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守府回来后几日,许况都没来生事,不知是当日被王离吓住,还是被刘剡整治了。
府上暂时平静,王离也乐得安稳。
街坊邻里注意到这院子有人住了,皆颇为惊奇,他们都知道这是当年许二爷占来的,不知为何又有别家住了进去。按许二爷那性子,他不是差钱的主子,可不会平白卖了房子。
当年许二爷占来的房子,如今被王离占了,风水轮流转,足以让人唏嘘感慨一番。
院子经过几日打理,渐渐有了生气。孙郑氏按王离说的,早饭都去油饼包子铺子买了,中饭则是必须得两荤,或是鸡鸭鹅兔,或是鱼羊虾蟹,晚饭不多讲究,多是喝粥养胃。
这几日没有外出,孙同事情不多,跟着高福夫妇后面帮忙。高李氏和高福将院子里外都清扫干净,也将新的物件添置备齐。
王离给她差了银子,让她暂管着账务,孙郑氏买菜的钱也是从她那里支出出去。
几个女孩渐渐熟悉了环境,也晓得这个年轻的老爷性情温和,待她们极好。
她们在孙郑氏和高李氏后头帮忙学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不是很累,再加上王离有意叮嘱孙郑氏每日给她们买一些羊奶补补身子,几天下来脸色都渐渐红润起来。
正是清晨,南斋后头的池塘经过高福的清理,池水已是十分清澈。塘岸上修剪清爽的竹子碧绿,随水气向东屋里飘送着阵阵清香。
王离正在床上睡得舒服,一个穿着淡蓝背子的女孩轻轻推开屋门,瞧见里间床帘紧闭着,瘦瘦的小脸泛起笑意。
轻手轻脚拉开帘子,看到熟睡中的王离,女孩忍住笑意,轻声呼道:“老爷,老爷。”
见王离没有动静,女孩却是习以为常,又用手推推王离侧着的肩膀,嘀咕道:“老爷醒醒,这都几更天了,油饼都快软啦!”
朦胧中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王离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的楚衣,便道:“什么时候了,真困呐!”
楚衣将两边帘子挂起,俊秀的小脸这几日养得略丰满起来,虽还有些清瘦,尖尖的下巴十分秀气,却不再是当初刚进府时那般病态的瘦弱了。
楚衣展开细眉,垂着眼睑弯腰要服侍王离起身。王离摆摆手,自己起床穿了浅紫的凉衫。
她帮王离抚平褶皱,小手纤细,让王离很是舒坦。
她轻声道:“这都是食时正时了,孙婶子都在做中饭,早上买的油饼包子和羊乳都凉了,老爷你也太嗜睡了。”
声音如泉水般清脆稚嫩。
“还有,昨儿老爷的衣服放哪去了,楚衣给你拿去洗了。”
正对上楚衣明亮澈亮的眸子,王离有些头疼,他道:“那些衣服我昨晚洗漱后自己洗干净了,不用你洗了。”
王离惯了前世的生活方式,不愿别人洗自己的衣服,尤其是里衣,故而几次楚衣找他要脏衣服,他都推脱自己洗了。
几日下来楚衣连着没要到王离的衣服,还都是被他自己洗了,今日又是如此,楚衣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王离不喜欢她,小脸终于挂不住,垂着头,默默抽泣起来,眼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诶,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见楚衣没有动静,转身看到她竟哭了起来,王离不由慌了神。
“老爷是不是讨厌楚衣,楚衣错了可以改,求求老爷不要把楚衣卖出去,楚衣会洗衣服,不会把老爷衣服洗坏的。”楚衣低着头,不敢看王离。
王离听了哭笑不得,这是哪门子事,“不会,你没做错什么,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只是我不习惯让别人给我洗衣服,以前我都是自己洗,习惯了。再说,你要是做错事了,我应该多罚你干活啊,哪里会让你什么也不做呢,我是喜欢楚衣才这样,你想是不是?”
