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老黄

    老黄的酒肆是天霜城最寒碜的酒肆，说是酒肆，其实就是几间茅草房子。先不说房子上的茅草里都长了新的杂草，一到春天绿茵茵的迎风招展，就是那撑着房顶的梁柱都生了木耳。甚至曾有人见过老黄从上面抓了一把木耳直接就给放锅里炒了端给客人。老黄的酒肆破归破，但是生意特别好，除了店主老黄头待人和蔼淳朴善良外，就是这酒那卖的十分便宜的浑酒，实在是地地道道的好酒。喝了一口棒打不走，哪怕走了都还想再来。所以，老黄每天的客人大部分是老顾客，熟面孔。走到酒肆笑着打个招呼，汉子们大着嗓门：“黄老爷子，两壶老刀子。”至于一些岁数大的就拍拍桌子，笑笑：“老伙计，咱的酒呢？”这时老黄听到声音呵呵一笑，露着门牙已经下岗的半口黄牙，紧跟着就很快地送酒到桌子上。让人都不能相信，这是看上去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能有的速度。据说老黄不是天霜城的人。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才搬到这的已经不可考了。但是看的出来老黄很老，老的快进棺材了。他脸上的皱纹，甚至可以夹死起码两位数以上的苍蝇。老黄老的，他都不记得自己的年纪了。只记得酿酒卖酒讲故事，还有傻呵呵的笑，老黄酿的老刀子不是质量优质的清酒，但是是好酒，比城里大酒楼的酒还好。老黄这个人能处，从不藏私，说白就是有些傻。他似乎不知道技不外传的道理。不管是谁来跟他请教酿酒的方法，他都慷慨相授，包括他的同行。俗话说同行如敌国，但是老黄对他的几位敌国似乎从不戒备，手把手的教酿酒。但是没用，老黄的手艺他们学不来，哪怕从头到尾都不出一丝纰漏，酿出来的酒就是没有老黄的好喝，仿佛差了些什么。有人请老黄去酒楼里专门酿酒，管吃住而且奉为上宾，待遇相当优厚。但是老黄不去。有人说老黄掉钱眼里了。但是那是玩笑。谁都知道这个老头开酒肆，根本就不挣钱。这不仅仅是老黄的酒卖的便宜。周围邻里谁家有个揭不开锅的，看病没钱买药的，谁没接过老黄那大把大把的送过来的银子？老黄一天本来就挣得不多，这下可真的是收支平衡了。所以老黄的酒肆每天都有人帮忙，洗个碗啊，帮忙倒个酒什么的都是自个自愿帮忙的，没人要工钱，顶多末了讨碗酒喝。临风城人大多数算是小康水平，很多人喝完酒以后，走的时候就直接把钱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喊一句。老爷子，酒钱放这了，您受累自个收了吧！不够的下次来补。说是这么说，但是那酒钱一般都是只多不少，除非是出门真的忘带了。这时候终于找到空位置的人就会赶紧补过来，一屁股坐在磨的发亮的黑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钱哼哼两句。就不能多走两步把钱送过去，非要老子看着，得亏是我这实诚人，万一碰上个贪心的昧了老爷子的辛苦钱可咋子得了啊！说是这么说，可是天霜城的人都是实诚人。以前不一定，但是现在确实都是，老人们说，这是因为老黄。临风城人都知道老黄，大部分人都是这的常客，每天傍晚吃了晚饭到这喝口酒听老黄讲故事似乎成了很多人一天生活的必须流程，一天不喝酒不听故事就觉得这日子过的不得劲，缺了点啥。日头偏了西，人们大都闲了，三三两两组个队赶忙过来抢位子，甚至有的还带着孩子。因为老黄酒肆实在太小，有人自己出钱用生铁做了几个铁架子，跟楼梯似的，从上到下，呈环形，像是现在足球场的观众席，大家都纷纷赞扬此人做好事不留名，说查出来要给他补上这做架子的钱。老黄的故事很真，所有的故事还都跟什么边荒战场有关。人们都不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想来，应该和王朝的边关差不多。边关是王朝疆土的门户，替这个王朝的诸多生灵撑起了一片歌舞升平。他们知道归知道，但是谁也没去过，都听说边关外每隔不久就会打仗，死很多很多人。没人知道，那死很多很多人究竟是要死多少人，那些事只存在于书里。风流才子们写了一首又一首关于那个地方的诗，一篇篇佳作看上去字字珠玑都是阳春白雪，读着朗朗上口辞藻华丽，都透露着自己要去边关建功立业杀敌救世的雄心壮志。也有人在老黄讲故事的时候背这些诗给老黄听，但听完老黄就会说一句。狗屁不通，无病呻吟。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哦，老黄也会骂脏话。仿佛全天下所有的诗只要是有关边关的，在这个卖酒的老头眼里都是狗屁不通。包括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白衣才子，那位已经名满王朝的年轻人。