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春闱之试（下）

    路乘风循着那道声音，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而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缎子长袍的男人在里面一间雅座上坐着，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上垂下来长长的黑纱遮住了他的面目，叫人看不分明。
    不过，听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个中年男子，年龄大概四十多岁。
    那黑衣男子正朝桌案边前倾了一大截身子来。
    透过他那顶神秘兮兮的遮面黑纱，路乘风都能感觉到来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此刻正在盯着他对面坐着的另一人看。
    他的对面，一名男子正襟危坐。一身如意云纹缎裳云雁细锦衣，在质朴的灯光下闪耀着低调又华丽的光泽。
    路乘风只能看见这名男子的背影。但是，单单这个背影，一看就是京华城中哪位贵族名流。
    正好奇着，只听这位身着如意云纹缎裳云雁细锦衣的公子轻声哂笑道：
    “哦？莫非你会相面？”
    “阁下所言极是！在下不但会相面，还能未卜先知，送你功名利禄，如何？”
    那黑衣男子不但不在意对面公子的嘲弄之意，反而更加热情的主动请缨道。
    那锦衣公子又是轻笑了几下，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而又温和，却带着三分讥诮三分冷淡还有几分的不耐烦，挥了挥手道：
    “你既然会未卜先知，为何不给自己谋求个高官厚禄？或者，为自己也算上一卦，看看哪里金银财宝俯仰即拾？你说要给我送功名，好，不如你先算上一算，今年二月二春闱之试考些什么？”
    还未等对面的黑衣男子开口，那锦衣公子却又是一声哂笑轻言道：
    “哼，不敢说了吧？就这样，你也敢在我面前夸下海口？”
    那黑衣人却是风轻云淡的也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若没点真材实料，怎敢在公子面前卖弄？不急不急，公子既然来了，不如就既来之则安之，咱俩边吃边聊？”
    路乘风明显感觉到他那泰然自若不动如山的气场，虽然那人黑纱之下的神色依然看不分明，想必也是跟他的语气一样，淡然镇定。
    那锦衣公子沉默了片刻，心中正在琢磨眼前这个神秘兮兮的男子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只听那黑衣男子一个响指，一声亮堂的招呼道：
    “小二的，给我上二两馒头！”
    路乘风听了，心中的疑云不由地更加横生波澜。
    心想，这人不光是模样打扮神神秘秘的，行为也真是令人费解。
    谁来了酒仙居，既不喝酒，又不好好享用享用这里的玉盘珍馐上品佳肴，反而是叫馒头？
    哪怕是当初在这里遇见了田子方这样的寒酸酒客，那也是清酒一壶没配下酒菜而已。
    那店小二扑棱扑棱的跑上前来，却也是瞪大了双眼，惊讶的哑口无言。
    空气安静了数秒之后，店小二有点难为情的问道：
    “这、这位客官，您刚才点的可是二两馒头？我们店馒头有是有，不过，您是只要二两馒头吗？二两馒头，按我们店馒头的大小来说，可能就只有一个……”
    话音未落，那店小二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可能存在歧视之嫌，立即赔着笑脸又打着圆场，解释道：
    “小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您二位在我们店里吃不饱，那就是我们酒仙居招待不周了。要不，您看看，您二位还要不要来点些别的菜式？我给您二位好好推荐推荐？”
    那锦衣公子闻言，右手高高一抬在半空，刚想开口要些什么，却被那黑衣男子低沉喑哑却斩钉截铁的嗓音打断，道：
    “不必了！就给我们来二两馒头！”
    那店小二一双眼睛瞪的斗大，下巴都快被眼前这位奇怪又神秘的客观给惊掉了。
    那锦衣公子想必是脸上已是有些挂不住了，连忙挥了挥手，温声向那店小二招呼道：
    “我这位朋友就是爱吃馒头，你先按他说的安排上吧。一会儿我有需要还会再点的。对了，那个，太白仙给我备上两壶。”
    店小二这才反应过来，从嗓子里愉快的发出了一句应声，一块抹布飞快的往二人桌上擦了擦，再往肩头一甩一搭，急急忙忙的就往楼下跑去了。
    没过多久，店小二就稳稳当当的端着一个大大的食盘又回来了。
    那大大的木制食盘正中，除了两壶路乘风无比熟悉的太白仙小银壶以外，就只有一个小碟子，硕然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卧在其中。
    那白白胖胖的一个馒头，刚从食盘中来到那张被人擦拭的锃光瓦亮的八仙桌上，正在袅袅的往外冒着热气。
    待店小二一离开，那黑衣男子便将两指扶上那盛着馒头的小碟子边缘，轻轻往桌对面一推，低沉喑哑的嗓音又响起，道：
    “公子，请慢用。”
    黑衣男子对面的锦衣公子明显看呆了，又惊又疑的望了望对面来人，这才愣愣的拿起了那只白白胖胖的馒头，轻轻的一掰开。
    却见那蓬松软糯的馒头里面，不知何时夹进去了一个小小圆形物质。
    锦衣公子这才轻轻一掰开，那只小小的圆形物质便啪嗒一下滚落到了桌面上。
