冕王西府中,新年正月的贺新春灯笼和各种各样精美的庆新年窗花已经被府中仆从们悄悄取了下来。
那窗明几净的西府大小厅房内外,不知几时,已安安静静的为府中新人的大婚吉日做好了准备,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冕王早已与鸿胪寺众臣商讨过数次,关于这场大靖国和北端国的强强联姻,一定要办出他们大靖天朝上国雍容华贵的无上气派来!
路乘风这才一踱进王府大门,已是瞬间看傻了眼,大声嚷道:
“你们这是……?”
西府管家金不换正指挥着小谷子爬上一杆高高的竹梯子,好将那鲜红刺眼的大红喜字灯笼一一悬到那房梁上去。
见路乘风回府了,小谷子哧溜一下子就顺着那杆竹梯子往下滑来,稳稳的落在他面前,灵活的像一只快活的猴子。
来西府的几个月,小谷子的个子已经蹭蹭蹭的往上冒了一大截,好比那经阳光雨露滋润过的春笋一般,一眨眼就已是节节拔高,成长为一棵半大不小的修竹。
路乘风不由地伸出一只手背,比划了一下小谷子和自己之间的身高反差,陡然间才觉得眼前这个孩子,不知何时,竟已跟自己只差半个头来。
一眼望去,分明就已是个瘦弱的少年,只不过言行举止间仍是带着丝丝青涩。
毕竟尚未完全脱去孩子的稚嫩之气,况且,冕王的西府太大,他虽在府中多日,也是难得一见小皇孙殿下。
于是,那小谷子一见到路乘风,竟高兴的跳了起来,拍着双手笑道:
“小殿下回来啦!听说小殿下就要娶新娘子入洞房了,恭喜小殿下,贺喜小殿下!小殿下万福金安!”
路乘风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用手指尖轻轻戳了戳小谷子的额头,骂中带笑,道:
“你这个黄毛小子!都是跟谁学的这些话?你懂什么叫做娶新娘子入洞房?哈哈哈哈哈……”
笑了没几声,路乘风旋即板起一张脸来,转头向那管家金不换,训斥道:
“都怪你们平时在这孩子面前没个正形儿!好好的小孩子,交给你们带,都给教坏了!”
那金不换管家满脸赔笑,点头哈腰着连连点头,口中不停的应声道:
“是是是,小殿下骂的好,小殿下说的都对!”
“得了!关于小谷子的管教之事,我以后有空了再好好找你算账,还是得为这孩子筹谋筹谋,不能浪费了他这个机灵胚子。先不说这些了,我问你,府中如此装扮,到底为何?谁有喜事?”
路乘风背过双手,一本正经的问道。
那金不换被如此一问,一双小眼睛直愣愣的望着路乘风,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来,好像眼前这位锦衣玉食的翩翩贵公子是忽然得了健忘症一般。
“这、这、这……”
金不换支支吾吾的,只觉得左右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
万一小殿下是真的被此事刺激到了得了什么癔症或健忘症,自己此时若直接戳破真相,岂不是更加火上浇油?
可是,真相就是真相,他又不能因此故意撒谎,纸里包不住火,小殿下迟早要自己面对的啊
。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还是小谷子童言童语,满脸天真的一语道破:
“小殿下自己的大喜之事,您自己竟还不知道吗?人人都说您马上就要迎娶北端国的固伦公主了啊!对了,我可听说那固伦公主,是个绝顶美人呢!”
这孩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乘风不由地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训斥道:
“学什么不好,尽学他们这些东西!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小谷子还是第一次被路乘风如此凶神恶煞的大声训斥,忍不住委屈巴巴,道:
“哦……我这不是为小殿下高兴嘛。只要,只要小殿下好,我小谷子比自己得了天大的喜事还要高兴!”
路乘风一听,语气瞬间温软下来,语重心长的吩咐道:
“不怪你,是我自己今天心情不好。你快回房去,有空就多读读书写写字,少跟着他们做这些打杂的苦力差事。有人不同意你就说,是我吩咐的。去吧!”
小谷子乖乖的点了点头,就跑开了。
路乘风这才沉下脸来,对着那呆立原地不敢动弹的金管家,正色道:
“金不换,我刚才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是!奴才听从小殿下差遣!”
金不换跪地磕头行礼道。
“起来,我问你,小谷子的话可当真?为何我还听说了另一种说法,他们说,不是我要娶那北端国的固伦公主,而是念骄,要嫁给他们北端国马上就要封王的公子羽!”