那天，老黄给自己倒了碗酒，边喝边讲，讲故事。老黄的嘴笨，讲故事也讲不好，但大家伙就爱听。边关外万里黄沙，狼烟一起，刀戈相向。随后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喊杀声大的几乎可以震天。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白骨和断刀。曾经有人问，说老爷子，你在那打过仗吗？老黄笑笑，自己只是个没军功的退伍老兵。有人问，那你咋不跟你的上司要抚恤？那样日子不好过点？老黄摇了摇头。有人问:老爷子你的兄弟们呢，咋不过来找你叙叙旧？老黄没说话，没笑，没发脾气，就是红了眼睛，突然间红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掉，那是头一回他们那么问，后来就再也不敢问了。讲到后来老黄说谁要是能做首诗，只要是跟边关的战事有关的，都算。只要他能看过去眼，就送一样好东西。老黄人厚道，但是所有人都想知道那是啥好东西。天霜城有才华的人大把大把，甚至不乏从朝廷退下来的文阁大学士，但是没有人过关。老黄很失望，叹了口气，但是很快就笑了，说，看来老伙计们看不到了。大家也很失望。他们很好奇，那些老人也不例外，所以他们希望有人能过关。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春去秋来冬又至，寒风萧索，万木凋零。冬天到了，喝酒的人也少了，直到有一天……“老板，上酒！”那一天，几个外乡人来了这里。一共五个人，有老有少。有个老头，拄着根拐杖，虽然身形有些佝偻，但是看气质像是哪个大家族的年老富家翁。尽管年纪跟老黄差不多，但是气质大相径庭。剩下的几个人，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肌肉隆起，跟石头似的。那气质，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还有两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瘦弱，跟城里的读书人差不多，身上有那股书卷气。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而且模样那是相当俊俏。除了书卷气，还有一股贵气，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当时还有人讨论，这不会是老黄家的远房亲戚吧？要不然，这样的贵人会来老黄这喝酒。此话一出，立马遭人回怼。狗屁，老黄人好归人好。但是你好歹也睁眼看看，那气质差的太多了好吗？老黄身上那股朴素老百姓气质，跟人家格格不入好吗？又有人猜测，这可能是老黄以前的战友。老黄没捞到军功，人家捞到了，所以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了。没看人家祖孙四代来看老黄吗？那两个年轻人身边，还有一个小娃儿呢！对于这个说法，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接受的。是了，战场上结下的兄弟情绝不是塑料兄弟情，估计是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老黄的下落，所以这才来看看老兄弟了。说不定，还得把老黄接走，回去过好日子呢！反正今天老黄的酒肆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他们。“你们怎么来了？”老黄坐在那里，给他们上了酒，竟然还煮了肉，炖了鸡招待他们。“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你个老东西还真打算就这么过完一辈子吗？”那年纪最大的老人笑道。“老方，人各有志，现如今我还能落个这样的生活，已经是老天爷恩赐了。”老黄叹息道。“黄老，您真打算在这过着卖酒老人的生活，度过余生？真不打算出去再大干一场？”那汉子说道。“雷冲，我老了，真没那个精神头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真可惜，大哥哥还嘱咐我们，一定要来见见你的！”那个一直在埋头干饭的小屁孩也停了一下，抬头看向老黄。“大哥哥？”老黄愣了一下。“我等奉羽皇殿下旨意，请黄龙前辈出山！”一个年轻人站起了身，恭敬行了一礼，而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