仔细想了想,小楚衣终于停住不哭了,眼睛噙着泪珠,听到王离说是喜欢自己才这样,小脸颊又腾地变红起来。
小妮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看王离,小跑了出去。
摇了摇头,王离穿好方布履鞋,正要出门,看到小脸还带着红晕的楚衣端着盘子放到外间的白石书案边的食案上,她细声道:“刚刚孙婶子给老爷热好了,老爷洗漱好就快吃吧。”
楚衣服侍王离洗漱好,静静地站
在王离身边,气氛有些僵硬。
王离吃得不安稳,正要找些话题说道说道,楚衣却道:“以后老爷的衣服给楚衣洗吧。”
带着哀求的腔调,声音细如蚊吟。
王离转头看到她闪闪大的眸子,早晨通透的阳光穿过窗棂,映在楚衣瘦瘦的脸蛋上,脸颊细细地绒毛都染了金光,看得惹人心疼。
见王离还是不说话,小妮子眼眶又泛红了,眉间都蹙了起来。
王离赶忙止住,无奈道:“给你洗给你洗,别哭了,千万别哭。”
连吞带咽吃了包子和羊奶,让这丫头将盘子拿回厨房,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饭来张口、日益堕落的生活让王离习惯不来,如今衣服也不用自个洗了,伸了个懒腰,王离叹了一声:“造孽啊!”
吃完早饭,王离去南斋继续看了会书,这世界看着熟悉,但在许多地方差别甚大。
王离深谙要想活下去,不说是活得精彩,起码正常活下去,必须得充分了解这里。
研究了半天这里的文举制度,早在当初进城时,孔成施和王离说了许多,但太过零碎,现在系统看完后才发现,自己之前竟闹了个乌龙。
这大姚读书人自诩儒士,除了父母赐的名字外,他们于成年时还有文铭,或是长者所赐,或是自己所起,为的是镇住文宫。
当日和段宿白一路回去时,他问自己的文铭是什么,想必是经自己偷用了裴度《溪居》后,他以为我是士子儒士,我还道什么是文名,真是乌龙了。
王离摇摇头,心道那段公子这几日都未见过他,怕是已经回京了。不知有没有被许况找麻烦,不过他是京城大族子弟,那许况虽然头脑不灵光,但还不是没脑子的罢。
……
“哼!你这没脑子的,早晚在外头惹祸端!上月在青云楼掇赚徐君硕闹事,你以为徐家不知道吗?这几天你怎么又惹到刘家去了?”
许况被自己父亲怒喝,垂着双手立在堂间里,低头不语。
“今日上午刘太守派人往玉露堂送话,和我说你要占他子侄的房业,教我问问,你为何这么做!你这逆子!莫不是以为这玉城都是我许家的了?哼!”
许林见许况如死人般站着一动不动,气急败坏,在桌上怒拍了一掌,“别给我装死人,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许况被吓了一跳,抬眼看了看许林气得发白的脸,小声道:“不是儿子占了他的房子,是他先占了我的,我去讨要的,他可不是人,是妖怪。”
“讨要?找十几个地痞讨要?妖怪?你不必说了,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出你自己的院子,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许况闻言心中大急,不让他出去,这不是要他命吗,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林喝出堂外。
“还杵着做什么?滚!”
许况出了门,烦躁地在游廊回踱,想着法子溜出去,不料碰到一边走过来的许盛,许况一惊,回过身装作没看见,又被许盛叫住。
“站住!刚刚见过大人了?”
许况回过身,心中叫苦,低头喏喏道:“刚刚见过了。”
“哼!一天到晚在外面给大人惹麻烦,昨日礼先和我说了,你竟然还想烦潘伯父给你操案子,真是无法无天!大人虽在阁中,近有徐鸿远,远有刘剡,若是把柄被他们拿捏住,下场你想不明白吗!可笑,如今你却是把他们都招惹了!”
许盛穿着水色大袖襕衫,说道怒时,忍不住伸手指着许况的鼻子。
许况怕自己这长兄胜过许林,此时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
“你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哪都不许去!”
这回许况彻底绝了逃出去的心思,耷拉着头往西边自己的院子去了。
许盛骂了一通,心中舒畅许多,急急往正堂去。进了门,看到在毡案后头沉思的许林,他行礼道:“父亲大人。”
“嗯……”许林回过神,“你来了,刚才许况被我下了紧闭,这几天你多看看他,别让他再跑出去生事。”
“是。”
沉默了一会,许林开口道:“前些时日宝齐坊正善堂收药材的掌柜许二和我说,孔家兄弟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当初我未在意,今日那刘剡和我说许家占了
他子侄的房子,让我问问是何事,还要借机核查我玉露堂堂内事物。哼!他刘剡来这玉城只带了一个孙子,哪里来的子侄!孔家兄弟当日拜会刘府,定有所求,那子侄怕不是就是当初和孔家兄弟一同进城的人。”
许盛闻言,道:“昨日我去见了礼先,他和我说潘伯父前几天遇到一位药王。”
“药王?”许林一惊,“徇阳巡道台下来调度的药师?是包抚丞?”
