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下午一时。
廖龄奇带着一群伤兵边打边撤,绕过护城河,沿着南京城墙退到了长江边的下关码头,江水滚滚,江风阵阵,环顾四周,没有一条船的影子,一行人百感交集。几天前唐生智下令破釜沉舟的时候收缴了江上所有的船只。想过江,他们没有船只,想进城,城门又被堵死,要回去继续作战,阵地已失,这百余号伤兵也没有一战之力。廖龄奇一声长叹:“难道天要亡我?”
“副旅长,我们辎重营之前留了一条运给养的小木船,没交上去。”辎重营长挤到廖龄奇身边说道。
“在哪!快拖过来!”
几个辎重营的士兵跑去了不远处的树林,不一会拖着一条小木船到了江边。
“怎么这么小,一次能运几个人?”
“最多十个,再多船就撑不住了。”
“那就现在开始过江,换人划船,我们先往上游走走,这边江对岸有第一军守着,估计不会让我们上岸。”廖龄奇命令道,“让重伤员优先过江,轻伤员和军官断后!”
齐恒几个排在最后边,他按着腹部的伤口坐在一块石头上,毛求长蹲在一边用手捧起江水清理着自己脸上的硝烟和血迹。洗干净自己的脸,毛求长想用头盔打点水给齐恒,但转头看到齐恒脸上被包的严严实实,就露着两个眼睛一张嘴的样子,噗嗤一笑,打消了这个念头。
齐恒不知道毛求长在笑什么,心里还想,这小子还是年纪小,这么一会就又开始没心没肺了。田小班的屁股和肚子都痛得不行,侧躺着哼哼唧唧的,嘴里嘟囔着想喝酒。正当他们努力渡着江的时候,中华门已经岌岌可危了。
防守中华门的是88师262旅余部和师直属部队,人数并不多,而日军占领雨花台后居高临下,用机枪大炮猛攻中华门,中华门上弹痕累累,几乎每一块墙砖都被子弹炮弹蹂躏过。门洞西侧一部分城墙被鬼子的重炮炸垮了,有将近两百鬼子士兵借着缺口爬上了城墙,给了防守城墙的王耀武51师很大的压力。守军营长胡豪亲率敢死队迎战,官兵们端着刺刀,挥着大刀,冲在前边的战士丢出手榴弹,后边的官兵借着烟雾扑上去,开始了惨烈的白刃战。
胡豪端着步枪身先士卒,踏过烟雾冲进城墙上的鬼子人群中,一个突刺就撂倒了一个刺刀上挂着膏药旗的鬼子军曹。然后借鬼子倒下的力,迅速抽出刺刀,向旁边一架,隔开左边刺来的刺刀,右手用力挥起枪托敲在另一个鬼子兵的下巴上。立刻有三颗牙齿从鬼子变了形的嘴里飞了出来,身后一个老兵一刀就砍下了这个鬼子拿枪的手臂。中日双方的士兵混战在了一起,刺刀入肉,枪托抡起,大刀挥舞,古老的城墙上鲜血横飞,早已进入热兵器时代的士兵们不得不用最原始最血腥最残酷的方式来决定这段残破城墙的主权。
鬼子七次冲锋,七次败退,中华门前,门洞里横尸累累,英勇的中国军人踏着遍地尸体,用刺刀一次次把冲进来的鬼子逼出门外。见步兵失利,日军炮兵再次集中火力轰击城墙。12日下午,中华门西侧城墙再次被炸开了一段百余米长的缺口,中国军队无力回天,胡豪营长以下守军全部殉国,中华门失守,88师残部不得不退入城中。
不仅仅是中华门,南京城东南侧的光华门也在血战。早在10日早晨,光华门附近城墙就被日军炸塌了一部分,日军一个大队长带兵冲进了城里,守军教导总队二团和87师259旅成建制的发动反冲锋,以惨烈的代价将日军赶出城外。夜晚,谢承瑞团长带人将汽油浇下城门,活活烧死了藏在城门洞里的十几个鬼子兵,谢承瑞团长不幸负伤但仍带伤指挥。之后日军再次冲进城中,守军用集束手榴弹和机枪步枪集中火力,全歼了入城日军,最早爬上南京城墙的鬼子大队长伊藤少佐的尸体和鬼子的军旗被一起丢下了城墙。
下午五点,唐生智在南京卫戍司令部里召集了南京城中师以上将领开会。
“现在南京各城垣阵地情况如何?”唐生智率先发问。
“中午中华门失守,部分日军已经进城,我已经命令宪兵部队沿街构筑街垒,准备巷战了。”宪兵副司令萧山令中将回答,“现在南京城已经开始乱了,除了增援光华门的宪兵教导二团,宪兵司令部所有的宪兵警察都已经派上街维持秩序了,但是情况还是不太好。”
“宋希濂,你的36师一定守好挹江门,顺便协助城里的宪兵维持秩序。那孙元良军长,你的88师还有战斗力吗?”唐生智转头看向兼任88师师长的孙元良。
