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慕烟,不是姜烟雨,姜烟雨可以安心地在新朝活下去,可慕烟真的能做到吗?自入启宫以来,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为了皇兄那句“忘却前尘、好好活着”,她一直努力麻木自己的心,就以姜烟雨的身份活着,然而心中哀思却没有片刻停止,她努力麻木,但仍是无法淡忘前尘。
也许,她还是应该依着心中的哀思与恨意,去为皇兄复仇,尽管这违背皇兄对她的心愿,可她做不到“好好活着”,她做不到在国破家亡后仍能安心苟活,她做不到……
昏昏沉沉似梦似醒时,慕烟忽听见门外有人在唤“姜烟雨”,一惊下立即睁开眼来。她匆匆起身下榻,整理好衣发,打开房门,见门外之人是管事张庆,就依宫中规矩,微微福身,并唤了一声:“张公公。”
慕烟回想昨夜张公公对她的不满,以为张公公心中气还未平,今日还要借故训她,此刻是来斥她睡迟之类,就默然等着被训斥或是被安排繁重活计,然而张公公却没立即说话,看她的眼神也透着几分怪异。
慕烟沉默等待片刻,终听张公公开口问道:“你昨晚守夜时,可有遇着什么人?”
慕烟听问,未作隐瞒,就回张公公道:“昨夜永宁郡王曾在花房避雨。”没必要隐瞒,她与萧珏已是陌路之人,昨夜那一见,许是上天给她机会,让她了断与萧珏的前缘。
张庆听永宁郡王竟然来过,心叹怪不得,定是因郡王昨夜在此避雨时与姜烟雨聊说了什么,今日才有督事内官来查他有无欺凌手下宫人。
想到自己被吓出的一身冷汗和被扣走的数月月例,张庆不由对姜烟雨心生恼火,然而他刚抽搐着唇角想怨责姜烟雨几句,就又迅速地冷静下来了。
督事内官定是永宁郡王派来,内官走前让姜烟雨送茶花到松雪书斋,松雪书斋是宫中收藏古人书画处,永宁郡王又雅好书画,这种种叠加起来,让姜烟雨送花这事,有八|九成就是永宁郡王吩咐下来的,永宁郡王说不定就在松雪书斋内等着姜烟雨呢。
这姜烟雨姿容不俗,她刚被分派到这儿时,他还十分纳罕,感觉这少女在此颇有些明珠蒙尘的意味呢。虽然因为连月来的劳作,姜烟雨身形纤瘦容颜憔悴,可天生丽质的底子还在,仍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胚子,若得机缘好生娇养一番,定是花容月貌、如珠似玉,宫中娘娘也不一定比得过的。
永宁郡王今年十六,可不正是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这姜烟雨的机缘在昨夜到了,她现在还是花房宫女,可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是郡王殿下身边的宠姬了。
这般一想,张庆岂敢对姜烟雨流露出半丝怨气,不但不敢怨,面上还极力堆出笑来,先为自己昨夜行径辩解道:“姜姑娘,我昨夜那般行事,并不是有意要为难你,只是想你稍知人情世故,改改性子。你刚来这西苑花房时,我就在心里替你惋惜,觉着你是该往高处去的,之所以被滞在这里,是因性子太过孤清了些,不大讨喜。做主子的性子孤清,那叫清高,说出去好听,可咱们是伺候人的,性子太孤拐,不仅不为主子所喜,还有可能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昨夜仅是想要你改改性子而已,对你是真无坏心,你别放在心上。”
慕烟心中并不记恨张公公,宫中这地方,一个大太监要想整治手底下一个小宫女,有的是磋磨人的脏法子,张公公昨夜只是扣了她点赏银让她值守一夜而已,算不得什么,张公公或许是气量小些,但素日对底下人不算苛刻,她在花房这三个多月看在眼里。
只是她不明白张公公为何突然说这长篇大论,还唤她为“姜姑娘”。因先前一直歇睡在后房,慕烟不知前边有督事内官来过,心内感到不解时,又见张公公望她的眸光有点小心翼翼的,“姑娘没放在心上吧?
慕烟轻轻摇了摇头,见张公公立似松了口气的模样,面上堆着的笑意也真切了些。她想问张公公为何对她说这些时,忽想到是她说萧珏来过后,张公公才突然唤她“姜姑娘”,又和她说了这许多,想其中缘故大概和萧珏有关,就又不想问了。
昨夜她已暗在心里与萧珏了断了前缘,以为这时隔多年的再相遇,也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此后一个郡王和一个宫女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怎似还有牵扯?为何还要有牵扯,她与他只能陌路,今生既然已注定无缘,上苍又为何还要拨弄他二人……
慕烟不由心中纷乱时,门外的管事张庆已完全放松下来,客客气气地含笑对她道:“时辰还早,姑娘再歇会儿吧,你今日就一个差事,在申时送盆茶花到松雪书斋就成。”
因为花房常有送花到宫中某处的差事,也因张庆未说明这差事是有人特意指定她来做的,慕烟就没将送茶花的事往萧珏身上想,只以为是张庆吩咐的寻常差事,就在将申时时,抱着盆红山茶离开了花房,边走边问路到了位处宫苑西南的松雪书斋附近。
松雪书斋四周遍植松柏,青意森森,原是个清静所在,但慕烟抱花走进这处院落时,却觉似乎太清静了,连半个宫人身影都见不着,哪怕是应该在此洒扫的宫女太监。
无人来接茶花,慕烟就只好将它抱放到书斋室内。她打起书斋门帘,走进斋内,却见正中大理石画案前立着一道修长人影。她认识这道背影,昨夜雨后,她目送他离去,任他身影远走,带走了她心中关于他的所有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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