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柳木茶桌,桌上一青翠叠彩鎏金瓷壶,壶口氤氲袅青,四下墙体光滑如柱。李盘一家三口蜷缩在角落中,那十岁左右的童崽子鼓着高高的腮帮子,恨恨地盯着霸占他小小床位的沈业,只是恨归恨,但双手被父母死死摁着,却也上前不得。
天光流转,如同随风乍起的藤蔓,细细爬上秋影安迷离的眼角,像条长剑反射的光晕,微一接触,瞬间逃离而去。
烛影横挑,玉纤两握,她眼中光芒愈加深邃,甚至泛起了盈盈的蓝光,神色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俯身说道:“百余年前,神鬼门尚处混沌之中,并无四大鬼主,彼时寒叶先生以一己之力承天地之大勇,锻造寒鬼一门出世,后经传位,又遭正道洗劫方才遗失了四重神功,但在此之前呢?录文当年并非残缺,为何却在遗失之后遍寻不得?难道竟无后手?”
见鬼荼丝毫未有接话的意思,秋影安笑笑:“母亲应当知晓这其中缘由为何吧!”
鬼荼轻抚鬓角,整个人在光芒的盛辉中显得有些孤离和淡漠,她本来是习惯了冷寂和孤独的人,只是后来‘相认’过后,整个人才有了几分俗世的烟火气,但一想到这一幕本就是鬼煞与秋影安两人联合的骗局,不由得怒上心头,眼中也恢复了以往那种淡淡的疏离,她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当年寒叶先生荣登仙彼之后,遗体和旧物便随着那场厮杀一同消散,自然遍寻不得!”口气十分坚定。
秋影安不以为意,“可有人却说寒夫人手上尚有孤本。”
鬼荼自眼底升起一道红光,只是一瞬,带着肃杀之意。仿若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被人撕开了一角一般,带着些若隐若现的恼羞成怒。
秋影安笑笑,脸上又显出那抹风云浸染的沧桑之色,“我查过当年的典籍,寒占子当年是自九万大山的万灵谷出来的唯一人,可他却并不姓寒!”
话声刚落,烛影奇快,自剑鞘凌空一翻出,如苍鹰展翅,向着屋内刺去。鬼荼早有准备,素手一启,手边一杯茶盏,劈空阻挡,身形一换,已然离开了自己打坐休憩的位置。鬼荼甫一回身,心下一惊,那剑竟是虚晃,却是朝着苏绿幻而去。
此刻她正在凝神静听,弱柳轻绕,悬空后疾几丈,眼看后背即将撞至后墙之上。鬼荼情急之下,袖中短刀凌飞一扫,只听的叮当脆响,竟错了半寸,未能及的上烛影的凌厉速度。
鬼荼登时大异,似是难以置信,紧接着双手一撑一翻,形转方位,便向着秋影安小腿抓去。秋影安并不着急,唇边勾翘,仿若有些得意,飞身一翻,轻巧首尾交错,一招横打山河,强势一扫,鬼荼一惊,急忙伏地躲避。
苏绿幻情急之中,急忙拔剑相抗,虎口刚触及剑柄,蓦地手腕一麻,却是被压至到了一方死位。只见秋影安身形若飘然秋叶,灵动至极,脚尖踩住尚未落地的短刀微微借力,蹭的一声,调转剑刃,又朝着她飞了去。
突然一声鸣响,火破辗转狂至,颜慕白提气凝神,将体内翻腾的真气聚敛到了极致,大喝一声,引为剑魂,似一枚流星一般,火破承载着层浪翻打的豢相真气,烈力追击而去。
秋影安仿若早就知晓一般,如烈蜂灵敏一绕,借力一旋,手中烛影后发所至,只听得一声‘斯斯’长啸,双剑叩击,厉枭夜啼一般,顿时屋内一片惶乱,啼哭不断。
二人落地,不过须臾,颜慕白口间腥甜,嘴唇双角沁红而出。
秋影安将手中烛影一舞,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剑花,飒爽入鞘。
她背着双手轻笑道:“我便知道是你!”口气蓦然一变,又成了二九桃李之色。
颜慕白伸出两指,擦干净唇角红丝,道:“以前曾听师父说过,练武之人两世而为,有的天资大巧,只需短短几年便可抵得过普通人一生之功,秋姑娘你如今神功大成,想来世间也少有敌手,再不会被人肆意欺凌,何必非要跟我们师兄妹处处敌对呢?毕竟姑娘的性命好歹我二人也算稍出过几分薄力。”
秋影安听他装傻充愣,也不生气,只上前两步,笑语盈盈道:“颜大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瞧着你气息不对,有伤在身,可严重?”