“司令,我们88师三个旅长牺牲了两个,六个团长殉国了三个,下边的官兵阵亡更多,实在打不动了。”孙元良答道。一边的36师师长宋希濂嗤笑了一声,要不是他用手枪劝孙元良回去,估计中华门得不战而破,白白牺牲了88师死守雨花台的那些将士。
桂永清讲了教导总队的情况:“目前紫金山还在我们教导总队手里,部队伤亡很大,不过借助混凝土工事还可以坚持。”
“光华门快到极限了。”刘兴忧心忡忡的说道:“前边刚刚汇报过来,87师259旅易安华旅长和参谋主任倪国鼎阵亡,现在光华门守军由教导总队二团谢承瑞团长带伤指挥,伤亡很大。”
“日军第六师团左翼旅团已经逼近水西门,我们的第二军团现在撤到乌龙山了。”罗卓英揉了揉眉毛补充道。
唐生智听完,长出一口气,环顾了下面坐着的众位将领,问道:“现在大家还能继续坚守吗?”
底下的军师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发言。
见大家都不说话,唐生智叹了口气,出示了委员长蒋介石之前下发的命守军相机撤退的电令。“周参谋长?”
“有!”卫戍司令部参谋长周斓站了起来,开始下发之前参谋处印好的撤退命令和突围计划。
等大家都在研究突围计划时,唐生智突然想起,守军里87,88师,74军,教导总队这些部队可都是蒋委员长的嫡系,之前的防御战中这些部队损失惨重,万一突围再损失一部分人员,蒋委员长估计又要骂“娘希匹”了。
想到这里,唐生智又补充了一句:“第87,88师,74军,教导总队如不能全部突围,有轮渡时可渡江,向滁州集结。”
见军师长们领命而去,唐生智长叹一声,他破釜沉舟与南京共存亡的誓言短短几天就成了泡影,不禁有些唏嘘。但事已至此,他这个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也是当到头了。
“萧司令,维持城中秩序的任务还是交给你们宪兵了。”唐生智叫住准备离开的宪兵副司令萧山令中将,匆匆安排了一下,就带着侍卫转身离去了。
傍晚时分,长江边,齐恒坐上了渡江的小木船,因为空间狭小,船中间躺着重伤员,齐恒这样的轻伤员只能挤在船帮旁边。坐在船上,南京方向浓烟滚滚,枪炮声一直没有停歇,齐恒心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愤懑和悲伤。首都防御战八万多守军,成片坚固的工事,高大的城墙,短短几天就被日军的铁蹄踏破,自己的长官,同僚,部下,一个个血洒沙场,换来的却是无奈的撤退。齐恒想大喊,想哭泣,哪怕和自己牺牲的同袍躺在一起,也不枉作为一名中国军人。
船划到对岸江边附近,突然一个浪头打过来,船猛地一晃,齐恒和一个伤兵没有坐稳,被甩下了船,掉进了涛涛江水中。一入水,本来有些昏沉沉的齐恒猛然清醒,十二月南京冰冷的江水散发着难以抵御的寒意,寒冷像一条条冰冷的蛇滑进身体,钻进齐恒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关节似乎被冰住了,每一次挣扎都无比僵硬,本就因为受伤而所剩无几的体力快速流失,齐恒喝了一大口水,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冲向了下游。便努力向近在咫尺的岸边游动。
在船上,毛求长眼睁睁看着齐恒两人掉进江水,他“哇”的一声,扑过去想拉住自己的连长,却被一旁的一个老兵一把摁住。船本就晃的厉害,他这么一扑,船差点翻过去。毛求长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齐恒冒出的脑袋顺着江水漂向下游,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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