    “这，这是什么？”
    锦衣公子捏起那只与八角桂皮看上去有几分相似的圆圆东西，满脸狐疑的问道。
    “不好意思，在下刚才说错了。馒头加了馅，就不是馒头了，是包子。这，是我为公子点的包子。”
    那黑衣男子哈哈笑了两声，打趣道。语气听上去却是无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捉弄人的样子。
    “哦？”
    锦衣公子仔细端详了几下眼前这个圆圆的“八角桂皮”，又用力的在手中揉搓了数下。
    那圆圆的东西竟是忽然裂开了一道缝来！
    里面，竟然是一张细细小小的纸条！
    锦衣公子顿时目瞪口呆！
    “这、这是？”
    “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公子笑纳。”
    那黑衣男子向对面一个轻轻颔首，沉稳又有风度的行了个虚礼道。
    言毕，又向对面之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锦衣公子小心翼翼的捏起那张小纸条，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轻轻的铺展开来。
    只见那上面一行娟秀无比的小字，写着：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
    锦衣公子一见，喜出望外，按捺住自己激动万分的心情，然后压低了声音，将信将疑的问道：
    “先生，这可是你刚才说的，要给我露一手？”
    那黑衣男子顿了顿首，故弄玄虚道：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公子胸怀大志，只需借力东风，便可大展宏图！”
    路乘风在隔壁包间听墙根听得他耳朵都快要竖起来了。
    只听那锦衣公子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一拍桌子，严肃正色道：
    “好啊你个行走江湖的术士，竟然敢在我们京华城中的装神弄鬼骗人钱财！我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吗？究竟是谁叫你来的？还不速速招来？”
    路乘风听着，忍不住又偷偷从角落里探出个脑袋来。
    那黑衣男子却无比淡定，如如不动的端坐在八仙桌彼端，右手手指轻轻拍打着桌面，歪着头定定的望着对面那位锦衣公子，不紧不慢道：
    “公子还是头一回参加春闱吧？我跟你说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眼下就是天赐的机缘，公子还是什么好犹疑的呢？没人派我来，放心，若有，那我就是老天爷派来助公子一臂之力的使者。呵呵。”
    那锦衣公子高高昂起脖子，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斥道：
    “说！你约我到此，又变如此一出戏法，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对嘛！终于说到正题了！小人不才，就是吃这碗饭的，找公子来讨个生活而已。公子若是相信小人今日送来的机缘，一定能够金榜题名！公子也净可以不相信在下，只是，你想一想，你往后的功名利禄，是不是只值这么点银子呢？”
    那黑衣男子伸出了一只手掌，向对面坐着的公子比划了一下，一边哂笑着一边摇了摇头。
    路乘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五”的手势。
    莫非是想要讹人家五百两银子？
    那锦衣公子被人这么一诘问，心中最隐秘之处的潜藏欲望都被人翻搅了起来，就像是沉在海底的往事又被巨浪之下的暗涌一个劲的拍回了海面，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他低着头斟酌了许久，若此人言语当真，那么用五百两银子换一生前途似锦，简直是一笔太划算的买卖了，用脚趾头都能算账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只是，此人形迹可疑，恐怕也只是个会变街头戏法的江湖术士罢了，说不定就是看上了自家的家底丰厚，自己又太过年轻气盛，这才被盯上了讹诈来了。
    也罢，五百两银子，对于他家来说，也就是洒洒水小意思而已。
    算了算了，就用五百两银子把他打发了罢！
    锦衣公子这样想着，这才抬起头来，问道：
    “开价五百两吗？行吧！这就给你，你走吧！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黑衣男子却摇了摇头，抱起双臂盯着对面衣着华贵的锦衣公子，再一次张开了五指，道：
    “不是五百两，是五万两！”
    “五万两！你抢劫啊你！”
    锦衣公子气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要不是出于家教森严，早就想破口大骂眼前这个讹人的骗子了。
    “对，就是五万两！一分不少！公子放心，有了这五万两，我马上从京华城自动消失！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否则，嘿嘿嘿……”
    那黑衣男子邪魅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