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巍巍铁衣（上）

    日暮斜阳，天外孤鸿残影落。
    田子方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敲开了冕王西府的大门。
    此番再次踏入冕王西府的琉璃瓦绿门廊的朱墙高户，竟有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今天，他走的仍然是西侧门，与他上次来时一样。
    仲春薄暮，残阳如血。
    夕阳耗尽全力的微光透过冕王西府的朝西门楹直直射向他的后背，晒的他的背脊骨一片滚烫，心却仍然是凉的。
    这个地方，留给他的，只有悲凉，亦如上次一样。
    田子方的钢牙又是兀自一片咯噔作响，一双铁拳都下意识的握紧了。
    巍峨的肩膀抖落下一片残破的暗影，与周遭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的喜庆祥和气氛完全不相干。
    怀中的那封书信也如烙铁一般，烫的他的胸口轰隆作响。
    坚定的脚步这才刚刚迈入西侧门两步，就听一声咆哮，骂骂咧咧道：
    “来者何人？竟敢身穿甲兵进王府？也不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儿！可是冕王西府！你别走错了地方！”
    田子方定睛一看，是两个冕王府的卫兵，正蹲在一旁偷懒纳凉。
    田子方不由心中鄙视道：
    哼，这就是传说中冕王亲自从长州带回的亲兵吗？懈怠如斯，却又傲慢如斯！有兵如此，安能纵横沙场！
    想着想着，不由用右手捂上了胸口，感受到那封贴胸口的书信，瞬间让他更加热血沸腾了！
    他不由的从怀中将其抽薪一般扬长而出，脸上寒意料峭道：
    “宣王殿下亲笔，汝等安可怠慢？”
    那两个卫兵揉了揉眼睛，又上下打量了几番，直到他们辨认出宣王那枚奇绝小巧的私印徽章，才惊叹道：
    “确实是宣王殿下的亲笔！你可是来找我们王爷的？”
    “非也！我是奉宣王殿下之命，来找你们小皇孙殿下的！”
    田子方将那封神秘的宣王亲笔信收回，稳稳当当的塞回到自己怀中，正色道。
    “哦？找小殿下啊！放行！”
    两名卫兵一听，心中警铃大为松懈，连忙让出一条道来，一副走好不送的样子。
    京华城中人人都知道，冕王府的路乘风小皇孙殿下，和他四皇叔宣王殿下，走的很近。
    这位上天入地玩转京城的小殿下，当时甫一入京，就弄出个添香楼英雄救美痛打唐伯恩的故事，只可惜英雄救美却落了水，后来还是被宣王殿下所救。
    这段故事，早被民间谱写成一出传奇佳话，在酒楼茶肆等百姓聚集喝茶斗酒看热闹的地方，日日夜夜被说书先生们挂在嘴边。
    哪怕是冕王西府的亲兵，兹要是会喝酒赌钱逛窑子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呐？
    朝中更是风传甚广，说他路乘风和吴京墨，都是宣王的人。
    冕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只是个勉勉强器无心国事的亲王而已，对皇位无甚追求。
    更有甚者，甚至编造出了大皇子冕王已与四皇子宣王暗中结盟的谣言！
    说路乘风被定为北端的质子驸马爷，不就是宣王给大力鼓吹而成的吗？
    不然他这一打小长在深山老林中的野种，哪里够格又何从召回？
    两名卫兵望着田子坊那雄浑有力的背影，眼中都冒出好奇的精光来，左右却不敢在王府中说三道四的长舌是非，只好相视一笑，对彼此心中八卦，心领神会了。
    田子方却无意留心其中缘由，只管顺利的入府寻得路乘风便是正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
    只可惜我大靖军中，一群窝囊废被人打得满地屁滚尿流！
    田子方想到方才那两名长州来的亲兵，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来。
    跨入路乘风居住的天机苑，两个相互偎依形影不离的身影映入眼帘。
    “小殿下才一日，竟与那北端女子这般恩爱了！”
    田子方望着那花前月下秋千荡漾的一对璧人背影，心中感慨惊讶，禁不住叹出声来。
    “是你啊！田大哥！你来了啊！”
    路乘风刚纳闷，是谁敢打扰他们小两口的二人世界，转过头来却看见这一袭熟悉的巍峨身影，便微微一笑，亲切的唤道。
    “那可不！我田某人可是说了要来闹洞房的啊！哈哈哈哈哈！”
    田子方大声笑道，爽朗的笑声振的他身上穿着的片片盔甲都窸窣作响，宛如被风拂过挂满了铃铛的燕子飞檐来。
    “哈哈哈哈！田大哥说笑了！你这一身铠甲，哪像闹洞房呢？我看你是在cosplay兵马俑吧！哈哈哈哈……”
    路乘风仰口大笑不止，冷不丁蹦出个现代词汇来，满满的喜感，道。
    “什么撕？什么勒？”
