我不知道吗？用你提醒！”
    莫天清挂了电话，看着头顶的星空，手掌忍不住的颤抖。
    沐熙妍说的没错，他当初跟自己周边所有的女孩几乎是断绝了一切联系，除了同在一个班每天见面点头问候，就再也没有更多余的交集。
    慢慢的，他的生活里除了家人，似乎就只剩下她了，连那些关系很不错的男生也慢慢的疏远了，所以当她走后，他真的就没有什么朋友了。
    这个手机，很久没有来过外人的电话了，很久，很久……
    天台的风继续吹，满地的烟蒂早已被人带走，连同着那人，匆匆离去。
    ……
    “五杀，五杀，我他娘的终于打出来五杀了！”
    莫天清的卧室里，男孩躺在床上，抱着手机高兴的直打滚，手机上清清楚楚的标着五连绝世，看样子是在玩王者荣耀。
    随着对面水晶轰的一声炸裂开来，男孩终于是把头偏向了窗外。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有点，那啥？”
    “会不会出事啊？”
    男孩笑得很奸诈，眼睛眯起来仿佛一只狐狸，不过与此同时，似乎还响起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呼吸。
    ……
    这个门，他进去过很多次，那时候，他们几个人在里面喝酒打牌胡天胡地，可劲的造。
    可是现在，就站在门前，他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人渣，在一个女孩那里受到的伤害，却要另一个女孩弥补。
    关键是这份弥补，他一直都知道，却默不作声的享受。
    吱
    就在他想要转身离开的瞬间，门开了，浅蓝色连衣裙的赤足少女就这样俏生生的站在里面，在黑暗中，用醉意朦胧的眼睛，与他对视。
    “刚来就要走啊？”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撒娇，软软的，像一只小奶猫。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来了？”莫天清不敢跟她对视，更不敢把目光挪开，他只能低下头，如同等待长者训斥那样。
    “感觉吧！”女孩伸出手，把他拉了进去，关上了门。“突然感觉不害怕了，所以就猜到是你来了。”
    莫天清进门就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酒精味，几乎是扑面而来。当他随手打开灯，顿时吓了一跳。
    四五十平米的客厅里，居然到处都是酒瓶子，而且都是空的，更狠的是那张玻璃茶几上，还有四件酒没拆封，看样子是准备动了正赶上自己来。
    好在不是白酒，要不然他还跟这货聊什么天，直接打120送医院吧！
    “别喝了，明天还要上课呢，你可是班长，班里的事可离不开你！”莫天清弯腰开始收拾这个乱七八糟的客厅，把空酒瓶子一个个整理起来。
    “我才不呢，大不了老娘明天不去了！”说着，沐熙妍又是踉跄着挪到茶几边，坐在沙发上准备再开一瓶。
    “说不去就不去了！”莫天清直接把酒给夺了，四件酒瞬间被搬走，跟那堆空瓶子一起堆在墙角。“不知道快高考了啊！”
    “是又怎么样？”女孩看着沙发，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收拾家务的男孩，小嘴一撇，说不尽的委屈。“谁让老师给我挑了个大猪蹄子当同桌，一点都没学习的心情了！”
    “等会，你骂谁是大猪蹄子？”莫天清拖把一停，扭过头来，一脸的懵圈。
    “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女孩还是撅着嘴，靠在沙发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去，别，别，别睡！慢着，stop……”莫天清真的懵了，这货，真是心宽啊！
    算了，好人做到底吧！
    莫天清拖完了地，擦了擦茶几，这才过来扶某个醉鬼死到卧室里去睡。
    “我靠，你吃什么了，这么重！”
    这他娘的根本扶不起来，只能横抱了。关键是这货平时看上去是真的瘦啊！但是现在怎么这么重？
    “不准凶我，你这个大猪蹄子！”女孩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小嘴撇着继续委屈。
    莫天清连想都不用想，秒懂这个大猪蹄子说的是谁，一脸的黑线。
    等把这货扔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关好门窗，老莫就准备开溜了，废话，不开溜难道要睡地铺？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窗外一道闪电横亘长空，血红色的光渲染了整片天地，映照出那铺天盖地的暴风雨。
    莫天清看着窗外，眼中一点金色的光开始慢慢的亮起，熠熠生辉。随着瞳孔化为金色，他看到了，一缕又一缕的黑色雾气随着风雨降临到这里，如同病毒一般四散开来。
    “又一头恶灵，现身了！”莫天清咬牙切齿，眼中金光升腾。
    他抬步就走，但突然间，一只手从身后紧紧的抓住了他。
    “别走，留下了好不好！”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猛地难过起来，心里竟然痛了一下。