路乘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问道。
“这个,奴才只是个管事的,王爷王妃叫我先吩咐下人们张罗起来,我就先张罗起来。”
金不换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骨碌转的飞快,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少顷,他膝行着更靠近了路乘风几步,压低了声音,道:
“对了,王妃还吩咐我了,说问下您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挑下大婚之日女方要戴的凤冠霞帔。”
“女方的凤冠霞帔?叫我去挑?王妃吩咐的?”
路乘风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下金管家话里有话的回答。
这不就明摆着的,他路乘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吗?
也是,毕竟人家念骄郡主是王妃亲生的娇娇嫡女,大靖皇朝嫡亲长孙女。
而我路乘风,就是个生在乱世长在深山无人问津的野孩子。
路乘风的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玩世不恭的邪魅之笑。
娶就娶!小爷我还能怕了关山月那个悍妇不成!
只不过,游小姐呢?游小姐的亲爹尚且关押在大理寺地牢之中,正是凶多吉少的艰难时刻。
自己若是真与他们游家有缘无分,但是好歹相识一场,又信誓旦旦的在游大哥面前拍着胸脯应了话的,还是应当说到做到,才不枉为堂堂男子汉。
路乘风想着,心中不由的又是一阵揪心的疼痛袭来。
你我,于天地之间,萍水相逢一场,却已足够惊心动魄。
路乘风又回想起那日在酒仙居论道时的初识。
游姑娘的音容笑貌惊人之
姿历历在目,别有一番新意的论道辩词也是言犹在耳。
人生若只如初见,相逢何必曾相识。
现在,就让我为你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和挣扎吧!
而后,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我路乘风永远会记得,我们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路乘风的心中默念着,勇敢的推开了冕王书房的大门。
“父王在上!请受孩儿乘风一拜!”
路乘风一迈进门槛,就激动不已的伏倒在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冕王甚少见路乘风行如此大礼,心中甚是狐疑,仿佛这孩子今儿个是吃错药了似的。
谁让路乘风平日里仗着在乡野之间长大,从小没规矩惯了的呢?
今日忽然如此循规蹈矩毕恭毕敬的样子,倒是让自己的亲爹苦笑不得了。
冕王一副忍俊不禁似笑非笑的样子,那双好看的眼睛弯弯的,问道:
“乘风孩儿啊!今日为何行此大礼?莫非,儿大将远行,提前来向为父道别的?”
冕王说着,低低乜了一眼跪倒在地的路乘风。
他心中已是隐隐知道这孩子肯定是有事相求,但他就是故意不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就等着路乘风自己鼓起勇气将诉求好好的说与他来。
“孩儿有事相求!还请父王务必答应我!不然我就不娶那北端国的固伦公主了!”
路乘风马上就将了一军,倔强道。
“嗯?你这孩子,有话好好说!起来!到底所为何事啊?要这样大呼小叫的,还敢出此戏言?”
冕王似乎已有了几分不悦之色,手臂已悄然扶上了太师椅两边的雕花扶手,微微抬起了下巴,坐直了身子,道。
“孩儿求父王,救救上元花灯案嫌疑人,南施街游府老爷!孩儿知道他是无辜的!都是北端蛮子在暗中捣鬼!孩儿有证据!”
路乘风将火噬雷珠、神火雷门、白羽等一系列今日所见所闻,查到的案件有关线索都一五一十的像他父王一一道来。
冕王听了,眉头皱的紧紧的,老半晌,这才沉重又无力的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知道你说的在理,可是,都没用了。人已经关押在大理寺地牢,而且是皇上亲自下的旨令。孩儿,你可知道,这龙凤呈祥花灯被燃一事,已经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只要一关乎道国祚,是一定要有人被处理的,那游家人万万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为何啊?分明不是制造花灯的匠人之错,而是那北端神火雷门的人施以控火术故意烧掉的!既知如此,为何还要让一个无辜的小灯匠商人代为受过啊?”
路乘风愤愤不平的连声问道。
“天下之事,哪有一概的公平可言!天子说他今日死,他便活不过五更!孩儿啊,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你现在是北端国的准驸马了,怎能将花灯案主动与北端人沾上边呢?于你,弊大于利。”
冕王谆谆教诲道,见路乘风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又换了一个角度,大义凛然道:
“若是想要天下太平,你就忘了眼前的小是小非!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身在皇家,你没得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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