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边咳边道:“……那我走快一点儿便是,不用那么麻烦。”
听声音,明显是唐睢和沈留容。
沈留容手里捧着个手炉,低垂个脑袋,又咳又笑,嗓音略哑:“……我无碍的,离大病初愈已经很远了,就是体质差罢了,且你手里还撑着伞,不方便。”
陶岭冬在远处对他们摇了摇手,随后便和纪清洲快步赶来。见唐睢手里撑着把纸伞覆在沈留容上头,沈留容面色依旧苍白,忍不住道:“身体还好吗?”
唐睢的脸皱成包子:“好了就怪了。我现在每天都要盯着他,还总要去王先生那里跑几趟,都是给他拿药的。”
陶岭冬:“……”
“冬瓜,你的腿伤怎么样?好了没?”
陶岭冬笑了一下:“你看我带拐杖了吗?”
唐睢点点头,放心下来。
同样是被中药从里到外涤荡的人,陶岭冬比沈留容可好太多了。沈留容即使穿得厚,身上清苦的药味也遮掩不住,而陶岭冬身上的很浅淡,再加之他去白沧学府的药园子里薅了一堆漱神草放在香囊里,漱神草的香气也帮他挡了大半,基本上除了离他最近的纪清洲,没人闻得到。
走到雪停,便至摘星楼。
摘星楼,自百年之前便已建成,见证了饶夏千百年的繁盛和衰败,直到如今,仍然矗立在飘摇风雨中。
踏进这一片光滑如琉璃一般的天地,陶岭冬便注意到地面上浮动着星象,与此同时,周遭景色也随着他们每一次落下的脚而变幻,确是“移步换景”之法。
说是“移步换景”,并不大准确,应该说“随心而动”。明明他们踏进来的时候离摘星楼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可现在才走几步,瞬息便至楼前。陶岭冬眨了眨眼,灵光一现,脑中的阵法渐渐成形。
想罢,又忍不住想起白沧学府的“星移”,若像摘星楼那般随心便能无处不至,也不至于风评被害。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摘星楼奇在心念即至之处,白沧学府绝在要命的跌宕感。
陶岭冬瞥见纪清洲面色莫名有些凝重,张了张嘴问道:“清粥同学,怎么了?”
眼前是极高的楼,宛若琼玉。星河压在高楼之顶,而锋锐的楼顶又仿佛能将流畅的星河割裂,乍看极具压迫感,再看,这种压迫又颇具宁静意味,是狠戾锋锐而又和谐的美。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纪清洲缓慢地摇了摇头。
就在所有人出神之际,眼前忽又多出一人来。此人身着黑袍,银色的光点在宽大的广袖缓缓流动,连成星座,复又消散。
这人依身形来辨,似是十几岁的少年,双眼闭合,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可清朗的声音里却明显流露出几分沧桑,显然并非真正的少年:“你们来了?请吧。”
走进摘星楼,仿佛又置身于另一片星海。星星形成百态,有山有水亦有缭绕的云雾。万千星辉凝成的台阶,一路随星辰汇聚之山宛转而上。
“此处便是楼顶了。”少年道,“我是摘星楼第四十二任楼主杜清衡。需要解惑吗?”
杜清衡的双眼依旧闭着。
来之前纪清洲便听苏先生讲过,摘星楼第四十二任楼主杜清衡,眼盲,但他却是整个大陆最厉害的占卜师。苏先生恰巧和杜清衡有些关系,于是便请杜清衡亲自为他们占卜。
的确是莫大的殊荣。
纪清洲颔首。
“谁先来?”杜清衡明明眼盲,却好像看得见似的,抬手一指陶岭冬,“你先罢。”
他的手指隔空点在陶岭冬的眉间,一点淡蓝的光飞了出来。随即似是随意地一指,银色的星光便化开,融成了一个小香炉,这点淡蓝的光被他安放在其中。下一刻,袅袅的长烟升起不散,在长烟中,代表命运的星星若隐若现,持续了一刻钟左右,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是……”陶岭冬的音尾隐隐有些颤,他的右眼皮也连续蹦跶了好几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杜清衡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他才道:“这是我第一次无法准确占卜命运。”
陶岭冬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不过……你的星星告诉你,不必为你担忧的而担忧,你的一切,都在未来。”
这是……什么意思?陶岭冬有些茫然地睁着眼。
陷在自己乱七八糟想法的陶岭冬没有注意其他的占卜结果,不过他即使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最大的不同点是唐睢和沈留容都有结果,只有他是占卜不出来的。
而杜清衡引沈留容的光点入星炉时,忽而笑了一声,似是喃喃道:“心看得见的,可比这双眼睛多。”
沈留容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
轮到纪清洲的时候,纪清洲打断了杜清衡,他冷静道:“杜楼主,我不想占卜,我只想问个问题。”
此话一出,连神游天外的陶岭冬都惊得回了神。
纪清洲顿了顿,然后淡淡开口,“……人的经历,有什么意义?”
“‘有何意义’?问得好啊……”杜清衡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一般,有些出神,低低地唱了几句词——
“……百年繁盛一觉倒,长夜野尸万江流……危楼酒醒,酒醒难摘乱世星。三山乘风撞故梦,单衣泼泪注枯海;春花秋月绝境死,朱阁金帐长卷埋……悲欢醉死明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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