颜慕白上前扶起苏绿幻道:“劳烦姑娘惦记,并无什么!”
见两人携手同握,旁若无人,秋影安眉间一隐,转身不悦地说道:“方才话没说完,我接着往下说,寒占子并不姓寒,之所以当年能够继承鬼伯尊位,是因为..”她俯身对着鬼荼续道:“我的外祖母才是姓寒的吧。”
鬼荼身如飘絮,微微一颤。
秋影安继续说道:“所以寒占子并无录文孤本,那寒叶先生代代相传的孤本当年应是落到了令堂手上。可我翻遍了门中古书残注,也未找到寒夫人当年的故去之所,母亲又不愿明白告知,为此我只好连同鬼煞让母亲你受了些苦!”言语浅浅,却在在场众人无不心生反感,好一张前后不一的丑陋嘴脸!
鬼荼抬起发颤的一臂道:“下毒于我,也是你的主意?”
秋影安轻颤跪伏道:“女儿哪里敢!都是那齐云峰,女儿得知时母亲已然一人下山离去,若是女儿本意如此,必当上天入地,死无好死。”
苏绿幻哼了一声道:“秋姑娘这誓言发的好,试问我们行走江湖的,哪一个是惧惮‘好死赖死’的,不过是抻块遮羞布,好堵了别人眼眶罢了,姑娘自己信吗?”
苏绿幻自小锦衣玉食,被人前拥后伴,呵护长大,向来不会以最恶的心思去猜度别人,若是换作之前,冒名顶替,投毒问路,这些事情她想都不会去想,猜都不会去猜,但今日这些乌糟恶事却是亲耳所闻,联想到山庄覆灭,亲人故去,一夜间仿若比前十八年所历更多一般,瞬间明白了‘世道艰险,人心险恶’并非是街头巷尾茶楼间贩夫走卒口耳相传的一句呓语,而是实实在在日日都会发生的身边人、身边事。
颜慕白道:“既然寒前辈并不知姑娘口中所求之事,不知可否放我三人离去。”他虽然不愿以恶度人,但心中也自是知晓,秋影安铺开这么多的人手,费了这许多功夫,未能如愿又怎会轻易放手,但毕竟曾经朝夕相处,也望着她念及朋友间情谊,能收一收手。
秋影安笑笑道:“母亲大人以为如何呢?”
鬼荼不动声色,向前几步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语气坚定地说道:“若换作是我,如今诱敌已成,自当斩草除根!”
秋影安闻之,大笑道:“果然我们母女连心,那女儿自然也不该让您失望才是!”
她一抬手,院中静默而立的三十号人,齐齐将胸前外衣撕下,向上一挥,露出了本来肃黑一片的冰冷面貌,仿若个个寒泉中浸泡多年一般。令必行,行必果。
“鬼丑!”鬼荼神色一变。
秋影安笑笑:“现下城中到处都是追捕母亲的正道人士,若是母亲死在这里,你猜鬼伯会否对我这个外甥女稍稍消除介怀呢!”
鬼荼神色一晻,放开大笑一声:“果然孺子可教,居然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她一身黑纱黑裙,贴身紧凑,唯有两只袖口硕大翩然,仿若林间振翅的黑***,飘然洒脱,应当是平日中收敛短刀之处,此刻暖风吹拂,却隐隐露出些令人忌惮的剑光来。
她抬抬头,神色中颇为不羁地凛然说道:“那孤本莫说我没有,便是有,也不会给你,你若想要,不若自己来取。”
秋影安刚一上前,苏绿幻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寒前辈的女儿便是玄月吧!”
秋影安蓦地转头,一双枯井般漆黑幽静的瞳孔迸发出了燃烧的汹杀之意。
鬼荼神色一顿,仿若久久未能归位,待在心中前后咀嚼了几遍这话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玄月是谁?她是...活着..还是...”
苏绿幻道:“我本来以为寒前辈是我师姐的娘亲,那方杏树的帕子,师姐那里有一半,但后来思来想去,总是与年龄不符,又想到当日从海槽帮出来,师姐与玄月仿若并非初见,只是时日太久,也许两人未能一时记起。我猜测着也许那帕子是儿时所赠也说不定!今天又听到前辈提及,您女儿臂上本有胎记,胎记的形状、大小,秋姑娘却去哪里知晓呢?那便只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记得玄月姑娘的岁数与前辈口中所提到的嫣儿倒是吻合!”
“小心!”颜慕白猛一伸手,将苏绿幻肩头重重压了下去。
秋影安大怒道:“既然你们非要逼我痛下杀手,那便受死吧!”
她这一动,周身数十如寒冰一般的冷剑,齐齐向着屋内冲了进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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