许盛顿了顿,道:“不知,说当日那人片刻功夫在外衙堂下空手将一个已死之人救起,伤者年过六旬,被救起后也未服药物,立能言语,且能对答。”
“嘶!”
许林都吸一口冷气,“这等药术我从未听闻过,他是何人?潘礼先和你说了吗?”
“那人只说自己姓王,还说自己不是阁臣,其余一概不知。”
“姓王?”许林大惊,“刘剡说的子侄便姓王,叫做王离!”
“这……”许盛迟疑,“莫非是同一人?”
此时他忽想起两年前徐君彦和他说的事来。
当年二人皆未试才,一日徐君彦在青云楼宴请他去青云楼听沁月唱曲。徐君彦席间酒饮多了,问道许盛知不知道为何他父亲药术超人,许盛听着有趣,遂了徐君彦的兴致,让他说下去。
徐君彦哈哈一笑,道:“我父亲乃是师从青州药王,孔文!”
许盛撇嘴道:“这何人不知,我道是什么惊人的秘密。”
徐君彦仰头饮了一杯酒,笑道:“那你可知,仙法?”
“仙法?”
徐君彦大笑,“当年孔文药术奇绝,起死回生不在话下,清雨阁阁间皆传言其有仙法。大人师从孔文,我本以为是受其亲传,谁知昨日无意看了大人书案上的信,介之兄,你猜猜,这信是谁送来的?”
“是谁?”
“哈哈,任你许介之也万万猜不到,是京城清雨阁御阁卿,苏衡苏卿相的信!”
许盛当时只以为这是徐君彦在透露他徐家在京城有靠山,却不料被徐君彦接下来的话震住了。
“我看了那封信,却原来说的是八年前的一桩往事。”
徐君彦斟了酒,举杯倚着栏杆,眼神迷离,“阁间皆传孔文身负仙法,孔文却未传予我父亲。八年前,苏卿相找到我父亲,邀我父亲共谋大事。是年,我父亲随孔文北上玉城调度,与苏卿相里外照应,杀孔文、抄孔府、取仙法,哈哈哈哈……”
这徐君彦醉酒说的话自不会是假,许盛知道他的为人。
暗暗记住徐君彦那日所说的一切,也不曾和许林说,既然徐家能与苏衡勾结,许家自不能与之抗衡,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听闻这和孔家兄弟一起的人也有那起死回生之术,许盛瞬间想到这些,心中如卷骇浪。
“莫不是当日徐君彦诓骗了我?徐鸿远虽然药术超人,但远不及能起死回生之术,就是药王也不能如此夸张啊。莫非,莫非那人身上的仙法才是真正的仙法?是了,弟子叛师,孔文怎么会将真的仙法交出去,真的定然是在孔家兄弟身上……”
理清这一切,许盛恍然大悟。
“盛儿多留意留意,若是同一人,那可是有趣了。”许林不知想些什么,又嘱咐道:“还有,恩科放榜在即,不日皇上便要设抡才大典,徇阳之行你要提上日程,不要误了。”
“是。”
……
太守府。
刘剡正在花园里散步,花门里忽跑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一把抱住刘剡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大父,大父,你看到寒儿的毽子了吗?大父大父,你看见了吗?”
“诶呦,快别晃了,快别晃了,”刘剡捏了捏寒儿的脸蛋,道:“没了去和大母要,你大母说,你好久不找她顽了,她都有些生气了,快去找她。”
寒儿听了扭头就跑,“大母坏,不和寒儿一起踢毽子,还把寒儿的毽子藏起来,寒儿不找她顽。”
刘剡被逗得直笑。
寒儿溜出去没多久,一个壮汉匆匆走进花园,叫了声拙翁,将一封信递给刘剡。
刘剡拆了信,看了脸色略有沉,折好笺纸,左右踱步片刻,沉声向一小厮吩咐道:“去同关将军把王公子接过来,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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