    “你喝醉了，早点睡吧！我要回家了！”莫天清咬了咬牙，直接拒绝。
    “可是我害怕！”
    她真的哭了，莫天清听到了，吧嗒一声，那是眼泪摔碎在地板上的声音，可是她在床上，那么是谁的眼泪摔碎了？
    他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看她沉沉睡去。
    莫天清不知道，因为他没有看，他的手机突然亮了，弹出来一条短信，带着义正言辞地犯贱那种语气。
    “你泡你的妞，这头恶灵，老子搞定！”
    ……
    “你别走，我怕！”
    “我不走，乖乖睡吧！”
    幽幽地声音幽幽地响起，从多年前的那个病房里穿越时空而来，回荡在这里。
    曾经发生的一幕，在今天，重新出现。
    他不知道，女孩睡的很香，笑得很甜。
    铃铃铃……
    “好，现在放学，希望同学们回去以后，认真复习，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也希望未来的时间里，大家竭尽全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讲台上的老人目光扫视全班，很中肯的点了点头。
    “下课！”
    “起立，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天清和熙妍留一下，其它人回家吧！”
    噔
    莫天清心中顿时一紧，有些忐忑的看了看讲台上的人，心中轻轻一叹。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顿时间，所有人都对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感叹，有悲悯，有贱笑，显然是对两人昨天一天没来而猜测纷纷。
    等到所有人离开，空落落的教室里只剩下三人，就在他们等待老人的呵斥或是责骂时，老人却突然轻声一叹。
    “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吧！”
    一路上，莫天清跟沐熙妍对视了无数次，彼此交换信息，但是都没有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们俩都没能猜出老头的心思。
    老头的办公室不大，但是低调奢华有内涵，教师所有要用的东西一样不落，而且布局和装饰相当有风格，古风纯朴，雅趣横生。
    “坐吧！”
    坐？
    两人惊奇的对视了一眼，却还是不能理解老头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坐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
    “咱俩，多久没聊过了？”老头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坐下，这般说道。
    他的声音很沧桑，很疲惫，跟平时那个意气风发如同年轻人的完全不同，透露出符合他年龄的感觉来。
    “两年吧！感觉也不是很久！”莫天清把头偏向一边，没有看任何人。
    这家伙，跟老头关系不一般啊！沐熙妍愣住了！
    “你现在这样，我很难跟你父母交代！我知道你很努力，可是心结解不开，始终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上，这也是你为什么拼命的努力，但成绩一直没办法提高的原因。”
    “谁告诉你我有心结的！”莫天清声音语调不变，但是沐熙妍发现了，他半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握紧成拳，青筋暴突。
    “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要一个人在天台上站那么久？”
    “我……”
    “因为那里可以看到全校！”
    “你……”
    莫天清猛地抬头，沐熙妍这才猛地发觉，他咬牙切齿，脸色相当难看。但是老头面色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够了！”
    最终，莫天清无奈的吐出了这两个字，仿佛同样苍老了下来。
    “我记得以前你的成绩在班里是前十！”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也没多久啊！我帮你算了一下，你的成绩滑坡，或者说大幅度下滑，是在你们俩认识之后！”
    “咱能不提这事吗？”
    “你爸说，让你有空回家一趟，他们俩很想你！”
    “回家？”莫天清无力的瘫坐下来，靠着椅背，满脸的苦涩和自嘲。“我这样，还回的去吗？”
    “小子，按辈分呢，我是跟你爷爷一辈的，平时我管你爷爷叫哥，你按辈分得叫我一声爷爷，那我今天就当一次长辈，咱祖孙俩聊聊！”
    祖孙俩？爷爷？这老头跟莫爷爷有交情？沐熙妍再度愣住了，这些事，她全部都不知道！
    “当初你离家外出，到江城求学，费了多少功夫，不知桑梓春秋美，徒度异乡四季风！这两句可是当初你写的！那时候，你天天心心念念想回家，可是学业未成，你又不甘心徒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