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枝因为惊得呆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姜采女两只手就要被灼烫的火苗吞噬时,忽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是静坐在榻边的圣上突然将火盆踹翻,刚燃着的炭火倾落在青砖地上,陶埙咕噜噜地滚到了一旁。
皇帝一手将少女揪起身来、按在榻上,感觉指节都在微微颤抖。额边的青筋似乎在跳,一条条紧绷得要涨爆血管,皇帝只觉有把尖刀在他心中绞割,嗓音里却还带着笑音,“别想着死,不管你是主动寻死,还是意外死亡、因病而死,只要你死了,朕就会践行那夜所说的话,将他掘坟鞭尸,让天下人来羞辱他,杀尽所有敢对他心存怜悯的人!”
他笑得似乎云淡风轻,“你要是不信,朕即刻就下旨,让人去把他的尸骨挖出来。你既想念他,一只破埙如何能纾解相思之情,朕叫人一根根拆了他的骨头,给你做上几支骨笛岂不是更好?“
见少女眸中恨火与痛苦纠缠越发炽烈,皇帝原被凌迟得鲜血淋漓的心,生出扭曲的快意,似是更痛快又似是更痛楚,扭曲纠缠得分不清,皇帝只知他恨她,就如她恨他那般,他将药碗送至她的唇边,“将药喝了,朕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仿佛碗中不是良药而是致命的剧毒,少女手颤着捧过药碗,仰首一气将药喝尽时,面上是冰冷的绝望,好似这一世被判下了无法死去的死刑。空药碗从她手中滑落跌在榻边地上,她因喝得太急呛咳了起来,她本就纤弱的身子在这十几日里急剧消瘦,似只剩下一把骨架子,若咳嗽得再厉害些,仿佛骨架都会散了,轻轻一碰,就是粉身碎骨。
皇帝就是要她粉身碎骨地活着,他手背轻拂过她的脸颊,言语温柔,“活着,这是朕对你的恩典,你不能比朕少活一日,也不能比朕多活一日。生死相随,这是你对朕说的,朕答应了你,定然守诺。”
当御驾终于离去,胆战心惊了个把时辰的茉枝,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时,却也有更多的忧虑浮在心中。原本她以为姜采女就只是被幽禁不得宠而已,但看今夜情形,圣上与姜采女之间,要比她所以为的复杂许多,也险恶许多。
茉枝正默默忧虑时,见榻上姜采女目光紧盯着先前滚靠墙角的陶埙,忙上前将那陶埙捡起。茉枝欲擦净埙身上的灰尘再将埙交给姜采女,然而这埙似是姜采女全部的心念所系,不待陶埙被擦拭干净,姜采女就竭力将埙抢在手中。
先前不管圣上如何叫人害怕,茉枝没见姜采女流半滴眼泪,可这时姜采女抢埙在手,如护至宝般将埙紧护在怀里时,茉枝却见姜采女眸中似是泛起了一点泪光。微微湿滢,即被现实的冰寒凝结,沉在姜采女眸底,姜采女低下头去,身体如小兽蜷缩成一团,将埙紧紧贴在心口。
御驾回到紫宸宫清晏殿后,便屏退了所有侍从,恢弘深广的殿宇中,只一树鎏金连枝灯燃着灯火,从此处看去,深殿暗无边际,四周仿佛是漆黑潮水正在包围。连枝灯下,一道颀长人影孤寂地映在地砖上,烛火照着那人手上的一方帕子,青叶柔曼,红茶明丽,春意盎然。
皇帝将帕子抛向灯树,就似抛却一段虚伪的时光。轻柔的薄帕在半空如一片离枝的落叶,无声地飘落在灯树枝干上。离它最近的莲花灯座上的烛火轻轻一晃,火苗就舔蚀上帕子一角,用不了一会儿,绮红柔碧就是冷白的残灰。
今夜虽不是周守恩当值,但被屏退殿外的周守恩并未回庑房歇下,仍守候在清晏殿外,因他心中总感到不安。若是圣上在幽兰轩真正发泄怒火、惩罚甚至杀死姜采女也就罢了,可圣上没有那么做,这使他无法安心。恨怒不会无故消除,若仇恨的利刃无法伤人,或就只能自伤。
正想着,周守恩忽听殿内像是摔了什么重物,“砰”地一声巨响传来时,又有火光烈烈晃过。周守恩心中一惊,连忙高声询问圣上安否。然而殿内无回音,实在担心的周守恩,只得不顾规矩,推开殿门,匆匆向内走去。
疾步向内走没几步,周守恩就不由顿住了脚步。前方不远,是摔在地上的连枝灯树,一根根烛火摔滚在黑澄金砖地上,圣上站在那里,仿佛脚下是星河倒悬,烛火渐次滚地熄灭,圣上身边一分分暗了下去,在被最后的黑暗笼罩前,圣上终是弯下|身去,将地上烧着一角的帕子捡在手中。
第31章
这一夜雷雨过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昼长夜短,夏意愈炽,转眼就离春日里太后娘娘为永宁郡王张罗选妻的事,过去有两个多月了。
春时宫廷画师在太后懿旨下赴各府高门画贵女画像,使得京城为永宁郡王妃的人选热议了好一阵子。然而不知是没有中意的贵女,还是中意的高门贵女太多,一个郡王妃的位置不够分,这都夏天了,太后和永宁郡王似乎仍未有决断,永宁郡王妃位花落谁家依然是个谜。
先前永宁郡王来永寿宫中请安时,太后常会说几句成亲的事,催着永宁郡王快些选郡王妃,然而随着春去夏来、时间越拖越久,太后非但没有因时光流逝更加着急催促,近来甚至还不再催逼了。
“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有时还是要看缘分的”,永寿宫内,太后笑对来请安的永宁郡王道,“你慢慢挑,挑喜欢的就是。若是为快些成亲,仓促间选错了女子,往后日子不睦,反是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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