    田子方皱紧了眉头，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抬手却摸到自己那刚硬如冰的头盔，哭笑不得道：
    “小殿下，你又欺负我田某人脑子不如你好使！”
    “哈哈哈，没什么，说笑，说笑而已。我看田大哥今儿个这一身打扮，英气逼人，拔剑就能上战场御敌了啊！莫不是京华城中出了什么大事？可是我大哥派你来的？”
    路乘风笑意渐渐凉了下去，眉宇之间浮上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是！也不是！”
    田子方学着路乘风卖关子时的样子，神秘一笑道。
    “好呀你！学会吊我胃口了你！”
    路乘风上前，朝着田子方坚实有力的胸口就是一拳！
    “说罢！是不是你跟大哥担心我了？你们就放心吧，北端人不能拿我怎么样！只不过，我家这个狐媚子，差点把我给吃了！”
    路乘风朝游紫凝的方向斜斜乜了一眼，一脸坏笑，打趣道。
    游紫凝果然回之以怒气的白眼。在路乘风看来，那愠色的眼神中却是媚态横生，让他心醉。
    田子方昨日护卫亲迎时，强烈的直觉一直告诉自己，北端人定是有诈！
    没想到，眼前却是切切实实的站着一位绝世而独立的北方佳人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不利索起来，问道：
    “这、这是你、你、你说的那个母老虎吗？我看一点也不像啊！”
    “夫妻情趣！田大哥成婚以后自然就懂了的！”
    路乘风一张大手拍上田子方的肩头，戏谑道。
    田子方那头盔中露出来的一方黝黑憨厚的脸颊，顿时变成了一片黑红黑红。
    “田某今日前来，也不全是出于对小殿下的担忧。更是，因为此事。”
    田子方终于言归正传，从怀中掏出那封拥有宣王私印戳章的书信来，双手奉上，一本正经道。
    “宣王的亲笔信？”
    路乘风接过，见了那枚奇绝精巧的印玺痕迹，再瞟了一眼那朱红蜡泥已紧紧封浆的信封口，不由地满脸莫名其妙，口中问道。
    “嗯，是宣王殿下替我所书的推荐信，给建威大将军的。”
    田子方憨憨一笑，一双晶晶亮的眼神中满是诚恳。
    “建威大将军？赵崧达吗？哦！我懂了！是大哥帮你去求了宣王殿下，找他讨要了一封推荐信是不是？田大哥这是要去云州从军了？！”
    路乘风甩了甩手中书信，清亮的黑眸瞬间光芒闪耀，惊喜交加道。
    “嗯，是的。小殿下果然是小殿下，一下子就猜中了田某人的心事。”
    田子方却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顶上的红缨，方显羞赧了，道。
    “太好了！田大哥果然是热血男儿！何日请长缨！惟你田子方！田大哥这一身武功，上了战场一定可以大杀四方！我路乘风从来都看好你！真的！”
    路乘风一听，激动的手舞足蹈！发自心底为有田子方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和自豪！
    田子方只是嘿嘿的笑着，一如既往的像个铁憨憨。
    这回，他是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上战场御敌，报国图强的铁憨憨了。
    “若不是此身生在帝王家！又被这一纸婚约给框得死死的！小爷我也巴不得即刻与你上战场，同生死共存亡！你我好兄弟！同进同退，共荣共辱！”
    路乘风心中意气皆被激荡而出，壮志凌云道。
    “小殿下这门亲事，也算是为国捐躯的！与我们这些要上前线的军中汉子，殊途同归！你我还是一条裤子一条心的！”
    田子方的大嗓门仍旧是震天响，话糙理却不糙。
    “知我者，田大哥也！跟你说，我这才一日，已经死了千百回了！一点也不会不比你们轻松啊……”
    路乘风大言不惭道。
    此言刚一出口，便被游紫凝一阵粗重却响亮的咳嗽声打断了。
    她的脸上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脚步都往外连连移了三四尺，一副羞得要钻地缝的小媳妇羞涩之态。
    “哈哈哈哈哈……”
    田子方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笑得分外畅快。
    “只可惜，田大哥你一上了前线，我们京华城铁三角便缺胳膊少腿，少了一个角了。”
    路乘风难得在京中交到吴京墨和田子方两个兄弟，一想到又要与他拜别，便有些眷恋不舍，愁上心头，感叹道。
    “嗨！你都有媳妇儿！舍不得我这个大老爷们作甚！”
    田子方被他逗乐了，挥了挥手，笑道。
    “对了，说到云州前线，大哥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路乘风话锋一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