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难以置信地看着浣碧,茫然地摇了摇头,“可华妃也是宠妃......”
四年。只有甄嬛以为宫里的女人是不会成长、不会成熟的。人人都在变,人人都在努力,凭什么她在外和果郡王双宿双飞四年,回来还能与宫里的女人一较高下呢?
浣碧起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冷漠道:“年世兰早已不是从前的华妃。她兄长子侄被屠戮殆尽,她还会因为有求于皇上而争宠吗?不像你,玉娆的婚事要皇上帮忙推掉,别人的孩子也要皇上帮忙养育。”
嫡庶尊卑、长幼齿序、层层等级,已经极度不公了。她还要借皇上的宠爱和特权,凌驾于这些之上,只手遮天。
甄嬛慌张地摇了摇头,突然崩溃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皇上的宠爱又有什么用!”
甄嬛流下泪水,她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她低着头喃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允礼,是我对不起允礼......”
浣碧往后退了几步,她从未见过甄嬛哭得如此伤心,像是要把一缕魂魄都从口中呕吐出来一样。
她也知道,甄嬛是没得选的。天子的偏爱和宠眷,于世间任何一人都太重了。有谁能不被这天下第一的权势,举世无双的富贵所迷惑呢?
宠妃,就像一个壳子。里面可以来来往往套进无数女子,她们被女人嫉恨迫害,围攻打击。她们也被帝王当成挡箭牌,在所有乱世降临的时刻,用以作祭。
“姐姐,皇上的宠爱,可以护着你,也能害死你。这个道理,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浣碧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寂寥的永寿宫,心头五味杂陈地离开。
但她希望今天这番话能让甄嬛明白,这后宫,斗来斗去,好没意思。失去的东西是永远拿不回来的,就像死去的娘亲,永远不会复生。
浣碧望向天空,突然觉得释然,看到甄嬛这副样子,她忽然觉得从小吃过的苦、流过的泪也变得有了意义。
因为在夹缝中挣扎求生过,所以比光风霁月之人更易看透这世间虚伪的真相。
*
甄嬛死了。
消息传回宫中时,浣碧一点也不意外,只觉得唏嘘。
早在宣妃能够劝说她出来面对准噶尔可汗摩格时,浣碧就猜到,甄嬛大抵是找对了自己真正的仇人。
是她对姐姐说的话起作用了吗?她不知道。
但她仍有一点点希冀,甄嬛是听得进她这个妹妹的话的,这样似乎就证明了她在姐姐的心里至少曾经有过一点点分量。
后来听闻甄嬛离宫前在养心殿疯魔了,竟然以死抗旨不愿和亲,把皇上气得吐血。
又听闻甄嬛登上喜轿前在顺贞门宽衣解带,疯癫无状,浣碧就知道,姐姐不会回来了。
永寿宫那一日,便是她们姐妹之间的永别。
皇上赐甄嬛“贞义夫人”的谥号,也给了甄远道一个典仪的虚职,在京养老。
浣碧苦苦央求,借着皇上对于永远失去甄嬛的伤心劲头,恳求与甄远道夫妇见一面,说要转交甄氏委托的遗物给甄家。
皇上被甄嬛刺杀摩格的大义之举给架住了,只能允了浣碧所求,让她在宫中与他们短暂见一面。
碎玉轩。
这里是荒废已久的宫殿,为了临时见一面甄远道夫妇才简单打扫了一下。
甄氏夫妇老了许多,不如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浣碧坐在主位上撇开众人,只像个主人似的招待他们。
“这是越州寒茶。姐姐最爱的方子。皇上来,她也烹此茶款待。”
说着浣碧佯装抹泪,眼神却瞥向甄夫人,她面色不大好,似乎有些尴尬。
“姐姐存下的茶不少,雪顶含翠、越州寒茶都是她生前最爱的,我就一并交托给爹爹了。”
甄远道一愣,没想到浣碧这样当着夫人的面,直接把二十年的遮羞布给扯了下来。
“锦嫔娘娘......”
甄远道拱手作揖,对着浣碧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该先向夫人解释,还是该先向女儿谢恩。
浣碧见他们二人如此畏缩,便继续说道:“夫人。您生了个好女儿呢,甘为大清嫁入番邦,只是姐姐终究是贞烈之人,不堪被可汗侮辱,还能为国立功。”
甄夫人失去女儿之痛在浣碧字字句句的诛心之中愈发强烈,整个人恍惚得发晕。
“不过,姐姐又何曾是个本分妃嫔呢?若是想着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去甘露寺了。夫人,你说是不是?”
甄夫人伤心得几乎要晕死过去,一口气喘不上来,急得翻出荷包里的救心丸吞下一颗。
“浣碧!”
甄远道一边扶着夫人,一边气恼地望向浣碧,意识到说错了话,又赶紧赔罪道:“娘娘恕罪,微臣一时情急。请娘娘不计较微臣......”
浣碧冷漠一笑,眼中却含着泪。
她已经知道了,在爹爹心中,她从来就是奴婢,成了锦嫔娘娘也还是奴婢,从不是他的玉婉。
“本宫计较。本宫不恕罪。本宫绝不原谅。”
浣碧站起来,看着这夫妻俩,咬牙切齿地离去,心中却像是有一个铡刀迅猛地落下,血淋淋的斩杀了甄远道,也斩杀了她自己。
离了碎玉轩,浣碧携着云梦走在进宫时那条冷清无人的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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